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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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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古语有云,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但我琢磨着,最近的不如意是不是也太多了点儿,都快赶上十全十美了。
      连行个周公之礼都能被半途而废,日子到底还能不能过了啊?……

      我很郁闷。
      沈临渊想必比我更郁闷。
      而造成这一事件的罪魁祸首,脸色却比我们两个受害者加在一起还要难看。
      所以说,这果然是个无理取闹的世界……
      然而,即便我敢对全世界撒泼放赖宣泄不满,却也断不够胆子对站在面前的这个‘不要命的二愣子’耍半分脾气。
      顾秉尧,我的侄儿,我的克星。

      印象里,顾秉尧虽有着一颗时不时就狂野奔放一把的不羁心,外在却是打从娘胎里就活得像是谨遵一把无形的标尺,言行进退皆有严格的度数。跟着他一起厮混的那么多年,除了12岁时因我的那一声‘王侄哥哥’而引发的滔天怒火,我几乎就从未曾看他失过态。
      而此时,他那永远一丝不苟的形象,算是轰塌了个彻底。
      浑身上下沾满了乱七八糟的尘土碎石,头发有些凌乱,衣衫有些残破,脸上除了几道滑稽的灰印居然还有两条细小的血口,再配上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面色,看得我是触目惊心肝胆俱裂。
      所幸,就算狼狈如此,也丝毫无损其神鬼莫近的气势。只淡淡一眼,便将我这五年积攒的所有底气,灭了个烟消云散。
      原来啊,不管再怎样的充分准备再怎样的心理建设,到了面对的那一刻,都是徒劳。
      我曾设想过很多种和顾秉尧重逢的场面,却绝料不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深更半夜荒山野岭,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和一个男人一起。
      饶是我的脸皮再千锤百炼坚不可摧,也绷不住有了龟裂的趋势。
      下意识的,我往沈临渊的背后躲了躲。
      刚蹭了半个身子,却忽听自从挟石破天惊之势闪亮登场后便一言不发的顾秉尧,嗓子像是刚巧被细灰呛到,低低咳了一声。
      我顿时一惊,福至心灵的迅速领会了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咳背后所蕴藏的深层含义——再敢过去半步,打断你的狗腿!
      于是我连忙当机立断的一蹦,又退回了原地。
      站稳后偷偷瞄了一眼,见他的神色似乎略有一点儿缓解的迹象,我方劫后余生般的小小吁了口气。
      而这一幕内涵丰富的哑剧,让唯一的旁观者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阿旺,这位是?”
      在此情此景下,身为一只被破坏了好事严重欲求不满的血气方刚的雄性生物体,沈临渊居然还能保持翩翩佳公子的礼数风度,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我由衷敬佩的望着他,刚想回答,顾秉尧却抢了先,面沉如水的森森然:“阿,旺?”
      我又是一惊,赶紧摆手,结结巴巴的解释:“喊喊喊……喊着玩的!”
      沈临渊偏偏这时候较起了劲:“怎么是喊着玩?我觉得阿旺很好听。”
      顾秉尧则完全当他不存在,只对着我,仍是语气平平的冷模冷样:“好听么?”
      我欲哭无泪的瞧瞧这个,热泪盈眶的瞅瞅那个,对老天在研究如何才能更好的玩死我这一命题方面的积极进取精益求精实在是除了五体投地再不作它想。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装怂肯定是混不过去了的。

      当最初的仓惶无措慢慢平息,我的心中突然无来由的泛起一股苦涩来。
      那些一生中最没心没肺最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是顾秉尧陪我一起度过,也可以说,是他给了我恣意飞扬的年少轻狂。
      父王崩逝第二年,一日,我穷极无聊跑到书房胡乱翻,恰巧在一本书上看到‘幼失怙恃’,不懂什么意思,便去问老太傅。他捻着胡子摇头晃脑引经据典的一番详细释义,让我晕头转向听了个一脑门浆糊,却至少稀里糊涂的弄明白了一点,这个词说的就是我。
      母妃过世时我还在襁褓之中,父王走的时候我懂的东西也很有限。
      因为不懂,所以对他们的离去便并不如何难过。
      然而当看着幼失怙恃这几个字时,我却不知怎的,忽然就伤心了起来,且越想越伤心,而这伤心来得莫名其妙且超出了我贫瘠的语言表达能力,便显得更加苦闷凄惨,很快,整个王宫就被我的伤心搞得一片愁云惨雾。
      直到顾秉尧出现。
      他斥退战战兢兢跪了满殿的宫人,从束手无策的长嫂手中接过伤心欲绝得几乎背过气去的我,带到了花园的清净处,将我往玉凳上一放,便不言不动的站在了一旁。
      因喝药一役的丢盔弃甲,我对这个一天到晚冷口冷面难以亲近的晚辈多少有些畏惧,见只剩了他在身边,便不敢再任性放肆,只好委委屈屈止了嚎啕。
      待我总算慢慢收起了眼泪,顾秉尧才弯下腰,用锦帕给我擦了擦脸,平平问了句:“哭完了?”
      我抽噎着勉强点点头。
      “那好,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哭?”
      “因为……”我那好容易才被压下的伤心一时复又悲从中来,顷刻汹涌澎湃:“我小小年纪就没爹没娘没人疼……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我好可怜啊……我是全天下最最可怜的人了……”
      说完,我再度放声大哭。
      这一次,顾秉尧没再置我不理。而是叹了口气,解下麾裘裹住我,俯身将我抱起。
      他惯了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当然更不善于安抚哄慰一个不可理喻的幼小孩童,便只是那样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在偌大的花园里走了一整个下午。
      所以之后的岁月里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永远会记得,雪后初晴的碧空如洗,缓缓行走在满园银装素裹间的少年身上,有极其浅淡的梅花香。他的肩头尚稚弱单薄,侧脸趴在上面时,甚至会被骨头膈得隐隐作痛,然而怀抱却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让人心安。
      我哭得累了,就依偎着他的肩窝迷迷糊糊睡去。间或醒来,看见他额际鬓角越来越细密的汗水,便忽然觉得,幼失怙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像只要有他在,我就不会可怜。

      而今,不过短短十余载,却仿佛已是沧海桑田。
      旧日的光阴如同穿过指缝的月色,摸不着留不住。便是再怎样留恋不舍,年少的感情也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步一步变得面目全非。
      这些我都懂。
      但,我不甘。
      既曾待我那般的好,又凭什么为了那些狗屁东西便说收回就收回说翻脸就翻脸?
      当我是什么?屁都不如吗?!
      我终于发现,自己到底还是个被纵容坏了的混球。即便这些年被逼迫着收敛了不少,但劣根性之所以为劣根性,就是那劣质的本性已经烂到了根里,这辈子是改不掉了。
      一个混球对付亲人最擅长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呢?
      无理取闹打滚放赖一哭二闹三上吊。

      故而我狠狠一抹眼,气势汹汹冲到顾秉尧的跟前:“你管我叫什么!我就算叫猫娃子二狗子又怎么了?好听不好听的我乐意!你跑到这儿来干嘛?是要抓我回去吗?来啊来啊,干脆现在就一巴掌拍死我再把我烧成灰埋土里撒河里,我省事,你也省心!”
      他被我这番猝然发作弄得一愣,目不错睛的看了我半晌,忽地冷冷一笑:“倘若有朝一日真能把你烧成了灰,我也不会埋了撒了的,我会吃了,这才是真省心。”
      我:“……”

      顾秉尧将我一击绝杀后,像是终于想起这片充满了火药味的地界上还有第三个会喘气的同族生物,微微转了身,面对着沈临渊。
      我那先夫齐太子生于军营长于军营也死于军营,堪称货真价实的戎马一生,与各国王公贵族鲜有往来。当年提亲娶亲也并未亲临大楚,所以顾秉尧与他始终未曾谋面。
      换而言之,沈临渊即便当真是齐太子诈尸,顾秉尧也认不出来。
      见状,我连忙极有眼色的殷勤介绍:“啊对了,这位是……”
      不料顾秉尧却将我的盛意拳拳当空气,自行对沈临渊点了一下头:“沈公子,久仰。”
      我一噎,只好转而想法子编排他的身份来历,对沈临渊:“那什么,这位是……”
      沈临渊则善解人意的免了我玩空心思的劲儿,已然温文尔雅的回了一礼:“不敢当。兄台想必就是王公子吧?阿旺时常提起你,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我险些被一口血活活呛死。
      沈大少啊那么久之前我的随口一句瞎扯淡要不要记得这么清楚啊而且要不要猜得那么准啊我又哪里有时常提啊你如此丧心病狂究竟图什么还给不给我留条活路啊沈大少!……
      然而我最终也只能扯出一个呕心沥血挫骨扬灰后的僵尸干笑,附和:“是啊没错,他就是我说过的那位……远房……表哥,姓王名侄。”

      顾秉尧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一眼。
      沈临渊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欲死还休的恨不能瞎了狗眼。
      沈临渊侧身:“远道而来招呼不周,王公子若不嫌弃,不如且入内一叙可好?”
      顾秉尧不露痕迹的皱了一下眉,继而和颜悦色:“沈公子太见外了,在下表字持瑾。”
      “在下沈观澜,请。”
      “请。”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两个各怀鬼胎的衣冠禽兽比赛着人模狗样,再一次在心里默默的插了自己的双目。
      一万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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