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少年》旎旎果子

2、○○二

　　瑶莉离开英航后坐车回市区，可是她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她工作的地方——一间大型体育服装用品商店——她是那里的导购员。
　　夜晚的商店，早已空无一人，但也正因如此，她才可以寻得一片清静，好让自己这一路来痛苦万分的心情，得以恢复。
　　她打开职员休息室的门，扔下包，跌坐进靠墙的一张旧沙发上。
　　直到现在，她的耳畔仍不断回响着刚刚她离去时英航在她背后发出的悲鸣，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痛诉，一声声，如刀一般割在她的心上，而她，却只能假装听不到。
　　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过了好久，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于是起身去倒水。
　　手机在她背后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铃声，瑶莉吓了一跳。
　　那会是英航打来的吗？如果是的话，她要接吗？她能接吗？
　　瑶莉茫然地站着，甚至都感觉不到饮水机的水已经从她手上的杯子里满了出来。
　　不。
　　她不能接。
　　因为一旦接了，她的心一定会动摇的！
　　瑶莉关掉饮水机的龙头，闭上眼，把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而后，她再一次走到沙发旁，一头倒了下去。
　　铃声还在继续响着，瑶莉把耳朵捂了起来。
　　可是她的眼前，还是不停地飘出英航的脸……
　　英航一脸天真的笑，英航偶尔会流露出来的忧郁，英航不高兴时会赌气不吃饭，英航经常会摔跤然后跌出一身的伤……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曾经给自己带来了多少的快乐，也曾经给自己带来了多少安慰，而如今，她却只能把他一个人抛弃在那里，甚至连一个让他满意的理由都没有给他……
　　英航，你会恨我吧，你现在，一定很生我的气吧，可是，英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手机铃声终于停止了，周围又恢复了寂静，瑶莉把捂住耳朵的手放下了，却又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淌满了整张脸，悔恨、愧疚、悲伤、难过，已经整个地包围了她的心，可是一想到，英航现在很可能也跟她一样，正在这样悲伤地哭泣着，她就感到越发地难过了起来。

　　英航，真希望你能很快振作起来，你是个好孩子，长得那么漂亮，人又优秀，相信爱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多，而且她们都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更适合你，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然后，快点忘记我……
　　当瑶莉终于停止了哭泣，她听到手机铃声再一次地响了起来，而这一次，瑶莉竟毫不犹豫地跳起身、扑向了包包，她一下子拿出手机，却在看到上面显示的手机号码时，一下子怔住了。

　　为什么，竟会是他？
　　一时间，她的心茫然地痛了起来，她死命地咬住嘴唇，再一次犹豫，到底要不要接这个电话。

　　可是最终，她还是接了。
　　“怎么是你？”
　　她一开口便这样问道，语气里既有疑问，也有叹息，既有怨恨，又有欢喜……
　　电话那端沉默着，过了好久，才听到一个声音说：
　　“很意外吗？莉莉，听到我的声音……”
　　瑶莉一下子咬住了嘴唇。意外？岂止是意外？那根本……是狂喜！
　　可她不敢把她的这种心情表达出来，她慢慢地退回到沙发上，把身体蜷成一团，她不吭声，仿佛害怕自己一出声、就会说出让对方不满意的话，然后，他就又会逃走了。
　　“莉莉……”电话那端的人，又轻轻地、叹息般地唤了她一声。
　　瑶莉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打电话来的这个人，是瑶莉的前男友，名叫江悦。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每天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一起玩耍，直到，十岁那年，江悦父亲工作调动，全家搬走，他们便天各一方，不料，多年后，江悦又回到了这边工作，在一次展会中，他俩相遇，彼此，竟都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于是，理所当然的，两人很快就陷入了热恋。
　　谁知，谈恋爱不到半年，江悦就出了一场事故，导致眼睛瞎了。
　　分手是江悦提出的，他没有用任何长篇大论，只平淡地说了一句：“你的命已经够苦了，我不想再拖累你。”
　　瑶莉跪在江悦的病床前，苦苦哀求，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说就算吃再多苦，她也不怕，只要江悦不要离开她，只要江悦，能永远爱他。
　　“我做不到，”江悦说：“以前，健康的时候，我相信自己可以给你带来幸福，而现在，我无法保证这个，所以，你走吧，从今往后，忘记我，也忘记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感情。”

　　她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让自己重新适应了没有江悦的生活，但整个人已像被掏空了一样，成了具空壳，每天，她都只能通过忙碌的工作、和更加拼命努力地赚钱来麻木自己，说起来，也就是在那之后，她才遇见了英航。
　　至于和江悦恢复联系，那是在一个月前，一天晚上，快半夜了，江悦突然打电话给她，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问她，是不是还在恨他。
　　那一刻，她抱着手机，没有说一句话，却几乎哭到咬碎牙齿，她既痛恨着江悦竟然真的抛弃了她这么久，又痛恨着他在她几乎快要遗忘他的时候又对她表示出这样的关心，那一瞬间，她真的恨不得冲到江悦的面前，用力地打他、踢他、咬他、撕碎他，直到把他，也弄到像自己这么惨不忍睹的地步。
　　可是，她终究是做不到那样的。
　　她爱江悦。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她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人，没有别人，那只能是江悦，因为，在她的整个生命中，只有江悦，曾给她带来过真正的阳光……
　　听到她拼命压抑却仍失控流泄出的哭声，江悦也哭了。
　　“对不起，莉莉，都怪我，都怪我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现在，连我自己也看不见阳光了，我又怎么能够把你也一起带进黑暗呢，对不起，莉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你的幸福给毁了，我该怎么做，才能补偿你呢，莉莉？……”
　　那一晚，他们两人在电话两端抱头痛哭着，可是命运，依旧没什么改变，就算现在，江悦已经愿意主动地联系她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他还是不愿意让瑶莉回到他身边。

　　江悦在电话那端突然咳嗽了起来。
　　瑶莉回神，抹了把眼泪，开口问：“江悦，你又感冒了吗？”
　　记得前两次江悦打电话来，也是感冒刚好的样子。
　　江悦轻轻应道：“嗯，可能昨天受凉了……”
　　“吃药了吗？”
　　“吃了……”
　　“有没有发烧？”
　　“不知道……”
　　“没去医院看看吗？江阿姨在家吗？”
　　江悦没有应，瑶莉马上感到有些羞愧了起来。
　　“对不起，我好像问得太多了……”
　　“不……”江悦马上应道：“我很开心，你还能这么关心我……”
　　瑶莉的鼻尖又酸楚了起来。
　　这样说有什么用呢，江悦，不管我再怎么关心你，你也不会在乎的，不是吗？你已经不要我了，你早已经把我彻底的、完全地赶出你的世界了，你又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让我难过呢？
　　“那么，有事吗？江悦？”
　　“什么？”
　　“你找我，有事吗？”
　　江悦似乎马上感觉到了瑶莉语气里的变化，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应道：
　　“莉莉，你恨我吗？”
　　瑶莉不开口，只是疯狂地咬住嘴唇。
　　“我知道，你一定恨我，”江悦又说：“你一定，已经恨死了我，可是，怎么办呢，莉莉，我却……我却……还是无法忘记你……”
　　天呐！
　　为什么，江悦，你为什么突然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想让我发疯吗？瑶莉用力抓住领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莉莉，你怎么了？”江悦马上紧张地问道。
　　瑶莉再也压抑不住，开始放声大哭了起来。

　　瑶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打算把她忍了整整大半年的冤屈一下子给发泄出来似的，而江悦也没有再阻止她。
　　等到瑶莉的哭声渐渐小下来之后，江悦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莉莉，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啊……”
　　小时候？
　　“小时候我什么样？”瑶莉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问。
　　“一个大哭包啊！”江悦苦笑地说，“只要一开始哭，眼泪就像洪水一样，挡都挡不住！”
　　瑶莉这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没有吗？那每次一哭就用掉一整包餐巾纸的人是谁？你可别忘了，一直给你递纸巾的人，可都是我哦……”说着，江悦也笑了起来。
　　瑶莉静静地把眼泪擦干净了。
　　此时此刻，听到江悦的笑声，她突然感到十分的安慰，尽管仍然会感到有些心酸，但更多的，还是安慰，因为，至少，她还能让江悦开心起来……
　　“江悦，答应我，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让自己生病，我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能过得和以前一样开心，这样，我才不会对你感到愧疚……”
　　“莉莉……”江悦怔怔地喊了一声，之后就又陷入了沉默。
　　瑶莉准备挂掉电话，“好了，很晚了，不聊了，你也感冒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就这样，白白……”
　　可是，就在瑶莉准备按掉电话时，突然听到江悦嘶了一声，她马上又警觉地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江悦，你是不是不舒服，江悦，你有没有事？”
　　瑶莉没有听到江悦的回答，接下来，手机里传来江悦杂乱的脚步声，跟着是一连串的呕吐声，她吓得整个人从沙发上跳起来：“江悦！江悦你怎么了！你快回答我！！！”
　　一直到过了有两三分钟后，江悦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
　　“莉莉，对不起，我要挂电话了——”
　　“不！”瑶莉大叫：“我不许你挂电话！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你刚刚在吐对不对，我都听到了！”
　　“我没有……我很好……”江悦仍逞强地说，可是刚说完，他又吐了。
　　瑶莉马上拿起地上的包包：“听着，江悦，我现在马上就过去，你在家里等着我，我去接你上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