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辰木离火

14、十四章

　　榆枫院旁的千机阁的院门已是有一段时日没有开过了，先王在世时曾多次在此处调集将领，商讨战士，将此处赐名“千机”，之后沈老将军战功卓著封定国将军，先王感念其功，赐此地为将军府邸。扩建之后方才有了今日将军府的规模。千机阁有三层，是将军府最高的建筑。

　　而今日千机阁的大门被人打开，来人着月白绸袍，宽袍广袖，颇有几分书生斯文，若是不相识的人见了，谁会想到此人是统领十万兵马的将军。

　　来人正是沈岸，这千机阁曾经是沈家家主沈老将军的书房，如今沈老将军解甲，自然是传到了沈岸手里。虽然他们在各自院里皆有自己的书房，然而这先王御赐的千机阁，于沈家意义非凡更像是一种传承，且很多机密事宜，亦是在此处处理。故除了忠叔之流的忠心老家仆，一般的下人不能进入。

　　其实榆枫院与沈岸亦有一番渊源，不过沈岸心知宋凝当是不知道的，不然依着她的性子，若是知晓沈岸曾在那里住过，断然不会住进去的。

　　榆枫院曾也是一个“书房”，当年沈岸就是在此开了蒙，延请先生教学。沈老爷虽忙于公事，其实亦是个放不下心孩子的父亲，故辟了这院子当做儿子的小书房，千机阁地势高，且建院时两个院子之会遮挡视线的高大树木均被伐了，沈老爷在这厢理事，闲来可以从千机阁上看看榆枫院，那里面小小的沈岸摇头晃脑的跟着夫子念书，也是繁忙之余的一种乐趣。

　　沈岸一直在那间住到了八岁，知事后作为沈家独苗，也可跟着沈老爷近千机阁。而榆枫院亦被改建了一下，原先立在水上的课室被改成了戏台，沈老爷为了训练自己儿子的定力，常常会招来戏班子，给沈岸留了一堆课业后自己就去那处听戏，那些年窗外的锣鼓喧天对沈岸而言真是好一番折磨，沈岸亦曾偷偷开了窗缝看过，可回身就被沈老爷发现了，原来沈老爷在窗缝间夹了根头发，窗一开头发自然就没有了。

　　可那时沈岸并不知情，只是在自己偷偷看戏之后，父亲总会罚他，从未出错，那时年幼，自己并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得知的，只觉得他当真料事如神，神通广大。几次下来沈岸再不敢犯。多年之后沈岸已然弱冠，方才在父亲一次醉谈时知道因由，知晓真相的他不由得感慨，王老大夫果然没说错，他的父亲当真是只老狐狸。

　　沈岸十六岁随父亲进军营，榆枫院再度改建，那戏台略改了改，就是今日的水阁模样。

　　作为一个极想看看榆枫院情况而进那门之后又不知如何与宋凝相处的人来说，千机阁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不过若是沈老将军和先王知道这地方被沈岸用来偷窥自己的老婆孩子，不晓得会不会吐血。

　　沈岸上了千机阁，进了那自父辈传承而来昭示着沈家家主地位的书房。就像他幼时自此处偷看榆枫院戏台上的演出那般，将窗户开了个缝，看看榆枫院里的情况。

　　他是估摸着时间过来的，若是早了，担心宋凝未起，若是午间她可能又会午憩。

　　等了不多时，果然见到了想见的人，宋凝今日穿的衣服亦是偏青的素色，同沈老爷寿宴那一日有几分相似，可又不是同一件，肚子自然又大了一些。沈岸记得父亲寿辰那一日见了她，只是衣服有些宽松，若是从后边看，竟不像有孕之人，如今一月未见，她终是有几分孕态了。

　　他见侍茶虚扶着她，一路有说有笑，却是在院子里转了三圈才回房。其实出了榆枫院正门就是沈府的花园，然而宋凝自迁入榆枫院后仅出过院门两次，一是诊出有孕后与沈岸谈条件，再就是沈老爷的寿辰，宋凝似乎是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圈禁在了榆枫院里，沈岸晓得她不过是不想见到不想见的人罢了。
　　如今见她无恙，精神尚好，沈岸在军营里的胡思乱想亦少了，安下心来，开始处理各方报上来的消息。

　　自那日之后沈岸几乎天天往千机阁来。每日都要看看宋凝，渐渐也摸出了些她的活动规律，但凡不下雨，她总是要在院中走上几步，有时会遣下人搬了软塌在花廊下看看书，两个心腹侍女坐在下手，端茶倒水，或是做做针线，描描花样，有时李嬷嬷亦会坐在廊下同她闲聊几句，看那样子，似乎还聊得来。

　　有时宋凝会一个人呆着，微笑的捧着肚子自说自话，沈岸第一次见时有些诧异，而后才反应过来，宋凝的对话对象是肚子里的孩子。
　　沈岸又怀念起那夜手心里微妙的触感，那时候多半是小家伙又踢人了吧！

　　看得次数多了便成了习惯，若是遇上雨天，榆枫院里没有什么动静，宋凝不会到院里活动，那样沈岸看不到人，就好像少了什么似的，惴惴不安。他觉得一定是自己被曹参将家的变故刺激到了，故而焦心。

　　两国交好，为了表示和平，自然是要“藏剑”，所以沈岸这样的将领便被调回了京都，以示议和诚意，一般来说这样的大将在京中是不需要干什么事的，城外的军营若是想去的话可以去溜溜弯，每月三次点卯应应景，不去也行。所以沈岸自请去京畿营训兵且业绩卓著，可把王上感动了一把，如今他归来，自是想怎么逍遥就怎么逍遥。

　　于是沈岸得空除了练练拳脚，大多窝在千机阁。一来除了沈家各处暗线呈上的情报，二来就是捧了本书，在窗边盯着榆枫院里的动静。

　　其实，每天情报就这些，于是沈岸大多数时间就是在盯梢榆枫院。
　　这一月就这么宁静祥和的过去了，榆枫院内井井有条，唯一的不同是五月天气渐热之后，宋凝喜欢上了那个水阁，天气好的话白日里大多待在那里，沈岸这个位置观察水阁是极好的，所以宋凝的一颦一笑看得更加清楚。

　　宋凝爱看书，一看就是个把时辰，于是这个把时辰沈岸便又开始琢磨宋凝看的是什么书？那夜偶然得进她的卧房，那桌上的似乎是一本地方志，不过宋凝有那样的哥哥，兵书亦该有所涉猎。

　　若是宋凝捧着肚子说话，沈岸又要开始琢磨她会说些什么话？那时的宋凝微微丰腴的脸上总会带上温软的笑意，隔的这么远，沈岸似乎也看到了她嘴角的梨涡，这时的宋凝已全然不是那副与自己兵刃相向，横眉冷对的模样。

　　饶是沈岸心有不甘，却也不怪宋凝，始作俑者便是他，哪个女子糟了那样的侮辱还能对施暴者温和待之？

　　沈岸自那夜后就已经悔了，他不晓得当初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控，凡事遇到了宋凝，他总会有些失控的。就如今他几乎日日来看她，要知风荷院里还有个女子待他归去。可是一向自制的沈岸还是日日往这边跑，有时略想起什么关于孩子和宋凝的事就无法控制的出神。

　　若是这怀孩子的是柳氏，他还可能再摸摸他，同宋凝一般的和他说说话。若是沈父寿辰那日不出那些事请，或许还有转嬛余地。而今沈岸却只能远远看上几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