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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十六章 ...

  •   第十六章岂曰无酒

      两个人这么看着。到最后,最先开口的却是绾离。
      她自个儿斟满了一杯酒,对上胤祥那双亮如晨星,深若永夜的眸子,微微一笑:“十三哥,今儿您大喜,妹妹酒量不好,一杯薄酒,聊表敬贺。祝您和十三嫂永结同心,白头偕老,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她这话绝非装出来的。众人都说十三阿哥为了自己才抗婚,她却相信绝对是另有因由。又说自己为了十三阿哥大婚以死相抵,更是十分可笑。怎奈就是有那么一起子人捕风捉影、牵强附会,把她和胤祥好好的说成了一对儿怨偶。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只是看周围人的眼光,全部是信以为真。
      她有表现的那么令人误解么?

      胤祥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颔首道:“承你吉言,多谢。”
      两人对饮一杯,互亮杯底,相视一笑。
      一刹间,千言万语,心知肚明。所谓知己当如是。

      酒喝过了,意思到了,绾离再也懒得和这些人敷衍,便轻声对那拉氏道:“四嫂,我头有些痛,就先回去了。”
      那拉氏观她面色,颔首道:“这一日忙碌,想必你也乏了,让王辅臣先带你回去,好生休息。”
      绾离得了许可,转身疾步而出。直到出了大门,才抬头出了一口气。天已暮,星尚稀。眼前没有红色的感觉,真好。
      想必自己这一走,明日起定然又会有人传:绾离格格见不得十三阿哥成婚,连喜酒都没喝完就走了——可是,让他们去传好了,流言蜚语,又岂能伤我半分?

      然后就到了除夕。
      康熙先前就有话说,让绾离早些日子进宫,行个家礼。这一日的家宴是要按品大妆的,因此绾离便早早的穿戴妥当,和那拉氏一并入宫。
      行家礼的地点定在太子所居的毓庆宫。太子和太子妃上座,其余皇子福晋依次坐在下面。绾离生于康熙三十一年,按年龄来算,十四阿哥往上都比她年长,是要唤一声兄长的。而后面的小阿哥们,当然要管她叫姐姐了。
      至于康熙的女儿,只有十五、十六两位格格还在宫内。十六格格向来身子孱弱,病患不断,难得出门。十五格格比绾离大一岁,留在咸福宫照看妹妹,只托人送了礼过来。
      看着那些在座的人,绾离心里面有些微的不平衡。想当年,除了大阿哥胤褆,这帮人可是全都管自己叫姐姐的啊……
      太子见人到的齐全了,便温言道:“这就开始罢。待会儿还要去向皇父行礼呢。”
      便有一个精奇嬷嬷上前来,引着绾离到了太子太子妃面前,行四肃二跪二叩大礼。这般礼节隆重,是因为太子在此是代康熙受国礼。行礼毕,绾离又福了一福,恭声道:“臣妹给太子、太子妃请安。”这才是家礼。
      太子微微一笑,虚扶一下,道:“好。”便有旁人送下打赏的贺礼。
      紧接着精奇嬷嬷便引着绾离依次给皇子和福晋们见礼。这便无需像给太子见礼时那么隆重了,满人女儿在家地位高,只要肃一肃便好。
      从胤褆及福晋依次往下,见礼毕各有贺礼。到了胤禛和那拉氏面前,绾离肃一肃,道:“绾离给四哥四嫂请安。”胤禛没说什么,倒是那拉氏笑容满面道:“妹妹请起。”绾离看了胤禛一眼,后者面色沉静,瞧不出什么情绪。
      到了胤禩面前,绾离行完礼便赶着抬头去看八福晋。出乎绾离意料的是,八福晋郭络罗氏如意并没有她想象中那种锋芒毕露的感觉,甚至是相当妩媚温柔的,只有在转眸看向胤禩的时候,眉目间才露出一丝隐隐的坚定。这样的一个女子被外间传说成跋扈善妒,实在令人不敢相信,只能让人感叹人不可貌相了。
      九福晋董鄂氏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十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倒是娇娇怯怯的让人怜爱,一点儿没有阿霸垓格格的大气;十二福晋是大学士马齐的女儿,腹有诗书气自华;接下来便是新婚燕尔的胤祥和他的福晋,兆佳氏素聆。
      绾离一面说着“绾离给十三哥十三嫂请安”,一面细细打量着兆佳氏。想必兆佳氏对她也早有耳闻,把她也看的格外仔细。
      兆佳氏素聆,怎么说呢,是那种……溶溶风伴溶溶月的女子,并没有十分漂亮,整个人显得平淡而不张扬。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随意敷衍,相反的,她十分坚守自己的原则。就比如,她现在看着绾离的目光,并不会让人不舒服,但是也绝对不是什么谦忍无争的目光。
      她在审视,也在衡量,这个能让自己的丈夫说出不娶福晋的话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绾离坦然接受着她目光的剖析,心里面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并决定以后遇见兆佳氏还是尽量躲着走,免得两相尴尬。
      至于十四福晋完颜氏,应该是所有福晋中最漂亮活泼的一个,只是看年龄和绾离差不多,竟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绾离再次感叹古代的早婚制度,真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啊。

      接下来小阿哥们一起见礼,绾离也各自封了红包给他们。礼毕太子便起身带头向乾清宫走去,众人纷纷随后。这时便看出各位皇子和福晋们的感情好坏来,四福晋稍稍落后胤禛半步,偶尔交谈两句,显然是老夫老妻了,平平淡淡;八福晋却和胤禩并肩而行,虽没说话,目光却一直定格在胤禩身上;十三福晋显然要步四福晋遗风,稍后半步中规中矩的走着,可一看便能看出新媳妇的拘束;这里面要数十四福晋和胤祯最热闹,两人拉着手说个不停,还分别和走在旁边的人聊上几句,兴高采烈。
      绾离一个人形单影只,忽然觉得自己很是突兀,幸好十八阿哥胤祄跑过来粘着她,非要和她一道走。绾离笑着逗他:“你怎么不找你十三哥一块儿?”
      十八阿哥咕噜着眼珠子:“十三哥有了福晋啦,他要和福晋一块儿呢。”
      绾容失笑:“那你还不赶紧让你皇阿玛给你找个福晋?你就也有人一块儿走了。”
      十八阿哥嫩声嫩气道:“我喜欢和绾离姐姐一块儿走,我要绾离姐姐当我的福晋!”绾离怔了怔,几乎是大笑起来,半晌忍笑道:“真真人小鬼大——等你什么时候长得比我高了再说罢。”低头“啪”的在他红红的脸蛋上亲了一下,满意的看见十八阿哥的脸蛋变成了红苹果。

      除夕仍是那些东西,与从前的并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是人多了。太后听说绾离进了宫,一连声的唤着她上前,一面端详一面笑:“真真是姊妹俩儿,瞅着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说到绾容,眼圈儿又红了,“那丫头薄命。”
      德妃在旁笑道:“皇额娘莫要伤心,如今这妹妹寻回来了,您今后多疼她一些也就是了。”
      太后点头道:“德妃说的在理。”又问绾离这些年来的经过。绾离只捡大略的回了。说到阴错阳差入宫来做宫女,太后唏嘘道:“难为你这孩子,正经一个主子小姐,还去伺候人。”又淡淡看了宜妃一眼。
      绾离忙笑道:“并不曾受苦。宜妃娘娘和良妃娘娘,待下人都是极仁慈的,况且若非如此,绾离也没有今日。”三言两语岔了过去。
      太后向康熙道:“皇帝,哀家向来不问这后宫的事,只是这内务府选秀,一个大活人儿,怎么说顶替就顶替了呢?”
      康熙忙起身应了,佟贵妃也道:“是儿臣监管不力,劳皇额娘烦心。明个儿便重新立起规矩。”
      太后道:“贵妃不用惶恐,宫里面七弯八拐的事儿多了,你摄理后宫向来尽心,可一个人能有多少只眼睛?若非这回落到绾离丫头身上,哀家也不多这个嘴。”
      康熙便道:“苏培盛,去年的宫女子是经谁的手办的,弄明白了回话。”又道,“皇额娘宽心,绾离丫头说的对,这也算因祸得福。”
      太后这才不言语,又问:“绾离丫头跟着谁住?”
      佟贵妃道:“皇上已经下旨把景仁宫收拾出来,过了上元节便能住进去。”
      太后道:“我本想着要绾离丫头随我住,又怕一群老婆子闷坏了着她——景仁宫也很好。可惜十五丫头还有一年便要去蒙古,十六丫头的身子又不济。这么大个皇宫,眼瞅着竟只有绾离丫头一个女孩儿,看着便孤单单的。”
      佟贵妃略想了想,和康熙互视一眼,笑道:“儿臣倒有个主意——眼见今年又是秀女大选,不如一并选几个亲贵家的女孩儿住到宫里。一来陪绾离作伴儿,二来方便观察品性,若有好的也可以指给阿哥亲贵们。”
      太后喜道:“贵妃果然心思缜密,这样最好。哀家年前还和淑惠太妃道,他们弟兄几个,旁人也就罢了,老四府上只有一嫡一侧,老八府上连个侧妃都没有,未免冷清。”
      康熙道:“皇额娘说的极是。是儿臣疏忽了。”
      太后笑道:“皇帝每日里操心国家大事,自然不会留神这些,没得让咱们几个老婆子替你筹划罢了。”

      康熙侍母至孝,太后有话自然尽心竭力的去办,翌日便发了上谕,只道要给公主选陪读。这一来各家亲贵忠臣便纷纷忙活开了,谁不知道,名义上是陪读,但一入宫门身价便与众不同,今后的出路绝对不会低了去。
      不几日内务府便呈了名单上来。佟贵妃与康熙商议斟酌一番,最终圈下了四个名字。其中现在京的是三个人,分别是都统石文炳之女瓜尔佳氏涟冰、多罗勒郡王蕴端之女雅尔苏、以及苏州织造李煦的女儿兰桡 ;另外顾虑到太后的意思,另从蒙古科尔沁部选了达尔汉亲王额驸班第之女齐格儿。这个蒙古小格格的身份可不一般,她的阿玛是孝庄太后胞兄满珠习礼的长孙,而额娘则是顺治皇帝的养女,赫赫有名的端敏公主。这个家族和清朝皇室的关系可以上溯到清太祖努尔哈赤那一代,之后便开始了你来我往你娶我嫁的漫长过程,说好听的是错综杂,说难听了就是一团乱麻了。但总而言之,齐格儿的血统之尊贵,远非其它蒙古格格所能相比。
      至于住处,齐格儿算是太后娘家人,自然要随太后住在慈宁宫;雅尔苏的阿玛蕴端向来和胤禩胤禟交往甚密,被宜妃要了去;涟冰是太子妃的妹子,当然要和姐姐一起住;这其中只有兰桡是江南女儿,又和密贵人关系匪浅,便指给了密贵人。

      至于绾离这边,既然难得住在宫外,自然可了劲儿的玩儿。出宫一趟不容易,下次出宫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呢,自然要好好珍惜才行。
      另外绾离敏锐的发现,胤禛对她的态度比原先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如果说先前胤禛对她是冷淡客气的话,那么现在目光里则多了一些若有所思的探究,用绾离的话说,那是一种“收藏家在拍卖行里看着拍卖品的眼神”。
      比如这一天,早就答应了却因为康熙回宫迟迟未能履行的、十四阿哥胤祯的东道。
      正值上元,醉太白的二楼雅间内,绾离、胤禛、胤禩、胤祯悉数在座,绾离身后面还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少年名唤宗玉,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四贝勒府门外,要求见赫舍里家的小格格。一问才知道,这是绾离阿玛长泰在黑龙江用兵时副将的儿子。那副将原是长泰的门人,在一次突围战中战死,长泰见宗玉父母均亡,便半子半仆的带在身边。后来长泰也为国捐躯,这个当时才十三四岁的少年只身一人,留了封信说要去寻找主子遗失的幺女,便再也没了下落。四年来几经辗转,后来得知已经在京城寻到了,这才打听着找到了四贝勒府。
      胤禛向来最欣赏这种有情有义,知恩图报之人,见他小小年纪忠心为主,便起了爱才之意,有心要栽培他,让他先到军中历练几年。哪知宗玉问了句“可是和我家格格在一起”,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便固执而沉默的摇头。旁人劝他,道四爷有心提拔你,将来定然前途无量云云,宗玉只答了句“我的主子是格格,不是四爷”。
      胤禛听说了,淡淡一句如此忠义不移实属难得,便再也没说什么。宗玉也跟着绾离在四贝勒府住下来。

      绾离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跟班儿”却很是喜欢,先不说这宗玉生的眉目清隽肤色白皙,翩翩一个美少年;单凭那千载难逢的好脾性儿,便让绾离大呼难得。绾离在四贝勒府是在没有什么说的上话的人,又不能在胤禛的眼皮子底下天天出去逛,是在无聊便和馨若挖空心思的逗这少年。宗玉基本做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逼急了偶尔蹦出两句,倒也是尖酸刻薄、伶牙俐齿的主儿。
      比如今天在醉太白,绾离笑嘻嘻的问他:“玉儿,尝尝这个女儿红,最纯正不过的,保证你喝过不忘。”
      宗玉面无表情道:“格格自己喝就好。”
      绾离又道:“这酒要人多了喝才有意思,我们喝着你看着,多不好。”
      宗玉道:“奴才回去还要驾车。”
      绾离不放弃:“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古人说的多有道理啊。”
      宗玉音调平平的:“古人还说,酒能乱性。”
      绾离被他弄得无言以对,胤祯冷眼看着,掌不住指着绾离大笑道:“好好好,你竟也有说不出话的一天。”他平时说话总被绾离堵,今儿算是一吐郁气。

      胤禩在一旁春风拂面的笑着,温颜道:“绾离你一个姑娘家,说话也有些计较,人生得意须尽欢,这话也是随便能说的?”
      绾离摇头道:“怎么说不得?人生七十古来稀,况□□不如人意,有酒喝的时尽兴喝,能笑出来的时候就要痛痛快快的笑。这样将来没酒喝笑不出的时候,还可以回忆曾经的快活。”
      胤祯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话听着耳熟,竟和十三哥一个论调,早知道今儿就应当一并叫上十三哥的——十三哥也是整日念叨什么‘人生意气须及早,当春对酒不须疑’[1]、‘长歌达者杯中物,大笑前人身后名’[2]”。
      绾离怔了怔,胤祥竟是这般心思?
      那边胤禛已经淡淡道:“十四弟,你这话此间说说也就罢了,若是皇父听见,又要让十三弟落下不是。”
      胤祯闻言嬉笑道:“四哥,我知道轻重。若是皇父知道了,四哥恐怕要揭我的皮呢。”
      胤禛瞥了他一眼:“没大没小。”
      胤祯已经又拍开了一坛女儿红,满席相让:“来来来,满上满上,今儿我做东道,总不能让绾离妹子说咱小气不是?”
      这边胤禩对绾离道:“少喝些,仔细又上了头。”
      胤禛道:“八弟你不用管她,喝多了到底是她自个儿难受。不吃几回亏,也长不了记性。”
      绾离笑道:“四爷说的是!今儿十四爷请一回,明儿八爷请一回,后儿四爷再请一回,这么几回下来,绾离拼了命也会把酒量练到千杯不醉,免得辜负了四爷的一片苦心!”
      这话说得俏皮,把胤禛的意思全都往反了说,连宗玉那样一本正经的人也忍笑轻咳了一声。胤禩无奈笑道:“你啊……”

      绾离眉眼带笑,端起杯子向三人一示意,抬头饮下。
      搁了杯子从二楼的敞窗看出去,正是日暮时分,残雪遮盖下的一片片屋顶,正升起袅袅的炊烟来。
      过了今夜,这一个新年便算完全过去了。
      但至少在这个时候,一切看起来都还是美好的。不论是眼前看得见的人,还是看不见的人。
      她,赫舍里绾离,又能再拥有这样的时光多久呢?

      [1]唐张宏纮《杂曲歌辞·行路难》
      君不见温家玉镜台,提携抱握九重来。君不见相如绿绮琴,一抚一拍凤凰音。人生意气须及早,莫负当年行乐心。荆王奏曲楚妃叹,曲尽欢终夜将半。朱楼银阁正平生,碧草青苔坐芜漫。当春对酒不须疑,视目相看能几时。春风吹尽燕初至,此时自谓称君意。露萎草鸿始归,此时衰暮与君违。人生翻覆何常足,谁保容颜无是非。
      [2]唐高适《留别郑三、韦九兼洛下诸公》
      忆昨相逢论久要,顾君哂我轻常调。羁旅虽同白社游,诗书已作青云料。蹇质蹉跎竟不成,年过四十尚躬耕。长歌达者杯中物,大笑前人身后名。幸逢明盛多招隐,高山大泽征求尽。此时亦得辞渔樵,青袍裹身荷圣朝。犁牛钓竿不复见,县人邑吏来相邀。远路鸣蝉秋兴发,华堂美酒离忧销。不知何日更携手,应念兹晨去折腰。

      [第二部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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