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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猴年马月,摄氏温度二十二,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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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林没有正面解释。「有蛮多人希望我死得很干净。不留痕迹。」
我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但你说,安娜玛莉亚把梅迪契宗家的财产都捐赠给托斯卡尼政府了。」
艾尔林笑了笑。他有听懂我的意思。「哦,亲爱的,每个历史悠久的古老贵族都有其存流财产的秘密方式。我的祖先不过是将台面上、大家都看得到的那些宝物,换一个空间、换一个方式去保护,这不代表我们失去了这些。况且,有更多珍贵的东西,是我们不会拿出来招摇的。」
「噢……」我心领神会。懂了,简单来说,属于梅迪契宗家的那些财产,终究还是属于他们。否则,现任那位梅迪契亲王、拥有梅迪契协会的男人,又何需倾力抹杀艾尔林存在的痕迹?
艾尔林趴在我的大腿边,抱住我的腰,拿脸蹭两下。「再说了,只要我活着,对他们就是莫大威胁,让他们吃不稳睡不好,」他说,一边抬眼冲我笑,「假使我还繁衍了后代,哇喔,那更不得了。他们已经花了半个世纪的时间在做这件事,一旦我提出证据证明我是对的,我才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位,那他们应该归还的,可不只城堡、花瓶、珠宝,最可怕也最重要的,是历史。」
梅迪契家族出过大公、教皇、法国皇后,梅迪契家族的兴衰,甚至与半个欧洲板块中世纪至近代历史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现在,应该绝嗣的梅迪契宗家说,历史是错的,他们其实有后代。
老天,这真可怕。
我恍然大悟。难怪刚才艾尔林说〝哪边〞,这么看来,追杀他的人真的会有很多边。
「那我们怎么还活着?安其罗怎么敢跟你做朋友?」我瞪大双眼。
「你玩过刺客教条吗?」
「没。大概知道剧情。怎样?」
「好,打个比方,有一个类似兄弟会那样的地下组织在保护我……嗯,现在是我们。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
顿了顿,艾尔林又说:「至于赛巴斯,安其罗家族在英国工业时代崛起,曾受惠于当时的梅迪契家。罗伯派汀爷爷对奥塔维诺亚的梅迪契不屑一顾,认为他们是跳梁小丑,他们支持我们,多次提供保护。他们家是□□洗白,在欧洲大陆各处都有势力,奥塔维诺亚的动不了安其罗家。」
我懵逼。信息量太庞大,容我消化两下。
「可是之前你说……之前你说你跟安其罗不熟。」我茫然,喃喃。
「我不想引起你的恐慌。」艾尔林解释到,「那时候你的状态已经很混乱,我不晓得如果我把这些全说出来,你会有什么反应。而且说真的,讨论这些很麻烦。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能让你一直离这些麻烦远远的。」
我蹙眉,低头与艾尔林对上眼。
「但这是你的人生。我想参与。」
艾尔林别过头。
「我没有说不让你参与。我只是……我想把你保护好,让你没有烦恼。你只需要负责快乐,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我眉头皱得更紧。艾尔林这话听上去很浪漫、很动人,但我却隐约感觉,他的想法不太对。怎么说呢?他把我跟他之间的界线,划分得太清楚了。如果我不想只负责貌美如花怎么办?我也想陪他承担问题啊,要知道,没有共进退的爱情是很容易被击溃的。
艾尔林坐起身。「宝贝,看着我。」他把我的脸扳向他,四目交接。
我恍惚回神。
「乔娣,你还记得那天你怒气冲冲,举着奖杯、踏着高跟鞋走到我面前,一把扯下我的领带,想要给另一个女孩子好看吗?」他说,微笑着,专注地,凝望我的双眼,「是你。是你对我的爱,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好了一点,让我开始喜欢我自己一点。」
我微微蹙眉,有点怀疑。艾尔林原来是这种阴暗的人?看不出来啊。
「别不相信。」艾尔林轻笑着,拇指抚摸我的脸,「自从我的父母被暗杀后,我第一次产生正面的想法。是因为你。」
我怔愣。
「我是唯一活下来的。整个家族,唯一活下来的。」
艾尔林说得轻松,但我们都知道,那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我微微睁大双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干嘛这样看着我?」艾尔林缩了下肩膀。
「我只是在想,」我上下打量他,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和咏叹调般的语气,「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喜欢作死的类型,不过,直到现在,我才彻底明白你能多作。酒吧、派对,亲爱的,都被追杀了,你还老往容易被人下手的地方跑?」
艾尔林立刻高举双手。「天可作证,跟你交往后,我就收敛了!」
「那上回去非洲又该怎么说?」
「呃……」艾尔林垂下手,笑容尴尬,耳尖泛红。
我抬手,使劲掐他的脸颊。艾尔林捂着脸直呼痛,小表情可委屈了,用目光指责我是恶霸。我毫不愧疚,顺势转移话题。
「所以安其罗到底在搞什么研究?他有没有跟你讲那把枪的子弹里都装了些什么?」
「……甜心,如果我说我没有听懂,你会不会原谅我?」
艾尔林别过脸,没敢看我。我高高挑眉,才不相信。但是算了,今晚我逼问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好吧,那我们休息?」我准备放过他。
艾尔林偷偷松了口气。
「真的,我是真的搞不太清楚赛巴斯他到底在干嘛,」关灯之前,艾尔林还在振振有词,「我是知道之前他们家在研究一种射线。罗伯派汀爷爷发现了一种来自宇宙的新射线,在这一百年内急速增强。」
「是噢。那是什么?」我不是很感兴趣。科学,喔,我头好痛。
「一种射线,也可以说是辐射,总之就是某种能量,」艾尔林关灯,把我搂进怀里,咬字和声音优雅悠扬,像首席提琴手拉出的弦乐,「他们将这种射线,命名为安其罗射线。很多人认为安其罗射线的增强与太阳中子有关,实则不然,造成变化的主因,极有可能是地球生态环境改变。」
「所以……这是环保议题?」
「是,可惜绝大部分的人并不关心。而且,有人试图要赛巴斯把辐射研究方向转到武器上头。」
黑暗中,赛巴斯汀安其罗苍白的脸闪过我脑海。我想起来那时候,在卡车底,安其罗对我说──〝把我交出去,换取你的命。不用感到罪恶,我害了很多人。〞
「所以他那时候是这个意思……」我终于会意。安其罗在替政府研究某种可怕的武器,但他并不想做这件事。至于他监制督导的武器能有多可怕,参考他送我的枪即可见一斑。
「宝贝,你说什么?」
「哦,我是想,如果我们结婚,你会请他来婚宴吗?」我随口瞎扯。
「这个……」艾尔林犹豫了,「好吧,结婚算大事,不邀请他说不过去。唉,他出现就代表麻烦要来,没有必要我真的不想跟他连络。」
我得赞同艾尔林的话。想想那天的曼哈顿大桥吧。
世界真的无奇不有;不管艾尔林有没有第一时间猜到,给我那把枪、救了我一命的科学怪人,是他不想联络的儿时玩伴,这都太巧合。
还有艾尔林突如其来的求婚。
当下我没有多作联想,需要烦恼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尤其在我的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要不要留在纽约成为我最耿耿于怀的问题。
艾尔林不只一次旁敲侧击我对未来的规划。同样的,我也这么做。
不能开诚布公的彼此商量真的很吊诡,然后我意识到,这代表我们都很清楚,自己的规划不会被对方喜欢。
最开始,我打算结业就回台湾。那时候我还没跟艾尔林交往……好吧,交往后我也仍如此打算。但现在,我们订婚了──非公开的,这似乎应该影响我的决定。
我不晓得艾尔林准备怎样,他还没那么快毕业。有个我一直忽略的重点是,其实艾尔林比我小。呃,小两岁。
我有一个天才男朋友啊!
为什么要忽略,当然是这件事能让我倍感压力。试想,你男朋友二十一岁就哈佛法律教育双主修毕业,前脚还没踏出校门、后脚就勾着你踏上红毯,然后你们结婚,二十五岁之前就成家立业有两个可爱的宝宝。
……妈呀。
或许对这些事感到恐惧的只有我。我承认我不想结婚。正因为我重视承诺,更难以相信任何承诺。
一开始,艾尔林很在乎我会不会抛下他、离开纽约回台湾。我说不会,他显然不是很信。再后来,他什么也不提了。
我不确定是不是错觉;有些事开始不同。
「艾伦,我们需要谈谈。」
终于有天我受不了近日的古怪气氛,在艾尔林出门前,堵住他。
艾尔林在我开口之前就露出不耐烦的眼神。他这阵子总这样。
这也是我挑这么奇怪的时间点找他说话的原因。
「宝贝,我现在得出门。」他试着哄我,在我脸颊上亲一下,「回来再说,好吗?」
「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努力按捺心里的不安。
艾尔林匆匆走向玄关。「不确定,大概……晚上九点?十点?」他一边套上皮鞋,穿得蛮正式,「累了不用等我,先睡。我出门了,爱你,掰。」
「艾──」回应我的,是关门声。
我倚着楼梯墙面,在阶梯上缓缓坐下。
有时候我会不断反省。是不是我太紧迫盯人?明明清楚艾尔林的性格,就是不喜欢我对他摆出太严肃的态度,却无法控制自己别这么做。我该改变,我该换个方式去对待艾尔林……
「但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我想摔花瓶,我想砸毁我能碰到的所有东西。但现实是,我缩在楼梯上,把脸埋进掌心,没有力气起身做任何事情。
艾尔林根本是夺门而出,而我甚至不晓得他要去哪里。从前我没有过问的习惯,素来他都主动报备,这些事最近都变了。
我越来越没安全感,对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感到恐惧,这份恐惧让我变得很有压力、并压迫身边的人。
想也知道,当我这么做,艾尔林只会更想逃跑。
这就像场需要喊停的追逐游戏。我感觉自己像鬼,追在艾尔林后头,试图抓到某些让我能在夜里睡得安稳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