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高一》二圈儿

136、同学

　　医院。

　　手术室外站了大半个走廊的人。

　　放眼望去，肩头的星星闪得眼晕，靠近楼梯口和安全通道的地方也全是人，这边倒是没那么“星光熠熠”了，但那周身的气势也让小护士对他们吞云吐雾的行径敢怒不敢言。

　　等待的气氛沉默而压抑。

　　坐在走廊中部长椅上的言棉怔然抬眸又看了眼手术室门上亮着的“手术中”，挺直的腰缓缓放松，往后靠去。她心想，采访任务完成了，应该回去写稿才对，自己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呢？

　　这一切都源自手术室门后躺着的那个人。

　　当了快一年的同学，言棉这还是头一回看到纪巳霖苍白虚弱、浑身狼狈的样子。

　　印象里，纪巳霖永远都带着高人一等优越感，缺乏温度的目光，随时张口蹦出的嘲讽，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贵族范儿”。

　　尽管始终认为纪巳霖很中二也很幼稚，但言棉知道，闻霆他们对纪巳霖的态度，足以说明这位很难相处的同学，家里的确来头很不简单。

　　现在，言棉的猜测被证实了。

　　的确很不简单。

　　不过，这种不简单并不是因为纪巳霖本人，而是因为另一位被推进手术室的人，一位老人，曾跟言棉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

　　那次陪池阳他们去看升旗时遇见的穿黑布鞋的老爷爷。

　　当时那些人是怎么叫的来着？哦，对了，好像是叫他“老纪”。可是言棉下意识就给当做了季节的季，以为那位精神矍铄的威严老人是“老季”，根本没把他跟纪巳霖联系到一起。

　　疾驶而来的吉普，车身上明显的剐痕和碰撞留下的凹陷，被几个人小心翼翼架下来的闭着眼的少年，闻讯赶来的一大帮子人，脚步、喝问、汇报乱糟糟的……忽地一声惊呼，紧接着言棉从人缝中瞥见，有什么人倒了下去，场中顿时大乱。

　　直到这会儿，已被夜色笼罩。

　　言棉有些后悔，一团乱的时候自己就应该走的，怎么就跟中了邪似的，耿编辑拽着她要走，她却甩开了耿编辑的手，对上耿编辑一脸诧异时，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

　　“那个人，那个受了伤的人我认识。他是我同学，我得去看看。耿老师，您先回去吧，不用担心！”

　　“但你一个人……”

　　言棉是经由帝都中学选拔到全民日报社参加暑期实践的实习生，耿编辑有责任照顾好自己带的实习生，不能把还没成年的小姑娘一个人丢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陌生地方。

　　听言棉说要留下，耿编辑顿时急了。

　　可还没等耿编辑再多说几句，一道年轻但沉稳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是巳霖的同学？”那人看向言棉，言棉点了点头，他当即对耿编辑道，“您放心，我会保证她的安全。”

　　耿编辑愣了愣，随即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他表情瞬间放松下来，没再多叮嘱什么，和一同过来的司机很快离开了。

　　感到诧异的人反倒成了言棉。

　　既然不放心自己一个人留下，那把一个小姑娘交给陌生的成年男子好像也没妥当到哪儿去吧？耿编辑就这么相信那人，那人就这么值得信赖？

　　轻快而带着某种韵律的脚步走到近处，言棉才觉察到，还没抬起头，一个铝制饭盒就递到了她面前。

　　“吃饭，你应该饿了。”

　　顺着饭盒，言棉看到了一只有力且修长的大手，再往上，是肩头的两道杠一颗星。接着，她的视线落入了一双明亮而平和的眼里。

　　言棉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真小。

　　伸手借过饭盒，言棉轻声道谢，打开盖子，里面是简单的两荤两素和米饭，分量不多，但味道很香，长椅空着的地方有人坐了下来。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叫人从食堂打了一份。”

　　“没事，我正好饿了，”言棉笑了笑，对方又递过来一次性筷子和塑料小勺，她拿了勺，把饭盒里的菜和饭稍微拌了拌，便低头吃了起来，“你们食堂伙食真好，比学校里的好吃。”

　　“是吗？”纪辰临盯了会儿手术室那边，有些疲倦地抬手在眉心按了按。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坐在旁边的小姑娘。她说她是巳霖的同学，于是他便让她留了下来，这一路乱哄哄的折腾到现在，纪辰临一直忙着处理所有发生的事，慰问演出那边的后续安排，弟弟惹出的麻烦必须尽快收拾妥当，爷爷又晕了过去……光顾着忙了，等纪辰临想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真有这么好吃？

　　看着言棉埋着头吃的很香的样子，纪辰临忍不住想。

　　平时大家都吃食堂，虽然也有给领导设置的小食堂，但纪辰临不怎么去，他更喜欢端着饭盆和其他人一块儿在大食堂排队打菜。以前在家，吃的精细，后来出去了，条件艰苦的时候连着几天几夜只能就着露水或者雪水，啃几口压缩饼干，偶尔能遇上兔子或者狍子，那就是老天赏脸让他们打打牙祭。好不好吃的都是次要，只要能填饱肚子补充能量就行。

　　但看着言棉吃东西，纪辰临竟然生出了尝尝看的念头，他甚至不受控制地想，今天食堂是不是换了掌勺师傅……

　　回过神来，纪辰临藏起眼中的自嘲，再一次按了按眉心。闭上眼，他又忍不住回想起那次在广场上，小姑娘站在几个少年男女前面，隐隐将其他人置于自己保护之下的架势。纪辰临唇角往上扬了扬，这小姑娘有种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淡定，用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有大将之风”。

　　爷爷……纪巳霖的心往下一沉。

　　他再次扭过头，盯着“手术中”那三个字。

　　“别担心，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纪辰临转回来，言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勺，抽出手帕擦了擦嘴。朝纪辰临笑了笑，他眼底的担忧她看得明白，安慰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纪辰临微微愕然，然后他也跟着笑了。

　　“是啊，他们会没事的。”

　　言棉一怔，迅速垂下眼帘，低头整理饭盒。

　　先前没太觉得，这会儿看见他露出笑容，言棉这才有了他和纪巳霖真是兄弟俩的实感。

　　这两兄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起、唇畔上扬的弧度，简直是一模一样。

　　纪巳霖的哥哥看着比那个中二臭屁少年沉稳可靠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那种历练过后沉淀下来的男人味，倍杀纪巳霖和闻霆他们那帮人。

　　“你和巳霖，你们……”

　　“同学，只是同学而已。”对方刚起了个头，言棉就语气坚决地接道。

　　纪辰临莞尔。没想到小姑娘这么机敏，他没错辨她微微皱起又松开的眉头，他暗自思忖，看来巳霖虽然打小就招女孩子喜欢，但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个例外。

　　抬腕看了看时间，纪辰临起身，叫来一个人。

　　“这边估摸着得到大半夜，你先去招待所住下，明天一早我再派人接你过来。”纪辰临交代道，“到时候，巳霖应该也醒了。”

　　自己呆在这儿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他们还得分出注意力来照顾自己，言棉从善如流，点点头接受了对自己的安排。

　　到了招待所后，言棉简单洗漱一番就躺了下来。

　　漫长的一天。

　　很累，闭上眼，许多画面跑马灯似的不断浮现，一会儿是纪巳霖苍白羸弱不能动弹地躺在那儿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人群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伴随着玻璃破碎、急刹车的刺耳动静，还有一个反射着光的肩章晃来晃去，上面是两道杠和一颗星。

　　被睡意淹没之前，言棉闪过最后一个念头——不知道纪巳霖是怎么把自己作成那样的，估摸着宋霄霄应该还被蒙在鼓里，如果让她知道，那丫头肯定得嚎得嗓子都哑了……

　　第二天，言棉很早就醒了。

　　睡前胡思乱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本以为会做很多稀奇古怪的梦，结果这一夜，言棉什么都没梦见，睡得格外踏实。

　　招待所门外，果然已经停了一辆来接她的车。

　　到了医院，接她的人径自领着言棉往病房走，病房是一栋四层小楼，旁边有个人工湖，十分幽静。楼下三三两两站的那些人看样子昨天晚上就没离开过，他们当中有人看见言棉过来，笑着点点头，言棉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胡乱冲那边点点头，笑了一下，跟在来人身后快步上了二楼。

　　纪巳霖住在走廊那头，接言棉的人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言棉只得继续往前。

　　走廊上很安静，病房门也没关严实，虚掩着，隐约看得见病床一角。下一刻，病房里响起严厉的斥喝声。

　　“……无照驾驶！超速！冲撞关卡！简直是胡闹！纪巳霖，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应该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担心你？爷爷急得晕了过去，现在还没醒！你看看你自己，哪儿有个人样！”

　　“我的事不用你管！”另一道声音听上去中气不足，却毫不认输：“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觉得我丢了纪家的脸面，让你们颜面无光吗！那把我逐出家门好了！”

　　“你少胡说八道！”纪辰临气得发抖。

　　躺在床上打着点滴的纪巳霖扬起下巴，眼神冰冷倔强：“我说的都是实话。反正纪家已经有你这位模范大哥给大家做榜样了，有我没我也没什么区别！”

　　纪辰临看着打了石膏吊着胳膊的弟弟，这一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

　　偏偏纪巳霖满目怨怼，不知死活地继续刺激他：“打啊，你干脆打死我！反正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能活到现在，已经够本了……我巴不得早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