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迷梦录》小三儿

19、闲尘

　　“最后再帮我个忙。”
　　慕少艾说出这话的时候，朱痕便明了他的打算——老友间的默契不是摆出来好看而已——但他半句劝阻也无，转身去开启尘封多年的梨木箱。
　　“嗯，你的手法依旧熟练，不见一丝荒废呀。”
　　“既然是为慕姑娘梳妆，自然得拿出看家本领。”
　　“哎呀呀，你这么讲我可是会脸红的。”
　　朱痕滞了手上动作。
　　“为什么停下来，哈，才夸奖两句就忘本了？”
　　“……我在想，你所谓的那一点颜色，要怎样才能穿透世界第一的厚脸皮显露出来。”
　　药师闻言叹着气摇头：“活该你孤零零龙隐，开口就伤人，我老人家这颗脆弱敏感又多情的心啊——”
　　“再废话，找别人去。”朱痕从冰凉镜面上，看如丝白眉下一双星眸澄清温和，宛若琥珀反耀暖阳，有医者慈悲，有知交诚挚，有不顾一切的坚决。
　　此步踏出，是对非错，皆为天意。
　　和油调匀特制面膏，细细涂抹在脸上以修正基本脸型，朱痕指挥着慕少艾转来转去抬起俯下。
　　“朱痕，你不要趁机欺负老人家。”
　　“完全是出于现实需要，眼睛闭上。”
　　“嘿，你——”
　　指头抹过左眼下一方靛青。
　　长久以来总有问不出口的疑惑，明明知道是将背负一辈子的罪印，当时为什么义无返顾，能者众多，何须你一个慕少艾？
　　“哈，你又在想哪个了，对不对？——其实嘛，作为一个成熟诚实的老人家，我是一点也不介意来个详细解说，关键是你不问我要怎么答。连阿九都知道想吃糖，得用大声。”
　　“闭上你的嘴。”朱痕恨恨地拉住他眉毛一扯，“为了更完美的效果，不如把这些都拔掉。”
　　“喂喂！”少艾急忙护着他的宝贝，“没想到你这么冷血无情，药师我辛苦留了好久才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
　　“切。”朱痕鄙夷地翻个白眼。
　　想唬我？还不是为了掩饰——
　　他没有说出来，这不是个适合抬杠的时候。
　　余下的工夫主要集中在制作面具发套上，等做好的粗胚晾干的时间，慕少艾玩着他的烟管抽口烟，“呼”地喷出一股青白烟气，飘飘袅袅地就升上去，散了。
　　“阿九爱吃麦芽糖，不要依他性子，那玩意儿吃多了坏牙。”
　　“知道。”
　　“如果他醒了，呃，我是说他如果想起来，接下来的路就由他去吧。”
　　朱痕腾出空踢他一脚：“我认识的慕阿呆从来不用这么沉闷的语调，喂，你敢假扮他，后果是会相当严重的。”
　　慕少艾“哎哟”叫唤一声，装无辜扮可怜的望朱痕：“枉费成千上万个日夜的交情，你真是，太让药师我伤心。”
　　“得了，今晚你都伤心两回，当是吃晚餐加夜宵么。”
　　“朱痕染迹！”
　　“自己把脸凑过来。”朱痕拿起面具覆到慕少艾脸上，“不要动。”
　　“我说，你没往里面掺合什么奇怪东西吧，要是毁了人见人爱的脸，会被雷公劈的。”
　　“安静点。你这么不良缺德都好好活着，我的命一定比你长。”
　　“什么意思，你？”
　　“叫你安静，弄得歪歪斜斜的可不要怪是我的手艺不好。”
　　完成最后一道修补，顶着别人面孔的慕少艾反复从镜里左看右看，很得意地翘起唇角：“羽人笑起来是这个模样啊——蛮标致的嘛，虽然和我比还是差了一点点。”
　　“你千万不要用这张脸在别人面前笑。”
　　“为什么？”
　　“我怕他们会受不了刺激晕倒。”
　　“唉，谁叫羽人生的俊，再加上药师我的亲切魅力，难免的。”
　　“不，是吓到。”
　　慕少艾照着羽人惯常德行蹙起眉头，愤事疾俗地盯朱痕：“你是赤裸裸的嫉妒！”
　　“随便你怎么想。”他听见隔壁似有动静，朝慕少艾挥下手，“阿九，做噩梦了？”
　　药师起身要过去瞧，朱痕拦住他：“你这副样子——”
　　“给他留个‘羽人叔叔原来也会笑啊’的印象，免得总感觉那家伙死板又无趣，不是好事情嘛。”
　　阿九却是安稳的睡着，晾了只胳膊在被子外面，小嘴蠕了蠕，嘟囔着“臭阿呆”，赶过来观视的大人，一个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个捂住嘴偷笑。
　　把他的胳膊轻轻掩进被里，两人退出去。
　　院中夜色正好，月光迷离，几朵五彩野花浸染了一身幽莹。
　　风拂过，撩动鬓上垂发，覆了张面具的感觉是奇特的，失去真实触感，把不准方向和力度，模模糊糊地藏身在另一副躯壳里。
　　“去翳流是我自己的决定，医者应是救世，而不该毁灭生命，为此，我宁愿担负罪孽。”慕少艾习惯性地捋眉毛，却落了个空，摸在脸颊上是一片陌生的平滑。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他背上的东西太沉重了，我想试着帮他放下一些。”
　　“用你的性命去试？你有没有问过本人，他是否愿意用朋友的命拯救自己？”
　　慕少艾沉默小会儿，慢慢道：“没有时间了。”
　　“慕阿呆。”
　　“啊，不过他从未来过落日烟，所以大可不必担心被他追杀。”慕少艾打着哈哈拍朱痕，“实在很不幸被他找到——我相信你那些密道不是挖来玩的。”
　　朱痕没好气的摆开他：“乌鸦嘴。”
　　“别介意，别介意，凡事预先有提防之策，是个好习惯。”
　　朱痕觉得心里闷，说不出为什么，羽人的脸在他眼前笑得坦然，用的却是慕少艾的腔调，忽然他极想撕掉这张完美的面具，手指紧曲，掌心传来被穿刺的疼。
　　“喝一杯吧？”他努力把话说得平稳。
　　慕少艾摇摇头：“我可不能坏了这张脸，还指望它支撑到明天傍晚，顺利过关呢。”
　　“那么——”朱痕吸口气，“我给你留着。”
　　“好，这是你说的，不准偷偷喝光了。”
　　“一言为定。”
　　慕少艾离开了落日烟。
　　没有再回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