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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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
蹲在身边的小道士叫了声夷光师兄，我就把所有的事大概想起来了。
我所在之处乃紫云山，门派曰紫云派，师傅是紫云真人，练了套紫云剑法在江湖中颇有声名。
我得说设劫的这位星君，挺是个能偷懒的。
紫云派人丁不旺，祖师爷早没了，我师傅那辈儿就剩他一个。
据说曾有个师叔，因根骨上佳，去了别的高门，之后再无往来。
两年前紫云真人出门云游，就此杳无音信。
如今门派里十几个师弟师妹群虫无首，都是我带着。
我派祖师爷曾立训旨：广济世仁。
师傅的第一波徒弟们就按广字辈儿排的名。
又紫云山腰眼处有个温泉，师傅有次泡得高兴，顿悟铭志，写了两句歪诗：
浮云渡风清，灵泉出心明。
他对此很得意，不但大字写好裱在堂前，还顺次给徒弟们起名叫——
广浮、广云、广渡、广风、广清、广灵、广泉、广出、广心和广明。
这么看师傅也不是个勤快人。
我是他的第一个徒弟，打小收养在身边，那时候诗还没做，所以我还叫夷光。
其他的师弟师妹有的是师傅云游时捡的，有的是下山买东西顺带领养的，有的被附近乡民放在观口，待师傅出名后，也有由家长慕名送来拜师的。
人数满十之后师傅又收了个徒弟。
那天恰逢小寒，于是这个小师弟就叫了广寒。
这十一个师弟师妹年纪从七八啷当岁到十七八岁不等，而我今年十九岁。
故此师傅走了，我就顺理成章做了大师兄。
走哪儿都一群人跟着。
我门中道袍是师傅定制，通身紫气盈盈。
每每出行，就跟一嘟噜会走的葡萄似的。
好在葡萄们个个都挺听话。
直到两天前，有个少年拿着师傅的信上山，说是本门的大徒弟，要来认祖归宗。
他衣饰华贵，神气骄矜，身边还围了一堆随从。
完全不像我门中人。
但手里的信确是师傅真迹。
少年说其实师傅一早收他为徒，今日入我门来，只愿做大师兄。
身为紫云山方圆百里公认的紫云派大师兄我，自不可避免要与其一战。
那一战本是我赢了。
虽则少年的剑法极好，绝非一日之功，但我自小在这方面天赋过人。
只是我赢了收招时，一众师弟师妹恼他傲慢，喝彩声音大了些，挖苦之言多了些，那少年气不过，忽的又冲我补了一剑。
没有人觉得我会躲不开这一剑，即便是出手的那一个，也不过信手泄愤。
不巧那时节我正好下凡，剑中在左肋，昏了一夜方醒。
“师兄，你安心养伤，大伙儿都只认你是大师兄，谁理那小子呢。”在我身边说话的小道士叫广灵，怕我心情不好，一劲安慰。
却不知我想起前事，已然悔得肠子都青了。
因为师傅常年不在，紫云派除前四名弟子外，自广清以下，剑法都是大师兄教的；
此外，大师兄尚要管一山人的吃喝拉撒：后山种着菜园果树，下山采买米面油盐，每日要去溪边担水，并清洗全观人的衣裳袍冕，另要监督众人做早晚道课。
别派有个礼节往来应酬，得顶上；
附近乡民有甚不平祸事，也要管。
这样的大师兄居然也有人抢来做，而我居然还打赢了。
我吸口气，问道：“那新来的小子如今人在何处？”
广灵回道：“广云师兄安排他住地字二号房了，跟广寒师弟一屋。”
整个紫云派就两进房子，除了茅厕厨房外，一共六间屋。
天字一号房住了师傅和祖师牌位。
六个小弟子占了两间，每屋三人。
两个师妹单住一间。
剩下两间我占了一间，之前广寒和广灵合住一间，
现下多了个人，广灵就搬来与我住。
“师兄你不知道，那少爷原本还想留人在山上伺候，好说歹说被广云师兄劝下去了。”
“这班刁奴口口声声道他是什么世子——笑话，我等方外之人，王侯将相，皆是粪土。”广灵愤愤道，“都上了山，又摆什么派头呢？”
我点头赞许道：“不错，广灵的道心又有长进。”
这附近比紫云派出名的山门大有人在，这小王爷为什么单挑了这里，想必有些缘故。
出门后师弟师妹们见了我都来招呼，嘘寒问暖。
我难得被这许多人围着，有些头疼。
好容易走到地字二号房，就见那少爷立在门口，已经换上了本门道袍，倒是好俊一颗葡萄。
“师兄你来了，伤口可还好？”站他边上的广云看到我，立刻关切地问道。
他只比我小一岁，是师弟里最稳重的一个。
“没甚要紧。”我急着想跟少爷商量事，但周围人多眼杂，也不便直接开口。
“广鹿师弟，还不快给师兄行礼。”广云道。
“广鹿师弟？”
对上我疑惑的目光，广云解释道：“哦，广鹿师弟说师傅收他那日见着只梅花鹿，因而取了这个名字。”
倒真是师傅的作风。
那广鹿少爷瞟了我一眼，略有些不情愿地行了个礼。“师兄。”
我点点头，正想找个地方拉他说几句话。
围观的师弟中有人不满道：“怎么只叫师兄，当叫大师兄才对。”
啊呀不要多事。
我瞪了那小子一眼。
然后更多人附和着叫起来。
“就是就是，大师兄明着让你，你还刺他一剑，如今还这般不恭敬，岂有此理？”
“叫大师兄，叫大师兄！”
我待要叫他们住口，谁知这边厢广鹿真的低了头再次躬身道：“广鹿见过大师兄。”
广云欣然拍掌道：“这下好了。”
好什么好。
我忙道：“不是，我有话与广鹿说——”
广云眨着眼，央道：“师兄，广鹿师弟也是一时鲁莽，现下知道错了，大师兄便原谅了他吧？”
我瞧了一圈，所有人都眨着眼巴巴望我，我要是再说什么，就是不原谅的意思。
罢了，下回吧。
便道：“既入了门，就是自己人，说什么原谅不原谅。”
旁边师弟师妹都跟着鼓掌。
“太好了，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心胸也比旁人宽广。”
“可不是，剑法也是第一等的。”
“饭做得也比师父好吃多了。”
“反正我不要旁人当大师兄，上回我衣裳破了，是大师兄连夜给我补上的，便是我娘补得都没这么平整。”
我实在听不下去，哭着走了。
就这样，广鹿正式入了我门。
虽不像旁的师弟师妹那般嘴甜缠人，有些独来独往，也算规矩。
时日一长，我想让他接手的心也淡了。
有广云、广灵几个帮手，那些事倒还应付得来。
既然大师兄做定了，我就安心开始等我的情劫。
这段时日留心察看，发现紫云派还真是个与世隔绝的清净地儿。
疏忽数月过去，来来回回见的就是门中这群人。
如此看来，我的情劫多半就在其中了。
只不知这一群人里，究竟哪个是司月转世？
看来看去，也没一个长得跟他半分相似。
嗯，广云为人严谨，做什么都会事先思量，每每顾全周到，这作风似曾相识，莫非是他？
嗯，广灵前两天捡了只兔子，偷摸养在后院，我记得司月星君曾说起在宫里养过天兔，表情甚是爱惜，莫非是他？
再有广心师妹，日前听她抱怨说本门的弟子袍紫得太实在，“不像清波门的弟子袍是月白色的，配上同色剑穗，仿佛仙子一般”。我记得司月常年穿的就是这个色，莫非是她？
啊不对，广心师妹是个师妹，怎会是司月星君？
不过天意难测，都下来历劫了，阴阳公母又有何异？
晚间广云跟我汇报，说想换个菜单。
原先我门中是早上吃豆包，晚上吃花卷，但现下有好些师弟表示不爱吃花卷，又有些师妹表示不爱吃豆包，为平众意，广云道：“师兄，我仔细想过了，不若改成早上吃花卷，晚上吃豆包，你意下如何？”
我呆了片刻，道：“挺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广云喜滋滋地走了。
我默默在心里划了一条扛，除去了他的名字。
再晚些，到了就寝的时辰，我宽衣准备躺下，广灵捧着肚子鬼鬼祟祟进门来，偷偷摸摸唤我道：“师兄师兄，且先别睡，有好东西。”
说着打开衣襟，我闻到一股油香。
他掏出里面用树叶裹着的东西，撕了条腿给我。
焦黄油亮，尚冒热气。
“这是？”
“我上回捉的兔子，好容易养肥，今日烤了，僧多肉少，师兄你吃便吃，可别声张。”
我看他低头啊呜啃肉的样子，又默默地划去了他的名字。
翌日我与广灵去厨房，看到后厨边的树背躲了一人。
“这不是广心师妹么？藏在那里作甚？”
广灵不以为然道：“嗤，今儿轮到广鹿当值担水，她这是守株待兔呢。”
“说起兔子，师兄昨儿那兔子味道可好？赶天我再……”
“打住打住，”我疑道，“你说她在等广鹿师弟？”
“正是。”广灵悻悻道，“大师兄，你说广鹿除了比我高些，鼻梁儿挺些，剑法比我强些，整日冷冰冰的，脾气又那么坏，到底哪里好了？”
我大概有些明白，又不甚明白，心开始突突跳。“你是说广心师妹她——”
广灵笃定点头。“看上那厮了。”
我低头，好一阵沮丧，又默默划掉了一个名字。
这下麻烦了，名单空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师兄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