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十肆笔交易·双生花》千年笑儿

4、疫

　　次日一早，一士兵急急赶至卓赫翊寝宫之外，有要事报。
　　卓赫翊不喜欢身边围绕太多人，是以偌大一座宫里除了姑姑额珂，就是外面的侍卫。额珂说大王还没有起来，士兵说事情紧急，须立时通传。额珂面露难色，士兵恳切以求，为免大王迁怒额珂，只身一人进了内殿。
　　榻上两个身体□□相缠，卓赫翊怀抱着瑾洛熟睡，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见屏风后有个士兵模样的人，起身，拉过被子将瑾洛盖住，下榻道：“进来。”
　　士兵心中突突乱跳，走进去，抬眼只见卓赫翊□□地站在前面。面对这个强壮的男人胴体，即使同为男人他也不敢直视目光。收回眼光前，不经意瞥见卓赫翊身后的榻上，被子下面似乎蒙着个人。连脸都蒙在被子里，只有几丝乌发散在枕上。
　　士兵心中一跳，急忙将视线压得更低，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地。
　　卓赫翊道：“何事？”
　　士兵知道他所说的消息若是不够这个分量，今日只怕吃不了兜着走，小心道：“大王，东胡战俘营那边，爆发了瘟疫……”
　　卓赫翊动容道：“瘟疫？”
　　士兵点头，急道：“咱们自己的人都染上了，军医控制不住，大王您……”
　　卓赫翊打断道：“出去。”
　　士兵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卓赫翊，却被他的神情吓了回去，赶紧依言退了出去。
　　卓赫翊不再多耽，迅速穿上衣服，拿起佩剑。
　　他是王，他没有时间犹豫，其实穿衣服的时候，他已下了决定，他要食言了。
　　只是……
　　卓赫翊看了一眼榻上的瑾洛，彼人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被子里，好像没有醒，没有听见刚才他们的对话。
　　这样最好，最好她能不知道就不知道，此时没有时间去处理那些节外生枝。
　　卓赫翊穿戴好，大步走了出去。

　　瑾洛在被子中，竭力控制自己不颤抖。
　　卓赫翊用被子盖上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刚想起来，听见似乎有其他人进来，一时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幸好卓赫翊将她从头到脚盖了起来，她的表情得以掩盖。
　　昨晚她好不容易才求来了族人的平安，为什么长生天要这么残忍？
　　瑾洛强忍着，一直等到卓赫翊好像走了，才哆哆嗦嗦地探出头。
　　寝殿内无人，卓赫翊果然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瑾洛跳下地，跑去一边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不知道卓赫翊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不过不论做什么，她都要赶快了，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瑾洛绝望地看了一眼四周，看见了悬在壁上的朱弓，和一只翎箭。
　　总胜过什么都没有。
　　瑾洛咬咬牙，将那原是用作装饰的弓箭拿了下来，飞奔而出。

　　由于这些日子她的顺从，不论是卓赫翊还是其他人对她的警惕都已经松了，此时又是清晨。仗着对这里的熟悉，瑾洛顺利地跑出了寝宫，向战俘营的方向一路飞奔，她只能去卓赫翊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卓赫翊果真雷厉风行，集结了三十名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去战俘营。
　　瑾洛刚找了个地方藏身，喘息未平，卓赫翊却已经到了。
　　从她跑出来的时候，她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瑾洛将弓箭藏在身后，忍住眼泪，冲了出去。

　　卓赫翊看着前方路上突然冲出来的瑾洛，皱起眉，挥手令身后暂时停下脚步，走到前面道：“你怎么来了？”
　　瑾洛颤声道：“你是不是要去屠营？”
　　卓赫翊神色一凛，却也并不否认，沉默片刻，道：“让开。”
　　瑾洛哀求道：“还有人活着，大王开恩啊！给我些时间，让我进去照顾他们。”
　　卓赫翊面无表情，道：“现在回去，本王不治你罪，别趟这趟浑水。”
　　瑾洛窒然地向后退了退，虽然早预期到了这个结果，可是真要走这一步了，她还是不能不发抖。
　　瑾洛缓缓将弓箭从身后拿出来，横握拉开，对准了卓赫翊。

　　此举一出，在场的人都吸了口冷气，无人敢妄动。
　　卓赫翊倒很镇定，目中没有害怕，只是有些难以置信，上前走了一步道：“瑾洛，放下。”
　　瑾洛的手在抖，可是弓却拉的更开了。这个距离，就算是女流之辈也可以射中卓赫翊的咽喉。她只有这一支箭，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瑾洛摇头道：“我不放。”
　　卓赫翊走得更近，道：“你忘了本王是如何对你？你以为一个俘虏该睡在我的殿里，该日日呆在我身边？瑾洛，你真想这么做？你说我冷血无情，你对我就不无情？”
　　瑾洛的眼泪已经流下来，卓赫翊的几句话，的确句句都敲进她心里。这个男人的确已经深深地进入她的生命里，在这场国仇家恨里，她的心随着她的身，似乎早都被那条赤色蟠龙，连皮带骨啃了个干净。
　　卓赫翊走得更近，一步之遥，目光灼灼。他没有再逼瑾洛，可是那目光，却不知说了多少事情。
　　终于，瑾洛缓缓地，放下了弓箭。

　　卓赫翊忽然目露凌厉，狠狠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受力太巨，瑾洛头上的木簪都打飞了出去。
　　事态转变得太快，连身后的士兵都愣了。
　　朱弓落地，瑾洛捂住脸，睁大眼睛看着卓赫翊。
　　卓赫翊亦有些喘息，看青丝散落。
　　瑾洛忽然不想哭了，甚至有些想笑。她自嘲地笑了，喃喃道：“我怎么就信了你？卓赫翊，你就是一个魔鬼。”
　　卓赫翊亦冷笑道：“魔鬼？哈哈，好啊，本王就让你看看什么是魔鬼。”忽然一把搂住了瑾洛，狠狠吻在她的唇上。
　　他吻的那么用力，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揉碎。
　　身后的士兵简直看傻了，卓赫翊只这般旁若无人，像他们这几十号人不存在一样。
　　瑾洛的泪终于滚落下来，用力挣扎着。眼泪流到唇边，卓赫翊尝到一丝苦涩，却吻得更狠。
　　士兵们不知道该上前还是怎样，没有人敢出声。本来是去执行屠营任务的，人人心中均有些沉重，可是没来没由地闹了这么一出，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前面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不忍直视。
　　卓赫翊忽然低吟一声，放开了瑾洛，嘴唇上已渗出鲜血。
　　瑾洛喘息着，樱唇上亦沾了血，面上泪痕犹未干，说不出地令人心疼。
　　两人就那样僵持了片刻，卓赫翊忽然抬手擦了擦嘴上的血，嘴角居然一笑，甚至有几分为瑾洛的勇气而骄傲一样。
　　良久，卓赫翊转身，挥手道：“回营。”
　　众人面面相觑，不禁道：“大王……”
　　卓赫翊面色铁青，道：“把嘴都管好。”
　　副将龙威道：“大王，这个女人……”
　　卓赫翊道：“由她去。”迈步走了。旁人自然也不敢多耽，或恻隐或气忿地看了瑾洛一眼，原路返回。

　　卓赫翊一行人去得远了，瑾洛久立原地，忽然发了疯一样地转身往战俘营跑。
　　地牢此刻已经没有人把守了，这里是晦气的瘟疫源头，人人自然避而不及，只有大门外四个兵丁保管着钥匙。
　　瑾洛跑到地牢前，四人见这么一大清早不知从哪跑来个势如疯虎的女人，吓了一跳，横戈阻拦。
　　瑾洛道：“让我进去。”
　　一听是东胡语音，四人更吓了一跳，不知这是何方神圣。
　　有一人好像认出了瑾洛，嘀咕道：“这不是大王新收的，好像那天那个……”仔细思索，不太敢确定是不是瑾洛。
　　几人僵持间，忽闻马蹄声响，卓赫翊的近卫察初策马而至，出示令牌道：“大王旨意，放洛公主进去，把里面牢房的钥匙也都给她。”今日那一场尽心动魄的戏码他也目睹了，说完话，看着瑾洛，神情复杂。
　　瑾洛又惊又喜，顾不上别的，从侍卫手中抢过了一大串钥匙，跌跌撞撞地跑进地牢。

　　卓赫翊一言不发地回到寝宫，看着抢上原本挂着朱弓现在空了的地方，看着一桌一几，忽然发狠，将一切能砸碎的东西砸了，坐在一堆碎片中喘息。
　　他最生气的不是瑾洛今日的拦路和忤逆，而是愤怒于自己的情绪。
　　他为什么会被一个女人左右他的愤怒？他卓赫翊说出去的话从无更改，今日却因她这一聒噪而打道回府。
　　他为什么没杀了她，还如了她的愿放她去战俘营？
　　卓赫翊自认的确脾气不好，可是真的很多年没有这么暴怒了。而除掉引发这暴怒的根源对他现在就是捏死一只蚂蚁，他居然放了这只蚂蚁。
　　良久，卓赫翊终于站起来，恢复冷静。
　　他现在是大王，不能被情绪冲昏头脑。
　　事情已经做了，就要处理后面的烂摊子。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控制瘟疫，战俘营已经隔离了，连同那个该死的女人一起自生自灭去吧。
　　可是治疗疫病谈何容易呢？他不是医者，西戎的医术也不发达，又是在陌生的领土上，还是这么个节骨眼。
　　卓赫翊忽然想起了瑾洛信誓旦旦的样子，难道她能有办法么？毕竟她是东胡的人，难道真的有办法？
　　想起瑾洛卓赫翊还是一阵怒气，强压下去，唤人吩咐道：“去战俘营看看，如果洛公主需要什么东西，尽量为她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