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阳光中》寒寒

2、康然的无奈

　　A大法学院前的绿荫小道

　　康然漫步于盛夏绿意盎然的小道上，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当年也曾经在这儿读了四年大学。
　　可是呀，记得当时老爸身体不大好，六个弟弟都还小，他只好每天都在学校、公司跟家里团团转，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快要没有了。大学四年，他就这样度过，根本不可能像炀跟烈现在这样，把学位拿着玩。直到几年前燔也大了，才总算替他分担了一些工作。
　　即使如此，康然也不曾怨过甚么。因为他明白，他们的父母甚至早已去世的爷爷，其实都对他抱有七兄弟中最大的期望。也许是因为弟弟多的关系，康然早就习惯了「长兄如父」的身份。六个弟弟敬他也怕他，康然明白这种复杂的感觉——在康家还身在□□时，他对父亲就是这样的。
　　七兄弟中，他们排行前五个哥哥都苦过。康家在□□中是祖上传下来的世家，自然也就树敌众多了。而当初父亲看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毅然决定隐退，反对的声音不会少，仇家的打击更是不断。以康然自己而言，他的最高纪录是一年中被绑架了十七次。据爷爷说，父亲也是这样长大的。从那时候起，康然就知道父亲为何要这样做了。父亲痛恨这种生活，他不允许他的子孙再延续这种命运。
　　康然记得清清楚楚。在他二十岁之前，他们兄弟五人简直可以说是活在地狱之中。把他们当作目标的人有太多，经常性的缺席令他们成为学校的拒收生——即使他们的成绩如何厉害也是枉然。也许还有一个「好处」吧！经过那几年的「磨炼」，他们五兄弟都在生死关头徘徊过，结果是练得一副不错的好身手；毕竟，并不是太多人能拥有这种「实战训练」的机会。
　　后来，炀跟烈出生了，一对像天使一样的双生子。康然不得不承认，他们都有把这对双生子娇宠成纨?子弟的嫌疑。像他那另外四个弟弟，他们都装成一副受够了双胞胎的样子，其实，他们哪一个不爱死了这对不曾被「污染」过的兄弟？他们五人都见识尽了甚么叫做人情冷暖。在绝望的尽头突然出现两个新生命，他们都想好好保护双胞胎，不许他们重走他们的旧路。
　　结果？两个拿学位拿到欲罢不能的混世魔王。
　　天啊……他们竟将上天赐予的天使骄纵成魔，而且还是魔中之王！
　　看着双胞胎并肩往这边走来（身后附带着一大群少男少女），康然只后悔当初为何竟以为天使不会变质。
　　「大哥！怎么有空来这里？」老六——康炀惊呼。
　　「你不是一早就被二哥抓去开会了吗？」老七——康烈尖叫。
　　「哇！——那不是康家老大——康然吗？！天哪……原来会长和副会长竟是康家人……」「怪不得呢，原来是这样！」「我上次不是说，我看见会长、副会长跟康家老三打架吗？你们还不相信哩！」「好帅哦！天，我是不是在做梦？」「这你就错啦！康家七兄弟中最帅的应该是老四才对，可惜他今天不在呀！」 「老四？就是那个常常失踪的摄影家吗？」「对！就是那个康炜。你没看过他的作品集吗？那是真正的技术高超呢！」「不过我听说，康炜好像是在我们学校念艺术的耶！」「是吗？好像没有毕业，他们系上的人说，他只读完大一就退学了啦！」「还有还有，你们也听说过康燔吗？就是康家老二！原来他也是我们学长呀！听我们商学院的学长、学姐们说，康燔是五年前毕业的，还是我们系主任的得意门生呢！」「那康焱呢？我知道上年医学院出了个用两年时间储够学分的奇才，好像也是姓康哪！」「那……我们会长跟副会长这两个法学院榜首……」
　　以上是康炀、康烈身后一群广播电台的发言。康炀和康烈额冒冷汗地垂着头，不时偷偷地瞄大哥几眼，却只差没吓失了魂——天，大哥的脸已经不只是青，都要发黑了！
　　康然无奈地低叹道：
　　「各位学弟、学妹，你们的消息来源正确。我也可以顺便告诉你们，我就是八年前那个差点三级跳成为商学院企管系主任的康然。现在，」康然转向双胞胎，「小鬼，你们可以跟我走了吗？」
　　康炀和康烈当然只有点头的份。这时候天大地大，大哥最大！要是真的惹火了大哥，那可不只「惨烈」可以形容的。
　　撇下呆若木鸡的一群年轻人，康然知道自己真的要开始考虑双胞胎的前途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不能让双胞胎白白浪费他们的好资质！
　　而在康然作出决定之时，虽然康然向来不习惯在驾车时听音乐；但如果有人自动自发要来制造气氛，他也是没意见的——当然，也要在他还未被好事者气死之前。
　　「都是你，说甚么乘机转系，现在可好啦！」康炀低声道。
　　「咦？六哥，为甚么是我呢？我刚才好像有听到六哥你说甚么趁大哥忙得分身乏术，正好可以跑人耶……」康烈好委屈地低声反驳。
　　康炀像见了鬼似地一把封住康烈的嘴，以免他再蹦出任何一个吓死人的字眼。跑人！小鬼烈竟然在大哥面前说「跑人」！天哪……他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弟弟？
　　「大哥……」
　　康然猛然把剎车踩到底。高速行进中的车子产生极大冲力，车轮发出刺耳的「吱吱」声，轮子打滑令车身秀出90度离心飞甩的特技，车子直往前冲了一百米左右才停了下来。
　　康炀和康烈各自抱紧来不及扣上的安全带，吓得脸色发白、心像要跳出来似的。
　　「炀、烈，你们明白我们的期望吗？」
　　康炀被康然这句话敲回了元神，赶忙放开安全带：
　　「大哥，我们当然是明白的。只是……」欲言又止。
　　「只是？只是甚么？」康然一脸疲惫地闭上眼睛，趴在方向盘上：「只是你们根本不想从商？只是你们根本不愿意进入公司？只是你们认为，既然灼跟炜他们没有进公司，所以你们对公司也不是那么重要？还是你们觉得，到今天为止，我的容忍度界限还远得很？就算你们玩到变成七、八十岁的白发老臾，我也一样不介意？」
　　康烈终于意识到兄长是真的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哥，你——要我们回去？」
　　要他们回去？
　　康然浅笑：
　　「烈，告诉我，是不是只要我『要』你们回来，你们就会立刻丢下你们正在攻读的第三个硕士学位和第五个学士学位？」
　　康烈默然。他可以回答甚么？是？六哥事后会气得拿把菜刀来跟他同归于尽；说不是？噢，天，他可不想见识一下大哥罕有的怒气。
　　「不会的，烈。你也很清楚，也许你们会因为对我的恐惧而放弃挣扎，跟我进公司去扛起属于『康家少爷』应负的责任。可是，你们不会甘心，你们永远无法一心为公司效力。而我这个『暴君』的形象，更是坚固得无法动摇了。烈，你真要我走这步死棋吗？」
　　康烈想说甚么，但康炀拉拉他的手，示意他闭嘴。
　　康炀不再天不怕地不怕了。今天的大哥……似乎是不正常的。
　　「炀，你还不准备坦白吗？」
　　突然对上兄长墨黑如子夜的眸子，康炀也似乎早有防备。他直直地回视那彷佛要把人看穿的星眸，不肯退缩。
　　「大哥，你的意思？」
　　康然不认为除了苦笑，此刻的他还可以做些甚么。
　　「我不是傻瓜，燔、炜和焱也都不会是。咱们兄弟七人，也许只有灼一人还不明白吧！炀，你还不认为我们已经应该好好聊聊吗？」
　　康炀的眼光落荒而逃，而康烈早已死盯着车窗外的山壁，打死都不敢回头看着两个兄长。
　　「炀、烈，没有人教导过你们——做人要坦白一点吗？你躲我藏几年了，你们坚持留在学校不肯走的原因不可能不惹人怀疑。或者，是我的错吧！我根本不曾试着了解你们，只一个劲儿地把你们推上我替你们安排好的位置，并且看到你们适应良好后转身就走……像燔，也像炜。」
　　真的！如果当初他这个当大哥的有注意到弟弟们的心情，燔不会拋下真正喜爱的法学，依照他的安排进入商学院，继而进入公司成为他的助手；炜也不会在台湾被困多年，最后决定远远离开，从此四海为家……
　　「大哥！请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康烈皱眉。「那是你太忙的关系。而事实上，也只是因为我们太任性了。大哥，你毕竟不曾欠我们甚么。」
　　「忙？烈，我也很想这样说服自己。可是，我明明有机会的，我明明可以放你们自由的，我却没有这样做……对，我很忙，但是我不会忙到连跟你们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如果我肯多放点时间在你们身上的话，你们也不会浪费了这些年的时光了。」
　　康炀和康烈沉默了。
　　这一刻，不需要大哥说穿，他们已经明白，大哥早已看透他们二人不肯离开学校的原因！
　　从小到大，大哥就像一片厚厚的城墙一样竖立在他们兄弟六人面前，当他们的依靠、替他们遮风挡雨。然而，也因为这墙太突出，墙后的人人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在大哥的光环下，很少人会注意到他们其它六兄弟。对于这种情况，二哥选择努力令自己变成第二个大哥，三哥和五哥选择坚持自己的理想；而四哥，他曾经也想把自己藏起来、一生躲在大哥背后的，可是他做不到，于是，他逃出了大哥的视线。
　　有了四个哥哥的前例，康炀和康烈就是因为举棋不定，所以才会赖在学校抢学位。他们怕做抉择，更怕错误的选择会带来的后果。这样一年拖过一年，他们从十六岁起被评为资优生进入大学，一直攻读各院各系，今年又取得了法学学士学位和机电硕士学位。他们刚才就在讨论下一个目标是甚么呢！这几个月是最好时机，因为二哥说大哥最近的行事历都排得密密麻麻。
　　没想到「上得山多终遇虎」，一只可怕的「老虎」终于出现了。
　　康然看着眼前这两个低着头的弟弟，第一次有点恨自己「康家长子」的身份。
　　「算了。炀、烈，我真的累了。从今天开始，大哥希望你们走你们自己喜欢的路，不要管你们身上那些所谓的身份。答应我，可以吗？」
　　康炀和康烈吓坏了。
　　「大哥！」
　　异口同声的惊叫换得康然的摇头叹息。
　　「不用惊讶，也不要以为大哥发疯了。你们知道吗？我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看透。如果早个几年，燔跟炜他们就不会被逼得放弃理想、放弃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