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雨时节》丝竹乱耳

13、花前月下

　　等到韩靖下了公车，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了。走过马路后，他看到李柏庭真的站在西门门口等着他。

　　韩靖心里一热，快步跑了过去。李柏庭眼神好，远远看到他就笑了，嘴咧得大大的，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都快笑进了韩靖的心里。

　　韩靖来到李柏庭面前，“你等很久了吧？”

　　李柏庭拉住他的手腕，“也没多久，走吧。”

　　韩靖被他拖着往前走，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要不要去我家玩？今晚我爸妈的好几个学生都来家里吃饭，大家一起过中秋好热闹。”

　　韩靖不习惯跟一群陌生人相处，说：“不用了吧，我都不认识他们。”

　　“也是，他们每次来都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还老是爱拿我开玩笑，你一去他们肯定也不会对你客气的。”

　　韩靖好奇道：“他们都问你什么啊？”

　　“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啦，什么时候带回去给哥哥姐姐们看啦，还说他们做实验做到头都秃了，活该找不到对象，让我将来别学他们。哎，反正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

　　这种早恋的话题好像是不该在父母面前提起的吧，韩靖觉得奇怪，问：“他们这样说你父母都不生气的吗？”

　　李柏庭切了一声，“他们才不管咧，我爸我妈最不靠谱了。小时候我被欺负了我爸还在旁边笑，我妈更过分，你见过谁家的妈鼓动儿子将来去卖菜的吗？”

　　韩靖听得笑了，心里忍不住在羡慕，“你们家真好玩。”

　　两个人走在夜晚安静的校道上，路灯要隔好远才有一个，老旧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天上挂着一个牙白色的大月亮，把夜空照得像是黎明时分。

　　路过一个凉亭，李柏庭带着韩靖左拐走上另一条路，不多久便在前面看到几栋白色的楼房，李柏庭说：“前面就是我家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上去拿点东西下来吃。”

　　“你饿了？”韩靖问。

　　李柏庭已经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候回过头朝他笑道：“给你吃的啊。”

　　韩靖一个人等在原地，四周安安静静的，隐约有风吹来，偶尔能听到一些零碎的虫鸣声。

　　李柏庭回来的时候，是骑着一辆自行车出现在韩靖面前的。他把车停下，两腿撑在地上，把挂在车把上的袋子丢给韩靖，“我妈听说有朋友来找我玩，非给我塞了一堆吃的，你拿着吧。”

　　韩靖接过袋子一看，里面装着半个剥了皮的柚子，两串青皮葡萄，切成块的哈密瓜被装在透明塑料盒里，还有几个小月饼。“谢谢了。”韩靖说，“你骑车是要去哪里？”

　　“我载你到处逛逛学校怎么样？”

　　韩靖用手在自行车后座上按了按，“载我？能行吗？”

　　“可以的，看你这身板应该也没多重吧。”李柏庭怕他误会，连忙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说你矮啊。”

　　韩靖笑了，“我知道。”即使李柏庭真是说他矮，他也不会介意的。

　　韩靖抱着袋子坐到了自行车后座上，看着李柏庭骑车的背影，他总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

　　李柏庭拉住他一只手环上了自己的腰，说：“你扶好了。”接着一脚蹬下去，拉长了声音道，“走咯——”

　　李柏庭把车子骑得很快，夜晚的风拍在韩靖脸上，他突然脑子一闪，揽在李柏庭腰上的手顿时就收紧了，“我想起来了！我以前见过你！”

　　“嗯？”李柏庭问，“多久以前？”

　　“还在暑假的时候，那天刚下过雨，我来附中看学校，刚走过了菜市场，你骑着单车唰的一下就从我旁边飞过去了。”

　　李柏庭自然是毫无印象的，“那你不是只看到了背影吗，确定就是我？”

　　“一定就是你。”韩靖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分笃定地相信着。

　　“那天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早上十点多吧，你还回头朝菜市场喊了一句什么话，当时我还在想，这个人车骑得这么快还不好好看路，小心要摔跤的。”

　　“哈哈哈哈。”李柏庭终于也确定那个人就是自己了，“我知道了，那时候我应该是刚买完菜回家。要这么说，我们两个也太有缘份了吧。”

　　“嗯！”韩靖开心地应道，“没想到我们正好就分在一个班，其实我一开始可不喜欢你了。”

　　“为什么？”李柏庭莫名其妙。

　　“你还问，第一天晚上我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你是怎么笑我的？”

　　李柏庭早已经不记得，“我笑你了吗？”

　　韩靖对他的失忆大为不满，用手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下，车子的路线顿时一歪，李柏庭大笑着捉住他的手，“别闹，要摔了。”

　　“那天晚上我说我是从福州来的，可是我说话不标准，你就跟张幼雨笑我是‘胡建人’。”

　　李柏庭哈哈大笑，“难道不是吗，你刚才还说‘胡州’呢！”

　　“我哪有！我说的是——”韩靖顿了一下，刻意纠正了一下自己，终于发出了个标准音，“福州！”

　　李柏庭在前面笑个不停，车子也骑得歪歪扭扭的，“是啦是啦，你说话最标准得了没有？笑得我口都渴了，葡萄喂我吃几颗。”

　　韩靖从袋子里摘了几粒葡萄，伸手绕到前面，想喂到李柏庭嘴里，可是他看不到李柏庭的脸，手从他的脸颊摸到下巴，又从下巴摸到嘴唇，这才把葡萄塞了进去，手指还被他啃了一下。

　　李柏庭含糊着说道：“好甜，你也吃啊。”

　　韩靖便自己吃一粒，又喂李柏庭吃一粒，轮流往二人嘴里塞葡萄。这时候李柏庭载着他来到了远离教学区和宿舍区的东校园，车子骑在不太宽阔的平路上，两边是大片的试验田，四周安静不见人影。夜风时缓时疾地吹在二人身上，把两边的玉米杆也吹弯了腰。

　　韩靖又朝李柏庭挨近了一些，身体贴着他的身体，闻到了李柏庭身上传来的味道，这味道他并不陌生，早就在那套校服上就闻到过了，现在这味道钻进鼻子里，更让他觉得跟李柏庭亲近起来。

　　夜空之下，洒满月光的长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轮皎月挂在正前方，他们像是在朝月亮前进。李柏庭把车子骑得那么快，快到让韩靖觉得他们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了，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他们骑着自行车腾空而起，天空是他们的道路，月亮是他们的背景。

　　韩靖没有来由的，很希望这一刻能再漫长一点。

　　几乎把整个校园都逛过一圈后，李柏庭载着韩靖来到一栋破旧的老宿舍楼前。他把车子停好，说道：“我听我妈说，这里是整个大学校园最浪漫的地方。”

　　“为什么？”韩靖朝四周看了看，老楼的对面是一栋挺漂亮的新宿舍楼，外墙还是粉红配白的，左边的尽头有个带拱门的棚式建筑，右边是个小广场，广场上有学生在做庆祝中秋的活动，还未散去。韩靖实在找不到这里浪漫的理由。

　　李柏庭在花圃的围砖上坐下来，仰头看着头顶大树的枝叶，“因为这里有棵相思树。”

　　“噢。”韩靖也在他身边坐下来，和他一起看着树枝，轻声道，“怪不得。”

　　其实两个人都还不太明白相思的含义，只懵懵懂懂地产生了一些相关的联想，比如漂亮的姑娘，浓稠的思念，还有依依难舍的离别。相思这个词听起来就是饱含恋慕的，带一点粘稠，一点怅然，同时也满溢着甜蜜，在他们的心里，这些就是属于浪漫的。

　　十五的满月还挂在头上，李柏庭突然感慨道：“我们现在这样，是不是就叫花前月下啊。”

　　韩靖没忍住笑了，“是吧。李柏庭，谢谢你陪我过中秋，今晚我真的很高兴。”

　　听见韩靖这么郑重地感谢他，李柏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也没什么啦，中秋节你还一个人在家，真是有点太可怜了。”

　　韩靖拨弄着手边的一棵小草，说：“其实昨天我妈说今天不能回来的时候，我也想这么跟她说，可是我又怕她嫌我不懂事。”

　　李柏庭语气老成地叹了一声，“唉，有时候也没办法，大人就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韩靖问：“你们家就不会这样吧？”

　　李柏庭把手肘抵在膝盖上，两手撑着脸，“我爸我妈也会出差，培训啊开会啊什么的，以前我爸去北京进修，半年都没回来过一趟，不过两个人同时不在倒是很少。”

　　韩靖有点羡慕，“真好。”

　　“你怎么只说你妈，你爸呢？”

　　韩靖低下头，“我好多年没见过我爸了。”

　　李柏庭心里有些惊讶，小心地问他：“你爸妈离婚了？”

　　韩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柏庭又问：“那你为什么突然从福州搬到这边来了？”

　　“以前我是跟嬷嬷住在一起，我妈在这边做生意，偶尔才回去一趟。不过嬷嬷五月份过世了，我妈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那边，就把我接过来跟她一起住了。”

　　“噢。”李柏庭愈发觉得这个小同学不容易，把手揽上了他的肩膀，“你以后还有我。”

　　韩靖看向他，笑容溢满了整张脸，“谢谢你，李柏庭。”韩靖的眼睛是内双，眼尾稍稍向下，笑起来时乖乖的，还带着点无辜，很是惹人怜爱，两边脸颊的酒窝这时候又出现了，李柏庭看着月光下韩靖的笑脸，居然不知不觉地又伸出了手去。

　　手伸到一半的时候，李柏庭还是克制了一下自己，最后把手停在了离韩靖的脸不近不远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收回，已经看出他意图的韩靖哈哈笑出了声，脸上的酒窝也变得更深了。

　　他把脸朝李柏庭凑过去，大方道：“你戳吧。”

　　李柏庭觉得自己简直傻死了，也不跟韩靖客气，用手指朝他脸上的小坑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