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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妹妹师父 ...

  •   一
      刚升上中学的时候,空了很久的隔壁搬来三口一家人。
      城市老区居民楼一般不高,七楼就打顶,夏天热得学狗喘气,碰上雨天还会漏水——直到两年前妈妈那边看不下去,提出翻新装修,那之前我们都是严冬酷暑地这么挺过来,所以对隔壁摇摇欲坠的木门和松动锈坏的窗栅栏,多少有点同情。
      还有点兴奋。
      我和我奶住,隔壁的隔壁是两位老人家。从我房间的窗栅栏里能看见隔壁那扇掉了一半蓝漆的木门,每天早上那家的女主人都领着个瘦小的女孩出门。

      升上中学以前我都自我定位良好,班上有个把兄弟,喜欢的班花也对我和颜悦色。总之我应该是很能融入群体的那类人。
      可新的班级里一张熟悉面孔也没有,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小群体都已经重组完毕了,而我毫不意外成了容易落单名册上的top5。
      “落单就落单吧,”我满不在乎地想,顺便推翻了那个善于交际形象的自我判定,“大不了我从别地方找个跟班。”
      然而找到跟班这个成就,是需要具备一定达成条件的。
      我什么也不懂,没头没脑,只管朝最符合自己心中形象的目标进发。

      “哎,你叫什么?”
      某天放学后,我把她堵在她家门口,女孩细软的双马尾左右晃了晃,夕阳下泛着营养不良的颜色。
      女孩比我矮,比我瘦,脸也比我嫩。我猜测这是个比我小两三岁的预备跟班,于是心得意满,气势汹汹,“我叫甘袁,你叫什么?”
      她的眼睛倒是乌黑清透,我在里头看自己的影子,以及不解。
      遂指了指自家门牌号:“你隔壁,我在这住了挺久的,你是刚搬来吧?”
      她表情有点明白过来,但回答就只是指了指自己喉咙,再朝我摇摇头。
      “喉咙怎么了?”
      一声短促的、撕裂的音节从她嘴里发出,我有点看懂了她的无奈。
      这份无奈,连同她背后腐朽破落的门牌和脱落发黄的墙漆一起,使我对她的同情迅速升顶。
      ——原来,她竟是个哑的。
      “你想不想来我家玩?”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这样问道。

      二
      她没有拒绝。
      进门的时候,她先蹲下把小皮鞋摆整齐,鞋跟靠门槛,鞋尖朝外,再拉了拉校服裙,仪态端正,背脊挺直。
      我心里浮起一股违和感,但很快就被我奶的热情冲散了。
      爷爷去世得早,从小我只认得奶奶。奶奶和所有老人家一样喜欢孩子,特别是这种拥有纤弱脖颈、浅黄头发和稚气脸庞的小女孩,更别说她还是个哑巴。
      “喔唷,你这从哪里拐来的妹妹唷,这么乖这么懂事,啊?”
      老人家揣着明白装糊涂,人家第一天搬来的时候她还硬要一起扒在窗户上看呢。
      我没拆穿她,但还是忍不住和她贫嘴几句。
      一转身,这位雏鸟似的哑妹妹默默捧着本从书包里翻出的草稿本,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师予诗。

      我正着念一遍,倒着念一遍,忍不住笑:“一样诶。”
      她也笑了,露出两颗新生的犬牙,笑得特别好看,。
      有特别名字的人不一定是特别的人,但特别的人似乎都有特别的名字。
      没错。只是特别的人一开始没有显出她的特别来。

      叫同学来家玩,对我而言并不稀罕。如果是三四个小男生,就用电脑、游戏机和卡牌,如果既有男生也有女生,那就玩点别的,到楼下抓人、打羽毛球之类。
      可是如果是个妹妹,怎么玩?
      “唔……”我把房间里散乱的零食漫画随便收一收,把师予诗安置在椅子上,“你平常都喜欢玩什么……对,你说不了,那写呢?”
      桌面上正好摊着我一摞草稿,我随便抽出一张给她,又递给她一支笔。
      师予诗从善如流地接过,写道:模型。
      我瞪大了眼睛,“什么模型?你是说车船和飞机之类的?”她安静地坐在我的椅子上,校服裙下麻杆儿似的腿,脚尖堪堪碰地。仿佛谁都比她强壮,谁都能成为她的骑士,护送她去往童话的甜美国度。
      “别不是城堡模型吧……”
      她摇摇头。
      和一般小学生不一样,她的字大小一致、横平竖直,点折弯钩也都不脱框,而且她的握笔姿势简直标准得像是自带矫正套。
      就这么规范标准地写下与她气质反差巨大的两个字。
      火箭。

      三
      “来来,诗诗来吃桂花糕。这个桂花啊,是奶奶自己去公园摘的。”
      奶奶又来投喂师予诗了。
      “谢谢奶奶。”
      师予诗左手接过糕点,右手拿着红笔改卷子,一张一百分的初一数学期中模拟卷她只批了两分钟不到,就见她边捻起块糕,边在卷首写下鲜红的分数。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并没有穿越,我还是在读初一,然而带着这个跟班似的妹妹才玩了两周,她就彻底颠覆了我尚未形成的三观。
      事情还要从她第一次说话讲起。

      “甘袁,你奶奶叫你吃饭。”
      我正玩着跑跑卡丁车,突然房间门被打开,有个不熟悉的小孩声音跑来叫我吃饭。
      “搞什么……”我一转头,未料竟受到巨大惊吓,眼前穿着校服白衬衫的女孩不是师予诗是谁!
      “你,你你你,”我语无伦次,这怎么说?她怎么,“不哑巴了?”
      因为她家里人回来太晚,我奶可怜她,舍不得她饿肚子等到六点,所以这两周她都是来我家吃的晚饭。
      人家装哑巴吃亏,她装哑巴吃饭?

      师予诗脸上闪过忍俊不禁的笑,还是小妹妹的样子,但让我背心一寒。
      她指了指我背后的屏幕,“看。”
      我愕然转头,“哎呀!”因为这个插曲,本来在我后面的车纷纷赶超,屏幕上的成绩显示,我是个吊车尾,彻底的loser。
      “哦不……”现实和游戏争相对我进行打击,我抱头,似乎这样就能让事情变得明晰起来。

      “别担心了,不会总是最后一名的。”
      她老气横秋地说,笃定得仿佛她有什么秘籍可以传授给我。

      四
      我奶却已经提前知道了事情原委。
      “诗诗,我可以叫你诗诗吧?”
      师予诗点头,顺便给了我奶一个甜甜的笑,看得我鸡皮疙瘩直掉。
      “你怎么不早说你是实验中学的呢?看起来这么小个的人哦,居然已经上初三了啊!你今年几岁?”
      我下巴都要掉下来,“她是实验中学的?不是实验小学?可是这个校服……哦实验中学和小学校服样子好像是差不多……等等,你学生证呢?拿出来我看。”
      师予诗这时候倒是配合,拿出一张校园卡,那上面的照片看着比真人还幼.齿,然而实验中学那几个行楷字到底做不得假。
      “……你几岁?”
      师予诗:“十二,其实也不小了。”
      确实,比我之前想的十岁或者十一岁,十二岁是个比较安慰的数字,然而这个安慰只持续了零点几秒。初三,十二岁。
      师予诗头顶突然凭空出现了个天才儿童的光环。
      彼时我十三岁,虽然羞于启齿,但我怀疑自己被边缘化的原因就是那个吊车尾的学习成绩。
      这种对比让我有点自惭形秽。

      师予诗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她轻声提了个建议,“你的数学,是不是需要课外辅导?”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那样,师予诗莫名其妙地,从瘦弱无助的邻居哑妹妹,成了我互帮互助的好同学,再成了我学识渊博的家教老师。期中考将近,各科都发了不少模拟卷,可我上课走神睡觉的时间太多了,大部分都看不懂,于是她每天吃完晚饭都要给我讲知识点,督促我写卷子,写完了她改。

      “你之前声带小结,是怎么回事呢?”我看着她改卷,想起这茬,问道。
      我的小小师父头也没抬,“合唱团曲子里有一段独唱,练太久了。”
      “……所以你现在都不去了?”
      “我快毕业了,”她说,“要准备中考,没那么多时间唱。”
      我有些无语,既然她要中考,为啥每天还能匀一个小时帮我复习,而且每天回家还要花三四个小时研究她的火箭、演算公式、推导数学定理。算上每天在学校里的八.九个小时,和她睡觉的时间,其实真的要唱也不是没时间吧。
      我估计她就是不喜欢让她练到声带小结的那个合唱团老师。

      对压迫自己的人,有人不喜欢,冷淡了离开了,也有人喜欢,胆怯地压抑着。
      我自认智商不高,可这点倒一早就明白得很。
      因为师予诗越发光,越让我渴望。

      五
      我从被窝里掏出手机,上面显示凌晨五点,室友还在熟睡,然而远在地球另一端,西四区的夕阳大概已经开始遍洒金光,或许洒在那人认真工作的侧脸,或许洒在她浅棕色的长发上。
      我裹着被子,趿拉着鞋下床,去阳台给师予诗打微信电话。
      没等多久,那边“叮”地一声,我立马关上玻璃门,不自觉地呼出一大口白气。
      那边敲键盘的声音先传过来,然后我师父慵懒的声线敲敲我的鼓膜,我的心脏也被鼓舞了,立马加速跳动。
      “干嘛傻笑?”她问,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摸摸嘴角,深觉自己确实傻得要命,但就是忍不住,“师父,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嗯,我生日。”
      “所以我要跟你讲生日快乐啊。”
      “哦,那礼物呢?”
      “师予诗同学,”听她那么理所当然,我马上假装换了同龄人的口吻,“讨要礼物是小孩和乞丐的特权吧?”
      电话那边的人反应极快,“这话我说的,我有解释权。”
      我压抑地笑起来。
      “那你解释吧。”
      “我是小孩,有权讨礼物。”她停了停,敲键盘的声音停了,有整理东西和拉拉链的声音,还有衣物的摩挲,我仿佛看见她起身,边走路边和我说话,“你呢?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心里说:想要你。可是只在电话里避重就轻地回答她:“我也有权利讨礼物吗?可是我不是小孩了。”
      “没关系,我想给。”
      是啊,没关系,因为即使我不是小孩,我也可以是乞丐。我甚至希望自己在你面前是乞丐,那样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向你讨要很多东西。
      “那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祈求着闭上眼,在冷冽的空气中突然捕捉到微弱的桂花香气,“……帮我猜猜这次考研会出什么题。”
      树梢微动,我闻着那不合季节的花香,沉浸在电话里她规律的呼吸中,有个瞬间,突然预料到什么事情已经发生。
      一睁眼,师予诗背着电脑包站在我阳台外面,披散的卷发上沾了冬日晨露,双手插兜,表情似笑非笑。让我想起她第一次讲话,把我吓个底儿掉。
      那时她也是这么看着我,然而那时候她又瘦,又小,哪里像现在这样秀美妩媚。
      我以为自己起太早眼皮重,用力眨了眨,结果竟眨落下几颗泪豆来。

      “骗人,”我哭着笑,“你这样哪里是小孩了。”
      她用有点怀念的表情说:“好久没听你叫我妹妹了,你现在叫一声,我说不定会应。”
      “……妹妹?”
      她得逞地笑,“好了别哭了,不会总是妹妹的。”
      我愣住。
      “接下来,试着叫一声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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