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成长手记》秋叶含笑

13、第十三章

　　清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质宫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赵迁的居所。

　　她在他殿外站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不敢进去，也不甘离开。也许只有赵迁才知道其中的真相，可是又该怎么开口去问他。

　　赵迁回来的时候，天空还在下着霏霏小雨，看到清伶独自瑟瑟站在雨雾中，脸色一沉，上前斥道：“臭丫头，你没事杵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下着雨吗？”

　　嘴上凶狠，手却不自觉从随侍那里夺了雨伞遮到她的头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气道：“先进去再说。”

　　侍婢也懂规矩，待二人坐下，急忙取了风毯披到清伶身上，点了炭火为她取暖。

　　但是身上再冷，也不及心头的冷，母亲藏的毒药，父王的病，还有姐姐的死，这一桩桩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聚在一起，令她很难不去怀疑，如若她的猜测为真，现实该变得多么残酷可怕。此时此刻，她的身边只剩下赵迁，唯一能倚靠信任的也只有赵迁。

　　“怎么着，是不是在赵恒那…”赵迁斥问还没出口，清伶已经泪如决堤，倾身靠到他的肩上哭道：“哥，哥…我该怎么办。”

　　赵迁愣住。

　　时隔九年，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哥。九年之前，他意外发现她的身世，从那之后，他讨厌她，不愿与她亲近，便不曾再听过她叫他哥哥。

　　这一声饱含亲情的低唤，令他油然想起儿时那些美好的回忆，当那份尘封已久的感情再次浮上心头，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对她心软了，伸手将她抱住，温声安慰道：“灵泉，哥在这，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伏在赵迁温暖胸怀之间，清伶心中那股恐惧矛盾渐渐平静下来，哭了片刻，抹抹眼泪抬起头道：“哥，我以前讨厌你对母亲和恒表哥的态度，可是从来没有问过你是为什么，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赵迁扶在她肩上的手一僵，似乎是想了许久，才道：“灵泉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他不愿告诉她真相，那是别人犯下的错，他不愿意让她去承担。

　　清伶却不知道他的隐衷，又道：“你是不是知道母亲的什么秘密？”

　　赵迁垂眉，叹息道：“灵泉，有些事你不应该知道，别再问了，不论发生什么事，哥一定会护着你。”

　　这一番话…算是默认了她的问题吗？难道父王的病真的是母亲…

　　*** ***

　　梁城，流芳楼。

　　这是城中规模最大的酒楼，专作接待达官显贵，平日人来人往，喧哗吵嚷。

　　今日却是不同以往的安静，来的贵人被一一阻拦劝回，打听之下方才知晓，整间酒楼已经被两名颇有来历之人包下。

　　此时楼中雅间两人端坐对饮，一长一少。

　　长的那人虽然年近不惑，但是容光焕发，凤目炯炯。一张俊脸白皙儒雅，秀致非常，若非长有两条八字胡须，险会被人误自认成女子，唇角都始终挂着一抹自命风流的笑意，透着狡猾。

　　少的那人不过弱冠之年，刚毅严肃，虽无中年男子那般姿容俊美，却也独有一份贵族子弟的潇洒气质。举手投足间气宇轩昂，引人臣服。

　　二人分别是春平候赵智，还有赵恒。

　　春平候笑意深沉，瞧见赵迁心事重重，欲言又止，已然猜到他的意图，不耐跟他绕圈，凤目一瞥，悠然开口：“公子恒今日邀本侯到此，必是有事要问本候，说吧，是不是又是为了灵泉？”

　　灵泉！

　　听到这个名字，赵恒不由心中一动，索性开门见山道：“好，那赵恒就冒昧相问了。侯爷，李家别院那名死士是不是你的人？她到底想从灵泉身上得到什么？”

　　“你发现了？”，春平候至于唇边的酒觥一顿，双目微眯，侧过头来：“你放心吧，灵泉是本侯的女儿，本侯绝不会伤害于她，只是那安阳无意中窥听到我与田仪夫人的秘密，我不得已便只能对她痛下杀手了。”

　　赵迁一顿，有些薄怒道：“安阳的死与你有关？”

　　春平候淡然一笑，轻声叹道：“公子恒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她堂堂一国公主不顾廉耻与下臣私通，横竖下半辈子也算毁了，本侯不过是助她解脱而已，可惜她拿走了田仪夫人的锦盒，也不知道有没有把盒中秘密泄露出去，陈王如今病重，接下来会有什么变故谁都说不准，为免惹祸上身，还劝公子恒不要再纠缠其中。”

　　“什么？你…”赵迁听完这些，登时冷汗涔涔，想要再问，续听春平候摆手道：“不必问了，接下来你只需要好好相助本侯完成大事即可，从前对你的承诺本侯一定会兑现。”

　　赵迁瞳孔微收，沉声道：“侯爷的意思是，我还能如愿迎娶灵泉？”

　　“平妻之事并不罕见，能否娶得灵泉为妻，就视乎公子恒接下来怎么做了。”春平候悠然道出条件，复又恢复了那副潇洒之态，一举酒觥若无其事道：“美酒当前不宜多谈政事，来，喝酒。”

　　平妻…之前原本还头疼将来如何处理韩慧与灵泉的关系，经春平侯一提点，赵恒莫名霍然欢喜许多，一卸愁态，索性畅意举觥相迎：“侯爷，请！”

　　*** ***

　　赵恒喝得醉意熏然回府，刚欲回房休息，刚好遇见迎面而来的韩慧。

　　分别遣开奴婢下人，四目相对，两个人陷入沉默，良久良久。

　　“夫君又喝醉了。”

　　赵恒低头不语，韩慧凄楚一笑，目中满是哀怨恨憎：“夫君就这么厌弃慧姬，以至于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想对慧姬说。”

　　檐外眩光闪动，零星透入，映在那抹凌霄橘色裙裾之上，耀眼而又强势。

　　赵恒心中烦乱，几度欲言又止。这个女人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更与他坐有夫妻之实，他不能一而再的伤害她，可是他根本就不爱她。

　　自从成婚之后，他时时买醉，刻意逃避，终于还是不能抹去这个残酷的现实。他该如何向她解释？又要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很难开口。

　　韩慧看他面上阴郁痛苦，讽刺一笑，淡淡出声：“夫君，慧姬现下已经不求其它，只想知道一件事，当初你处心积虑拉拢父亲，甚至不惜放弃挚爱之人娶我，究竟是为什么？”

　　赵恒一怔，面色陡变。

　　“夫君不必用如此惊讶。”她不以为然的转过身去，保持着原本的端庄，悠悠续道：“父亲曾经告诉慧姬，公子恒身为赵贺将军之后，礼贤下士，勤勉谦虚，近些年来在军中威望越来越大。如今陈王病重，王储无能，慧姬若是嫁给公子，两家结为同盟，它日必定有所作为。”

　　“那么，夫君是因父亲裨将军的身份才娶慧姬？”她说话恬淡，恍似只在叙述一件蝇头小事。然而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却已心如死灰。

　　原来她什么都清楚！

　　听她道出事实，赵恒反而心宽，无从多做解释，闭目长声一叹：“抱歉，我并不想伤害你。”

　　“抱歉？”慧姬妖娆一笑，“慧姬牺牲一生幸福，原来仅是换得一句抱歉？”

　　赵恒心中愧疚愈甚，声音更加沉重：“如今木已成舟，赵恒心知对不住夫人，本也有心补偿。夫人有何要求不妨一一说出，赵恒必定竭尽所能满足夫人。”一字一句，恍似生意场上的买卖，空洞乏味。

　　怀着良心的谴责想要上前安慰她，却被她侧身避过。

　　她轻扯衣袖，轻移莲步绕至他身后，目光渐渐变得冷厉：“知道木已成舟最好，慧姬一生骄傲，睚眦必报，绝不是夫君一句‘抱歉’便可敷衍得了的。”顿了顿，续道：“那灵泉公主天真烂漫，心思单纯，夫君若是真为她好，以后还是断绝往来为妙，否则——”

　　否则什么？

　　赵恒手心半握，紧张回头：“你想对灵泉做什么？”

　　慧姬神色更厉，咬牙决绝：“她是公主，高高在上，慧姬自然做不得什么。但有一句话须得提醒夫君。”傲然回头，一字字道：“慧姬一日不死，夫君今生休想再娶他人！”

　　休想，另娶他人？

　　赵恒脑中嗡然，身躯蓦然变得僵硬，保持着微弓的姿态驻在原地。

　　此前所有心中存有的侥幸、期望均在此刻被片片粉碎，零落成泥。紧紧握住拳头，心头不断回荡着一个名字，如鲠在喉。

　　“夫君保重，慧姬先行告退！”慧姬心念已死，看也不愿看他，不待他开口驳辩决绝离去。

　　这场婚姻，最终落得两败俱伤。但她绝不后悔。

　　一阵风吹来，赵恒酒便醒了，扶着塌沿缓缓坐下，就像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一般呆滞坐立，慧姬此番抛出的是一个困难的抉择，选一人，舍一人，同时伤一人！

　　可他做的一切皆为灵泉，教他如何甘心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