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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理由 ...

  •   ——若是陛下要你死,该当如何?
      ——君要臣死,臣便引颈就戮。

      圣旨落下。
      白底黑字,绝不可能错认的笔迹。

      「太子悖逆无道,凶戾暴虐……」
      「赐毒酒一杯,以全其情。」

      司马遹仰头一笑,忍去浑身刻骨的疼痛,接过那盏鸩酒。

      “臣……遵旨。”

      段正尧低下眼眸,抬手挡住那只玉制的酒杯。

      司马遹未曾料到自己被人制止,神色微滞。

      “我不服。”段正尧蓦然抬头,寒如夜星的眸子锋锐如刀,“我不信。七年的谋划,三年的隐忍,何故要在最后一刻,任毒鸩穿喉,任一切功亏一篑?”

      “陛下优柔纯善,怎会下这样的命令?”段正尧夺过酒卮,用力往地上一掼,“尔等都想让孤死,孤偏要好好地活着——”他一字一字,轻而慢地道,“待到你们死了,身入地狱,孤才敢阖眼。”

      段正尧拔出近侍腰间的长剑,将一切虚影劈成两截。

      他转身,毫不留念地离开这处空间。

      袅袅雾气呈丝状环绕。
      整处桃林皆被这诡异的雾气覆盖,难以辨析十米外的景象。

      段正尧往前走了几步,隐约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云雾最浓的地方。
      他本不欲理会,可在他准备绕道而行的时候,一声宛若拼命遏制、却终究溢出喉口的低吼令他停了下来。

      虽有几分失真,但那嗓音他曾听过。

      “……张启山?”

      他还要借张启山的手打开墓地通道,如此,便当做一回好事吧。

      脚步一转,段正尧往迷雾最浓的地方走去。

      “是我对不起你们……如果心中有怨,冲着我一个人来。”
      “所有的罪恶,所有的憎愿,都由我一个人——”

      张启山艰难地阖上眼,唇沿轻颤,声嘶力竭。

      就在他即将被迷雾吞噬,再也找不到方向的时候,脑门忽然一痛,令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这烟雾有迷惑心智的功效,你若信了它,这辈子就在这当一抔白骨吧。”

      白雾渐散。
      张启山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明,有些失焦地对上眼前的男子,只片刻,再无迷惘。

      “段二爷。”张大佛爷的声音宛如从冰渣子中捞出来一般,“能否解释一番?”

      “做惯了土夫子的事,莫非张大佛爷不知道这是什么?”段正尧不咸不淡地反刺了一句,“为了阻遏盗墓贼的步伐,不至于死后被搅了清净,每个陵墓的主人都会做出相应的防范措施。这毒雾,不过是其中最寻常的一种。”

      “可这不似一般的毒瘴。”张启山反驳道,“一般的毒,最多令人失去行动的能力,即便是能叫人生出幻觉与臆想……也不会这般……”

      真实。

      张启山很清楚。
      刚刚那一切,绝不是单纯的幻想。
      那是将他心中最隐秘的念头,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狠心,赤条条地展现出来的“另一个未来”。
      如果当初他未能克制住心底的黑暗,如迷雾中的自己那般,做出了那些选择——

      如今会是怎样一番面貌,他不敢想。
      必然负罪累累,无法再面对二爷他们。

      一念之差,一念入魔。

      段正尧没有与他解释此地迷雾的特殊之处,错开步伐,转向另一个方向。
      “去找你的同伴吧,希望他们还未被这些雾气彻底吞噬。”

      二人沿着河岸一路寻找。或许是幻境中的一切所带来的震撼太深,张启山格外沉默。等绕过一段湍急的溪涧,他忽然问道。
      “……为何救我?”

      如果他没记错,他们之间只是暂时合作的关系,哪怕成不了“敌”,也永远不会是“友”。

      段正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擅长和死人合作。”

      “……”张启山吐出一口浊气,觉得自己大概是吸多了毒雾,才会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以段二爷之能,对这古墓里的机关,有几分把握?”

      早在段正尧解开隐藏墓室之谜的时候,他对段正尧的真实身份便已持了保持态度。
      再经毒雾一事,他已确信眼前之人来自家学渊源的大家族……或许是某位“摸金校尉”的后人也不一定。

      然而段正尧却是道:“有关盗墓的事,九门才是行家,我只能提供一些流失在历史河流中的秘闻。若要叫我破解这古墓里的夺命机关,我是一分把握都无。”

      张启山只把他的话当做大家族子弟的自矜与谦虚,没有放在心上。
      只有段正尧知道,他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那个是……老八?!”
      张启山眼神一凛,毫不迟疑地加快脚步。

      落后一步的段正尧往来时方向望了一眼,跟着上前。

      同一时刻,陵墓外的盗洞旁。

      “就是这个地方吗?”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年轻军官站在被稻草虚掩的入口,拉拢开散的披风。

      “是的,据我收买的情报贩子汇报,段二爷与九门的人,就是在这个地方消失。”

      “那就进去吧。”冯宁远弓下腰,不顾亲兵的阻拦,率先进入洞中。

      “冯上将是个爽快人。”裘德考玩味一笑,跟在冯家亲兵后头,探入洞/穴。

      说是对段正尧的安危毫不担心……却不远万里,抛却一切从东北赶到长沙,甚至以身犯险,与他这个异国人一起踏入这阴秽邪门的地方。

      段二与冯大的关系,真的如传言中的那样差吗?

      ……

      极亲极疏,相看相厌。
      他与段正尧,究竟是何时落到这般地步的呢?

      冯宁远扪心自问,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十几年前,他还未与段正尧生出隔阂之时。
      彼时,他们都是上海老弄堂的乞儿,各自为生存挣扎,受尽白眼,一如贱泥中的野草,拼命地想要冒头,尝遍冷暖,任人践踏。
      他比段正尧年长五岁,十几岁的心智体格可比成年人,不比对方艰辛。见到那同自己一般不服输的段正尧,早已变得硬如铁石的心肠不知为何被碰了一下,在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情况下,暗中扶了一把。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自熟稔后,段正尧便非常喜欢跟着他,哪怕外表再怎么独立好强,总是他在哪,便跟到哪,不肯稍作离开。
      说到底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鬼头,又见惯了世态炎凉,会因为他的照顾而生出一丝依赖……也在情理之中。

      段正尧年纪小小,却患有头痛病,晚上总是做恶梦,睡不好。每天都要从梦中疼得醒来,倔强地咬牙,不肯叫疼,也不肯掉泪,盯着月亮直到天明。
      而他爱茶不爱酒,便是因为那个梦与酒有关。
      能令人痛得断肠的酒,再美味,也啜饮不得。

      后来,他与段正尧一起被东北的一位大佬收养,再后来,多了老三。
      因为年龄的差异,他与段正尧接受了完全不同的教育,天南海北,各自一方。
      离开的那天,那个孩子追在车子后头,想与自己一起走。被他狠狠斥责了一顿,硬下心肠,丢到车外。
      在军区奋斗的他,接收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他从来不曾想到,这一别,再见面已是七年后。而段正尧,也已长成了令他陌生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时常折磨他的头痛与噩梦,他变得极冷情,万事万物不留于心,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在他想要做些什么,弥补这七年空白的时候,变故发生得那般猝不及防。

      “为什么不将印信交给我?那是唯一能救义父的东西!”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神色冷漠的少年,试图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一丝动摇,却只看到一片冷然。

      “这块势力不能调动。”

      “给我个理由。”

      “一旦暴露这块势力,我们经营这么多年的商铺马上会被连根拔起。”

      “你——”他不敢去信这个答案,荒谬,不可理喻之感埋没了理智,“这些只是死物,难道能比义父重要?”

      “……”

      “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比如……”

      “原因就是——不划算。”

      “什……”

      “拿这些年的成果去救一个必死的老头,不划算。”

      “段!正!尧!”

      ……

      “拜托……我真的不知道他给我的是火/器,如果知道我一定会告发他的……呐,小冯,看在你们义父的份上,放过我这次好不好?呜,我不想蹲牢子啊?”

      说谎。
      冯宁远从女人微小的肌肉震动中,清楚地认识到这点。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在心中说了一声:罢了。

      毕竟……她是义父钟情的女人。

      他低声说了句“下不为例”,正准备挥手,让亲兵放人。

      忽然,女人睁大眼,缓缓地倒了下去。

      他心中一颤,缓缓抬头,望见巷子对面,正垂手将枪收回袖中的青年。

      “理由?”

      “她断了我两条线,不能走。”

      “哈?”他怒极反笑,仿佛重新认识对方一般,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个遍,一脚将路边的消防阀踢断,“你明知道她是谁!”

      “当然。”

      “是不是哪天我触犯了你的利益,你也要给我一枪?!”

      “……”

      “怎么,回答不上了?”

      “呵……”段正尧讥讽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听怎样的答案?”

      “你——”

      “是,我会。所以你最好祈祷……我们永远能保持合作关系,而你……不会触犯到我的利益。”

      ……

      …………

      冯宁远来到尽头的墓地,眯眼打量墙上的壁画。

      想来,这就是当初段正尧让他寻找的陵墓了。

      晋惠帝,司马衷之墓。

      与此同时,段正尧冷眼看着张启山唤醒齐铁嘴,提着煤灯走向角落,挫了一指土,细细捻开。

      血……?

      相似的场景,令他脑中截然不同的两段记忆交替回放,一时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一会儿是倚在门边,冷眼看着侍卫将刺客埋入土中的司马遹,一会儿是蹲坐在牢房外,看着男子往牢中的泥土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神色漠然的段正尧。

      “小尧……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将印信交出去。”

      “包括你死?”

      “包括我死。”

      “……好。”

      (2017-06-01)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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