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释然(下) ...

  •   -[第二更]-

      裘德考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半晌,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冯先生可要讲点道理,我这条小命,还捏在段先生的身上呢。”

      此时段正尧亦清醒过来,他看着周围的一圈忍者,神色不动,兀自思量脱身之计。
      忽然,他发现脚下铺陈的桥板似乎有些异常……

      见段正尧已有警觉,裘德考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用力一跺,立即有藏在桥下的隐身忍者突然现身,以极快的速度抱住裘德考,带着他原地消失。

      本就摇摇欲坠的桥板倏然裂成好几瓣,无处着力的段正尧随着破碎的木板掉落,失重感还未持续多久,忽然有一只手猛地握住他的手,阻了他下坠的趋势。

      段正尧一怔。

      事实上,以他的反应力,在刚刚的一瞬间是有机会逃开的。
      可他忽然想起司马衷曾写过的一首赋,那首赋中恰好提到了九曲桥,言明高挂九天的的九曲桥下,藏着织女的衷肠……

      鬼使神差地,他直觉下方必定藏着什么,便顺势随着碎裂的桥板掉落。
      未曾料到,竟会有人过来拉他一把。

      他抬起头,上方是冯宁远暗含担忧与恐慌的眉眼。

      有些熟悉的视角令他愣住,恍惚间,他仿佛回到十三年前,九岁的段正尧追着军绿色大车,隔着一道门拉住冯宁远的手。
      彼时,年幼的段正尧夜夜做着噩梦,梦见自己锦衣华服,却独自坐在漆黑冰冷的房间。他死死握住一个男人的手,却被那人一寸寸地掰开。
      “太子。在此好好反省。”
      “皇父!”

      「太子悖逆无道,凶戾暴虐……」
      「赐毒酒一杯,以全其情。」

      他听不懂那两句话,但被甩开手的绝望,毒酒穿喉的疼痛,直至醒了也记得明明白白。

      ——为何放弃我?
      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执念成了魔障,令他死死地握住义兄的手,不愿松开。

      “正尧,人总有长大的一天,无论是谁都不能陪伴你走一辈子。”

      他听不进去,脑中回放着令他惧怕的噩梦,只想握住那唯一的温暖。

      最终,那人狠下心,甩开他的手。

      “正尧,不要胡闹。”
      「太子。在此好好反省。」

      他怔在原地。

      车子绝尘而去,那人最终不曾回头一次,一如梦中决绝离开的“皇父”。

      ……

      单凭视角,此情此景真与十三年前重叠。
      可是此刻,拉住不愿放的人,是他。

      注意到冯宁远此刻已有大半个身体挂在外面,而他一手紧抓着他,另一只手握着长桥的铁索……可那铁索附近的桥板,也已经开始碎裂。
      若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冯宁远就会和他面临一样的处境。

      段正尧平静道:“松手吧,现在上去还来得及。”

      理智的提议只换来对方的怒目而视。
      “我怎么可能松手——”

      段正尧抬眸看他:“还记得十三年前,你离开时对我说的那句话吗?”
      冯宁远喉中一涩:“你……可是怨我?”
      段正尧摇头:“不。你说得对——‘无论是谁都不能陪伴你走一辈子’,人,生而孑然,死亦孑然。从出生到死亡,都是一个人,没有谁能一直相伴左右。”曾经的司马遹,就是因为看不穿,太执着,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所以,宁远,放手吧。”

      冯宁远一震,心中大恸。

      生而孑然,死亦孑然……究竟是怎样的心丧若死,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都是我的错……”冯宁远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半毫,“是我错了……要我怎样都好,唯独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耳边传来清晰的破裂声,他抓紧边缘的铁索,“至少——生非孑然,死亦非孑然。

      “还有我,陪着你。”

      在惊呼声中,这一处桥板全面崩塌。

      二人跌落而下,冯宁远借力将人护入怀中,一如十多年前,二人最微末之际,他在那一处脏乱无序的市井内,被地痞无赖的殴打,却始终将那小小的孩童护在怀里。

      ……

      此时,距离他们入墓已有一天一夜。
      长夜漫漫,笼罩了一整夜阴云的天穹,终究还是迎来了晴朗的白昼。

      *

      当冯宁远睁开眼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是手心的刺痛。
      纵然带了手套,但长时间紧抓铁索,倒吊两人的重量还是令他的手受了点拉伤。

      可等他的意识恢复清醒,第一时间关注的不是手,而是空空如也的怀抱。

      “正尧!”
      他猛地坐起,胸口因为冰洞中的变故还有隐隐作痛,他全然顾及不得,只焦急地环视四周,寻找人影。

      此处是一个干燥的墓室,摆满了古籍、文房四宝。
      冯宁远躺在一张小榻上,段正尧则坐在书案前,翻阅一本年代久远的手札。

      他松了口气,几步上前,却见段正尧怔怔地看着手札,目中微红,连他醒了都未注意到。
      他不由心中一疼,看向那本手札,隐约瞧见「朕不忍……遂赐毒酒」几字。
      还未细看,段正尧已合上手札,打开燃煤灯的顶盖,将手札丢了进去。

      冯宁远忽的想起段正尧年幼时缠身的噩梦,与他对晋惠帝陵墓的异常态度,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不敢再想,帮助段正尧烧完了那策手札,合上顶盖。

      许久,空气中的静默令人难捱,冯宁远缓缓道:“义父的事……为什么不说?”

      段正尧平静道:“最先是不能说。至于后来,说了又有何用?”

      一开始是为了杜兴学守口如瓶,而后来,则是因为冯宁远的态度。
      自十三年前离别,七年前重逢,他与冯宁远便已疏离如陌生人。
      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冯宁远默然。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因为在意,因为满怀牵挂,才在见到他冷心冷情、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时候,心生退缩。
      要知道当年,亲手推开段正尧的人,是他。

      那个在车子启动时便已后悔,却怎么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的行为,纵是无数次的懊恼,也无法消除。

      越是在意,越对他的“冷”耿耿于怀。

      只得让自己也冷下来,仿佛这样,就不会被刺得心疼。

      直到他“六亲不认”,直到他成了众人口中的玉/面罗刹。
      他想将他引回“正途”,却终究不得其法。

      他不曾料到,到最后,所有的顾虑都不过是一纸笑话。

      幸而,还有未来的长久时光,在等着他弥补。

      ……

      看了那封手札,困扰了段正尧多年的自我怀疑、怆然、执念,于此刻释然。
      随着古旧的纸张,被烧得一干二净。

      他终于知道了当初被亲生父亲鸩毒而死的真/相,也知道父亲口中的反省到底是什么意思。

      「朕不忍之。」

      彼时他已中“风思”之毒,虽暂时克制了不治之症,但对身体的负荷亦是极大。终年如堕冰窖,五气衰竭,畏冷刺骨,疼痛难忍。
      正如他对红夫人所说的:风思之毒,服三年,精力不济;服五年,手足无力;服七年,生不如死;服十年,死。

      他被赐下毒酒的那一日,正是他服下风思的第七年。

      他为了保住父亲的皇位,不惜以身喂毒,苟延残喘延续自己的性命。
      可作为父亲,又怎忍心儿子为自己承受那样的痛苦?

      他的父亲不聪明,又无大志,却最是心善。对于忠臣之义,他尚能念念不忘,何况亲子。

      只怪他看不透父亲的苦心,被执念所迷,踏上了相反的道路。

      而他,并没有被父亲抛弃。

      ……

      想要探寻的真/相既已寻得,段正尧朝墓中心的方向三跪九叩,欲离开此地。

      但在离开之前,他必须确保无人闯入内部陵地,打扰亡父的英魂。

      那个时候,裘德考是耍花招逃走了,剩下的忍者可没那么好运,被冯氏的兵射成了马蜂窝。

      段正尧在陵中找了一个时辰,凭借对陵墓的了解捉到对方。
      解决了裘德考,他与冯宁远碰上了一点麻烦。

      他们被困在墓室的陷阱里,两人对机关都没什么了解,只得干瞪眼。
      幸而路过的张启山与解九帮了一把。

      本来因为彭三鞭的事,冯宁远对九门之人敌意甚深,现在反被“敌人”所救,他的整张脸都黑了。

      然而公归公,私归私,他还是向二人道了谢。待到人后,他将段正尧提到一边,问他和九门到底有什么交情。
      他可没忘记斗兽场里见着他们有说有笑的那一幕。

      段正尧实话实说,冯宁远放松下来,想着今日收到的情报——彭三鞭的死本人要背一大口锅,九门的人最多可恨在“偷盗名帖,冒名顶替”,因此他将目光转向蛊惑彭三鞭的日本人,把帐算在田中良子等人的头上。
      新账老账加在一起,年轻的上将表示,某些人确实需要松松骨头了。

      几人达成抗日协议,出了陵墓,由段正尧提议,九门二人提供技术支持,封了这座奇异的墓地。

      几日后,冯宁远订好车票,带着一帮乔装打扮的亲兵,压着叛徒丹蔻与另一个通风报信的小厮,启身回返东北。

      朔风微冷,他不顾段正尧的拒绝拿围巾将对方的脖子裹了一圈又一圈,往他的手里塞了个暖水袋。

      “若是不慎感冒,这头疼又有的你受了。”

      想起烦人的宿疾,段正尧拉扯围巾的手一顿,终是放弃了挣扎。

      齐铁嘴一进包厢就打了个喷嚏。
      “哇,这车里还这么冷。”

      冯宁远半虚着眼,问身后的亲兵:“此人怎会在这?”

      亲兵抽了抽嘴角:“大/爷,这是公共列车……”虽然二位爷买的是头等座,但在车里见着别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冯宁远撤回目光,准备装作没看到。

      然而他想装瞎,齐铁嘴的眼可亮的很。

      “嘿哟!段二爷!”
      穿着马褂的身影嘿咻嘿咻地过来了。

      “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段正尧点头:“齐八爷,你好。”

      “好好好,”齐铁嘴兴奋地应了声,回头喊道,“解九,快过来,段爷也在这!”

      冯宁远蓦地眯起眼:解九?那个据说与正尧下棋对坐了一个下午的解九?

      后方的亲兵哆嗦了一瞬,在心中为二位九门的人祈祷。

      段正尧察觉到身边的冷气,默默看过去。

      接收到注视的冯宁远几乎是瞬间便收了身上的冷气,轻咳一声:“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九门的人。”

      真是阴魂不散。

      与冯大/爷的糟糕心情相对应的,是齐八爷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齐八与段正尧叙了会儿旧,谈到了九门的最近情况。

      什么张启山闯十八阵求取尹大小姐,什么吴老狗又放狗咬了几个日本人,什么解九爷一挑八打晕八大棋手……

      最后,他说起了二月红。

      “二爷拿到药后,最初并不肯给夫人服下……二爷必定是知道了那药的副作用,心中挣扎,不忍夫人受苦。”

      痛苦地多活几年还是早早虚弱无力地死亡,本就是一个二难的选择。

      对于红二爷的选择,段正尧并不意外——毕竟是他去信告诉二月红有关“风思”的全部信息,利与弊都与他说得清清楚楚,他会犹豫不决,实属人之常情。

      “但最后,二爷还是架不住夫人的哭求……”说到这,齐八爷不由唏嘘,“二爷和夫人……唉,只希望这最后的几年能填补二爷心中的伤痛吧。”

      冯宁远亦随之沉默,不多久,他忽的抓/住段正尧的手。

      段正尧:“做什么?”

      “有点冷,”他面不改色地道,“这样暖些。”

      段正尧感受着对方比自己还要滚烫的手,默然无语,终究没有甩开。

      齐八爷坐着坐着,总算察觉到自己有一丝丝电灯泡的味道,很有眼力见的告辞了。

      只剩冯宁远与段正尧二人。

      “中午想吃什么?”

      “三不粘吧。”

      “好。”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打卡??ヽ(°▽°)ノ?
    2016.10.03-2017.10.11
    熬夜鸡血的我终于安心了,一路跟下来的亲们也辛苦了。(比心
    (写的很认真,希望大家能尊重一下劳动成果,笔芯)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