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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断弦(一) ...

  •   羽人睁开眼,自己是躺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事实上,他并不能判断这究竟算不算陌生的地方,因为他不记得。
      除了昏睡中一遍遍听见个软绵绵的声音在说,“羽仔,我家阿九啊,每次讨不到糖吃的表情,就跟你方才说不需要朋友一样……认识这么久,我还是只看见你的不快乐……羽仔,睡吧,等你腥过来,咱们再来商量,如果有一天……哈,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哪里又管得了那么多,暂别了……”
      其它的,他都不记得。
      面前是垂着柔顺丝穗的浅绛色床幔,描绘了线条圆滑的如意云纹,从撑起来的格子窗外面透进来温吞阳光,让那些云朵迷离了轮廓,遥遥不可捉摸。
      “你醒了?”
      他微微转眼,就看见站在床头对他莞尔的少年。
      “太好了,你昏迷了五六天,现在感觉如何?”
      羽人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想喝点水吗?”
      少年倒了杯甜茶,羽人就着他的手喝两口,喉咙少了几分涩滞。
      “这是哪里?”
      “天波浩淼。同门道友在山下路边发现重伤的你,便送上来请弦首医治……”
      羽人觉得身上沉重,胸口像压了千斤大石,每一呼吸都有灼热的疼。
      他听不清少年说话,渐渐的,眼前再度沉入黑暗。

      少年向苍报告羽人情况的时候,后者正在亭中独弈。
      一柱檀香袅袅,半盏茶已凉。
      “只要能醒来,便无大碍,去煎药吧。”
      “是。”
      黑子封路,白子无计可破,灭。
      羽人左肋的伤,是法门绝学“法威震天关”的冲击之下,被锁链所击而成,苍看了一眼顿时明白,是同一个人。
      那个折断琵琶的人。
      凉茶入口,更为苦涩。
      身边再不会有人添暖问寒,道一句“弦首,起风了。”

      “我叫苍。”
      羽人看着面前的人,俊雅秀逸,戴着繁复华丽的头饰,朴灰单调的道袍外是一层层紫纱锦带,手执朱柄裹革的拂尘,非常安静,非常平和,连呼吸都是轻缓的,吹不动一粒尘埃。
      可是细敛若说的瞳人里,和薄润沉稳的唇角边,却有不真切的影子在踯躅。
      “羽人非獍,汝与吾曾于长生殿一役有共敌之缘,尽管短暂。”
      “长生殿?”他喃喃重复这个全无印象的名字,迟疑地转了脸去望头顶上黯淡帐幔,“羽人非獍……是我的名字?”
      苍的目光一凝,从木讷神情上看出几分端倪。
      “汝与燕归人刀戟戡魔,堪称壮世之举。”
      “刀……戟……那是……”
      羽人在虚无中迷惘,找寻不到任何真实的碎片,仿佛被利器硬生生斩断了自我过往,唯有心口窒闷的钝痛提醒他,一件曾以为会记挂一辈子的最重要的事,也被吞没。
      他急促地闭上眼,眉间沟壑沉浮。
      “汝可暂留此处,直到想要离开。困扰之事,焦虑无用,请以养身为要。”
      苍转身欲行,背后抓紧被单的手指稍微松懈了,他听见一声模糊低语:“多谢。”
      少年跟随弦首走出去,在葱郁柏木半遮的廊阶上,他问:“这个人究竟是得了什么病?能治好吗?”
      “心病,非寻常药石可医。”
      “弦首也无对策?”
      “天意,岂是人力可违?——有些事,忘记了也好。”
      少年依旧不明白。
      能和蔼亲切的为他解答疑惑的师伯师叔们,最近接连蒙受不幸,天波浩淼一天天冷清,越发空茫。
      穿庭而过的风经过他的耳边,混杂了似有若无的无奈又苦楚的叹息,他抬头望渐行渐远的弦首,突然觉得那飘舞的袖袂,如此孤寂。

      那以后的几天,羽人身体的创伤愈合缓慢,因为不记得调息之法,内力也犹如一盘溃沙。苍让少年教给他一套道门基础心法,背熟了试着调理,效果不是很好。
      一个薄雾氤氲的早晨,苍来到羽人房间,灌以自身真气为引,将他散乱的内力归整、导引运行,再收纳丹田。
      “以后每日早晚以心法自调,相信不用多久,汝之功体应可恢复。”
      苍接过少年递上的鲜泡甘茗,烟腾似雾,挂上睫毛,竟凝出了微小结晶。
      脆弱的,不经一颤的露珠。
      “多谢。”
      “举手之劳,无须称谢。”
      羽人捧着细瓷茶盏,从荡漾的液面看见一张年轻苍白的面容,眉宇纠结,熟悉又陌生。
      “弦首,‘羽人非獍’是个什么样的人?”
      “汝吗?”苍低头静静啜口茶,“一个英勇仗义的刀者。”
      “刀?”
      “刀戟戡魔,刀是天泣,戟是神叹,两者皆是天下神器。”
      “可我身边并没有。”
      “嗯,你失去天泣已很久。”
      “为什么?”
      苍望向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朝阳光芒:“天意。”
      羽人握住茶盏,凑在嘴边,轻轻吹一片漂浮的残叶:“抱歉,问了太多。”
      “没什么,我还有点时间。”
      “那……”羽人别开眼,犹豫片刻,“亲人,和朋友,如果有的话——”
      “羽人非獍。”苍姿态优雅地站起来,“选择忘记,是出于什么理由?既然忘记,为什么要去追求?天意不可违,静待时机吧。”

      是夜,羽人做了一个梦。
      风萧瑟,雨伶仃,光怪陆离的画面里,有人声喧嚣。
      “他是凶手!”
      “杀了他为少主报仇!”
      “……劝你现在就放下他,否则,休怪刀剑无情!”
      那些不是人,是鬼影,狰狞着面孔,咄咄逼人,不留余地的残决。
      其间,唯见白发三千执坳坚毅,抗拒屈服,踏一步诚心如铁,出手回招绝无迟疑。
      “我一定保你平安,羽仔。”
      血如樱,诡靡得娇艳,更迷离得悲怆。

      “羽人……羽人非獍……”
      羽人睁开眼,仍然是如意云纹,浅绛帐幔。
      手上有温软触感,他转了眼去看时,苍抽回了覆盖于上的自己的手,顿时落寞。
      曾经也有人,这样宽慰他,像三月春雨般棉柔的对他说:“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能醒来就好。”
      苍的身侧,少年抚着胸口长长吁口气:“怎么叫都没有反映,一副很痛苦的样子,真是吓坏我了。”
      “去倒杯水来。”
      “是,弦首。”
      微暝晨光里,苍背窗而立,挺拔沉静,面目却是混沌不清。
      “弦首。”羽人坐起来,交握了十指,支离破碎的梦境还在头脑中徘徊,“请问,你可认识一位发眉尽白,左眼下刺有墨青龙吻黥印的人吗?”
      苍默然看他良久,少年端了水来,羽人只接在手里,他昂着头,穿过混沌在凝视那一方的眼。
      “药师慕少艾。”苍缓缓念出这个名字,“中原三大神医之一,已经过世,很久了。”
      “死,了?”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再休息会儿吧。”
      “是不是我害的?”
      “自己选择道路,自己承受结果,与他人无关。”
      “为了救我,对不对?”
      苍平静地望着他:“也许。”
      “嗯?”
      “吾旁观天时,揣测天机,却不能掌握世事。如果汝应该记得,就不会忘记。”

      ——待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断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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