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花章》颜九兮

22、第二十一章

　　来愿寺，经声朗朗，佛香缭缭。
　　寺门外，一个锦衣华缎的俊美男子抱拳相执：“无嗔大师，麻烦您了！”
　　身披袈裟的白须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请施主放心，老衲必会好生照顾您的朋友。”
　　虚掩的门被打开。
　　“住持，多谢您。” 魏紫走上前。
　　“施主言重了。”无嗔慈眉善目微微一笑，“老衲先告退了。”
　　袈裟身影施然迈进寺门，魏紫回首看着眼前倜傥淡笑的男子。“谢谢你，云祁。”
　　“若把我当做朋友，便不要说谢。” 独孤云祁抬眸望了望寺内，“白术与孩子可好？”
　　点点头，她心中微微叹息：怎能不谢你？白术与我实在欠你太多……
　　他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她，“这里有些药材与银两，还有衣物。住持会好好照顾你们。苍坡村地处偏僻，百姓朴实，你们放心住下便是。”
　　魏紫看了看手中的包袱，“你……不进去看看白术吗？”
　　独孤云祁凝着她微蹙的眉宇，朗声说：“不了。耽搁越久就越易暴露行踪。替我转告白术，等形势暂缓，我一定会找他好好喝上两杯，让他养好身子等着我。”
　　“好。”
　　深深望了她一眼，他优雅挥袖转身离去。
　　“云祁——”清亮的声音叫住渐行的步伐。
　　他停下回首。
　　一抹真挚的笑自唇边漾起，魏紫说：“保重！”
　　将那张容颜烙进心底，独孤云祁潇洒一笑，旋身大步走出她的视线。
　　魏紫幽幽叹了口气，抱紧怀中的包袱，转身走进了寺内。
　　快马加鞭，不分日夜兼程，等独孤云祁赶回长安，已是满脸胡渣，面色疲惫不堪。他并未回到独孤府，而是直接来到了“雅筑别院”。
　　守门的小厮一瞧见他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
　　“主……主子！您回来啦！”
　　将马绳递给小厮，独孤云祁疲乏地揉了揉眉心，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后院走去。
　　忽然，他停住脚步。
　　一抹娉婷的身影站在通望后院的石拱门前。
　　天芮清澈如水的目光定定的凝视着他。
　　二人默不作声的望着对方。然而，那天芮那平静无澜的神色却让独孤云祁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蓦然别过首，如同没瞧见般从她身边擦过。
　　“你这是何苦。”
　　清丽的声音幽幽响起，独孤云祁依旧大步流星。
　　“不眠不休、疲惫憔悴，是为了日夜兼程赶回，还是为了麻痹自己，折磨自己？”天芮转过身，静静开口。
　　停下脚步，他微微侧首，冷硬出声：“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微微笑了下，天芮眼中划过浓重的忧伤。“我只是……用心去感受罢了。”
　　独孤云祁默声不语。
　　“廉贞走了。姑娘离开前，将卖身契与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廉贞与我，她说从今以后，我们便不是人家的奴仆，而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人。”
　　“那你为何还不走？”
　　“让我留下来。”
　　天芮凝望着眼前男子悲伤疲惫的背影，轻轻地说。
　　独孤云祁呵……这个天之骄子，不懂真爱为何物，却在明了之后，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人。
　　她何尝不是？在见过公子与姑娘那般回肠荡气的爱后，她也渴望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不渝的爱。也许，他永远不会爱上她，可是，这一生，她想留在他的身边。她并未想过要得到什么，只是，眼前这个男子的心纵然已伤痕累累，却仍真心的祝福公子与姑娘。她希望能有一日，看着他的心伤渐渐愈合，她想陪着他，看着他幸福。
　　良久，独孤云祁都没有开口。
　　当他再迈开步伐时，他硬声说：“随便你。”

　　大业617年五月，隋朝大军击破李密军。六月，李密再度反击隋军。
　　同年七月，唐国公李渊于晋阳起兵南下。十月，占据西都大兴城。
　　十一月，李渊拥立隋越王杨侗继位称帝，是为西都恭帝。
　　自此，大隋朝正式走向覆灭。
　　一袭白裳隔世离空，名恸天下的先知白术逐渐成为人们脑海中残存的神话，为着他英年早逝而感到惋惜。
　　魏紫端着药碗推开房门。
　　白术笑握着怀中孩子软软糯糯的小手，“小奕尘，娘亲回来咯。”
　　“咿呀……呀……”
　　轻轻点了点小奕尘巧翘的鼻尖，魏紫在床边坐下，“术，吃药了。”
　　“小奕尘，爹又要吃苦苦的药了，娘亲好坏，对不对？”
　　“呀……呀……咿呀……”小奕尘咧开嘴挥舞着白白胖胖的小胳膊，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
　　魏紫抿唇一笑，将吹凉的药碗小心放到白术手中，接过孩子。
　　“奕尘才一岁多，便已经活泼的紧，你还一天逗他，小心以后管不住了。”她摇摇小奕尘，他咯咯笑地开心无比。
　　白术微笑着将空碗递给她，“我真的，很想与你一起看着奕尘长大成人。”
　　接过碗的颤了一下，魏紫敛下眸掩去其中的痛，清声说：“当然会的。不仅要看着奕尘长大成人，还要看着他娶妻生子，那时我们一起享天伦之乐。”
　　白术摸索着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面容上浮现着浓烈的深情与不舍，那双不能视物的双眸后躲藏着无边无尽的伤痛。
　　白术明白，自己大限将至。原本不到一年的寿命苦撑至今，他并不贪恋生命，他放不下的、留恋着的是深爱的妻儿。
　　头轻轻靠上他的肩，魏紫闭上眼握住他的手，掩去眼底浮现的水光。
　　白术……时日不多了……
　　小奕尘仿佛懂得什么似的，乖乖躺在娘亲怀中不哭不闹。
　　一滴水落在魏紫衣襟上，她睁开眼。
　　白术额上冒出密匝的冷汗，他双眉紧蹙，艰难承受着身上锥心刺骨的疼痛，一拨拨窒息的感觉侵袭着他。
　　魏紫立刻将奕尘放进床边的摇篮，扶住白术平躺好，用力掐他的人中，然后往口中渡气，唇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乱如麻。
　　直至白术的脸色不再青灰，她才重重喘了口气。
　　记不清多少次，每每遇到白术病发，她都要这样做。从几日一次到一日数次，从慌乱到从容，每多一回，她的恐惧便会加深一些，她真的好怕，某一天……白术的唇便会永远冰冷下去。
　　“小紫……”
　　魏紫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没事了，你先休息会儿，我再去煎副药来。”
　　白术缓缓浮起一个惨白的笑容，疲惫地点了点头。
　　为他盖好被褥，魏紫轻轻摇了摇奕尘的摇篮，他睁着机灵晶亮的大眼望着父亲，小嘴微微撇着。
　　来到门边拉开一扇门，白术出声叫住了她。
　　“小紫……对不起……”
　　握住门沿的手猛然一紧，魏紫没有回头。她走出屋反手掩上门，泪哗啦落下，浸湿了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