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记》九重岚

8、第8章：各自的转折(下)

　　秀月补习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据乾给手冢的总结汇报来看，秀月的进步非常神速。

　　“原来这家伙不是鱼木脑袋啊！”荣子感叹，“她学习也满有成效的嘛！看来这个家教非常不错哦！”

　　“恩，有‘教授’之称的乾一定有办法。”国光回答。

　　那边厢，乾悠闲地摸出一瓶颜色仿佛变形金刚所食用的能量块的饮料，微笑地对秀月说：“织田小姐，我又开发了改良的超级乾式益智健脑安神养颜果蔬汁哟……”

　　“我学……我一定好好学……请你饶了我吧！”秀月一下子瘫软了。

　　这个周末，荣子没有去接雪之瞳回来，因为婆婆大人说要带小妮子去打预防针。

　　“今天就不用接她了。明天还要去做一系列的检查呢。我这边离医院比较近，所以我带她去医院就好。你们好不容易能休息，小两口就过二人世界的生活去吧！”婆婆今天似乎格外开心，还送了荣子一大包食物。

　　“哎……哪有什么二人世界。手冢君忙死了呢！我都见不到他。”荣子抱怨。“那我明天不来啦。可以睡睡懒觉。”

　　“瞧你……就这样做母亲呀！”婆婆大人连连摇头,“总之，你就安心好好学习吧！考不上大学我可不饶你的。你放心，你的女儿忘不了你。我天天都给她看你的相片。”彩菜说完慈爱地笑起来。

　　“呵呵……好啦！那我回去了！！”荣子提了婆婆买给他们的一大堆食材，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荣子拿出一袋鱼丸投向锅里。她坐在桌边等待着水开，寂静的房间里只有锅子沸腾时发出的微微声响。她忽然觉得有点寂寞。但，她已习惯了。

　　就在百无聊赖地发呆时，庭院门口的铃铛忽然间被敲响了。通常白天的时候，庭院的门是不关的。熟人来访时一般不会敲铃。“谁呀？难道是房东？”荣子边纳闷地想着边站起来去开门。可当她刚刚拉开房门的时候，却看见一个清秀明艳的少女正站在房门口。

　　荣子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陌生人吓了一跳，忙问：“您是……”

　　对面的少女没有答话，反而踌躇了一下向荣子反问：“您是手冢……夫人？”

　　“啊，是的。”荣子扭捏地回答。夫人？这好象是称呼婆婆的呢。难道自己已经是夫人了！荣子的心里突然有那么一点不爽。

　　“我看院子里的门没有关，就冒昧地没有等您许可就进来了。”那少女微微对着荣子欠身。

　　“没什么啦。您是哪位？有什么事吗？”荣子问。

　　那女孩微笑回答说：“我叫小林悦子。是手冢教练的学生。因为那天他偶然说起他已经结婚了这让我很好奇，所以就自作主张地过来看看。你们的家虽然小，但是很整洁很有个性哦……我可以进来吗？”小林悦子边说将半个身子探进房门内，向左右瞧了两眼。

　　“哦……可以，请进。”荣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侧身闪出一条路来。没由来的，她忽然感到呼吸竟有些不匀称起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激烈情绪在她心底排山倒海地横冲直撞。她讶异自己竟然可以做得这么好：她温柔有礼地招呼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尽管内心正翻江倒海，可她的外表看起来却是十分的镇定。

　　小林悦子边看着他们床头的合影边转头叫荣子：“手冢夫人……”

　　“叫我荣子就行了。虽然你是国光的学生，但叫我夫人还是怪别扭的。”荣子微笑地走到她身旁，指着相片里的雪之瞳说：“这是我们的女儿。”

　　“哦？真的很可爱呢！”小林悦子弯腰打量着那张照片，又站起身对荣子说：“我叫你荣子姐姐吧，可以吗？”

　　“可以。”

　　小林悦子开心地笑起来：“那你就叫我悦子吧！”

　　“好的。”荣子应允了。她开始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小林悦子——这女孩子很漂亮。她的皮肤好象瓷器那么白皙，完全没有因为运动而被阳光暴晒过的痕迹。她有美丽乌黑的头发……纯正的黑。不象时下赶时髦的女孩子们，她们总是不停染头发。但她没有染过。她穿着校服，却带着名贵的红宝石十字耳环。看样子她的家世很好吧！“又是一位大小姐。”荣子想。

　　她看着她。看着看着，她忽然自卑起来。

　　“咦？荣子姐姐在给手冢君煮鱼丸吃吗？”悦子发现锅里已经浮起的鱼丸，连忙向荣子问道。

　　荣子被她夸张的语气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走过去看了看锅里的鱼丸说：“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鱼丸倒是没问题，不过……”悦子饶有深意地撇了撇嘴角说：“手冢君是很讨厌吃鱼丸的呢！”

　　荣子笑起来，胸有成竹地反驳：“哪的事呀！我认识国光十年了，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他说讨厌鱼丸的。”

　　“可是……我和手冢君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看见他把鱼丸挑出来，这就怪了……”小林暧昧地眨眨眼，她的语气强调了“一起吃饭”几个字。

　　“不可能。”荣子淡然答道。“国光从不浪费东西。即使真不爱吃，既然饭菜里有的，他也不会挑出来扔掉的。”

　　“哦？真的？”悦子近前一步，深深地盯着荣子的眼睛说：“看来我对手冢君了解得还不够哦！”

　　“当然！他只是你的教练嘛！”

　　“谁知道呢？也许生活太艰苦了。再说，什么东西吃久了都会腻的嘛！”小林悦子边说边拉开房门：“今天的造访真的非常冒昧，还请您不要介意哦……手冢夫人？不，是荣子姐姐。我告辞了。请您……”小林在门外鞠躬，不等她说完，荣子打断她，接着她的话茬说：“我会欢迎你以后常来的。再见。”

　　小林悦子的身影远了。夕阳已垂死，黯蓝暮色从四面八方将荣子包围。风冷冷地吹过来，荣子浑身无力地倚靠在门框边，她的心飘飘荡谠，一如锅里沉浮着的鱼丸，煎熬着，无处逃生。

　　荣子关掉锅子下面燃烧的火，她出了家门，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只是木然地移动着脚步不想停下。她的裙角随着晚风轻轻摆动，露出微微僵直的膝盖。

　　难过吗？或者嫉妒？或者不安？或者……也许都有一点。但她却无法顺利地表达出任何一种感情。她晃荡着，不一会，吉祥寺电车站就在眼前了。

　　荣子站在站台上，看着电车不停地吞吐着人流——这钢铁的怪物带来一些人，又带走一些人。这些陌生的面孔一次次地与荣子擦肩，就象命运中无法控制的缘分。荣子看着喧嚣的站台，有点想要流泪。

　　正发呆的时候，忽然，荣子忽然感到肩膀被人圈住。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回头，正对上国光的脸。

　　“你怎么了？”国光问她。

　　“我？我很好呀！”荣子回答，“我来接你。”

　　“那你该多穿点衣服。”国光看了看她，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有事吗？”国光问。

　　“没什么事。”

　　“那怎么突然想来接我呢？”

　　“我想你了。我有时很寂寞。”荣子平淡的语气竟有些像是手冢国光式的口吻，尽管十分斯文有礼，但国光还是在这语气里听出她异样的不悦。

　　这是不常见的。他将她揽向身边，用疼惜的目光看着她说：“是啊！我知道荣子一直很寂寞。对不起。”

　　“没什么啦！”荣子在他的臂弯里摇摇头，话锋一转说：“今天国光回来得比平时要早呀。往常都是天黑很久了你才回来呢。”

　　“是呀。因为今天我教的学生请假了。所以就提早回来了。”

　　“哦……原来如此。”荣子点点头不再讲话。他们沉默地回到家。锅里的鱼丸已经冷了。荣子重新开火将它们煮沸。

　　她沉默地将晚餐和餐具一样样地摆上桌。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不说话时的房间是这样的寂静。国光的目光随着忙碌的她来回逡巡着，他试探地询问她是否遇到了不开心的事，而她却固执地不肯开口。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怕自己会听到让她崩溃的消息，却又不甘心这样被蒙在鼓里……她甚至害怕起面前的男人——有时，真相就象一把未出鞘的刀，当你见到它时它就会伤人。荣子撕开一袋泡面，为了掩饰她的慌乱，她故意地把响声弄得很大。

　　他们吃了第一顿沉默的晚餐。手冢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以为荣子会像往常一样在遇到不顺心的事事拉住他不停抱怨，可是她竟反常地什么都没有说。

　　他有些担忧起来，他仔细端详了荣子一会说：“别吃鱼丸了，煮得有些过。你想吃其他的东西吗？我带你出去吃。”

　　“我不想出去吃，国光要是不爱吃鱼丸就丢掉吧。”荣子对他笑笑，“我是无所谓的。”

　　她不阴不阳的态度让国光觉得不知所措，他认真地看着她问：“你怎么了？怎么今天怪怪的？”

　　“你自己心里明白。”荣子一件一件地把餐具收起来。

　　“我还没吃完。”国光说。

　　“反正又不好吃。”荣子不理他，收起他面前的碗碟，然后将一包鱼干和梅干丢到国光面前：“母亲给的。”

　　没有理会丢在面前的食物，国光只盯着荣子，他看她一件一件地把餐具全部收起，然后拿去灶台边的水池里清洗。她的背影很单薄——她瘦了。别的母亲不是都会在生完宝宝以后变得身材丰满吗？可是荣子……她比以前更瘦。她上学上得很辛苦。还要为了哺乳女儿来回奔波。也许是自己很少陪伴她，所以她才会感到不快吧！“她说她寂寞。我能明白。”望着荣子的背影，国光找到了一个在他看来最贴切也最现实的理由来解答自己的疑惑。但他还是纳闷——他让她孤独了很久，为什么她直到现在才爆发了如此深的怨念？“凡事必定有个契机吧。我做了什么让荣子特别生气的事么？”国光在脑海中来回搜寻，但答案却完全是冥冥渺渺。

　　就在他入神地思索问题症结的当儿，荣子忽然回过头来，她的脸上带着皮里阳秋的笑容揶揄道：“哎呀，你这是在想谁呀！总之不要这么含情脉脉地盯着人家后背了。看了这么久，我会误会哟。”

　　国光皱起眉头白了她一眼：“你给我好好说话。”

　　但她就像没听见似的转过身去擦拭碗碟了。

　　家务做完了。荣子没有再讲任何话。她走进浴室。花洒的水激烈地淋下来，让她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她将浴室里被蒸汽涂白的镜子擦亮，她隔着水，看见崩溃的自己。

　　她抽过烟，虽然时间不长，但她皮肤泛黄。面孔也不算难看，但是却神态疲倦。身材还不错吧！瘦了。虽然生育过后她也一度发福，但婆婆说的没错：年轻的女孩子，生产后身体总是很容易复原的。值得欣慰的是因为雪之瞳的出世，荣子拥有了还算傲人的上围……可是，眼前的这面镜子里，映衬的并不是荣子一个人，而是两个——那明艳的悦子，在和她竞艳。
　　良久良久……荣子凝视着自己。她颓败地，颓败地看着蒸汽一点点将自己的形象掩盖。她知道，她和那光彩照人的悦子比起来，就象阴沟里的杂草，不堪一击。她的心剧烈地痛着。她第一次埋怨自己的母亲——雪莲瞳爱，为什么你不肯把你的风华给我一半呢？为什么雪莲的女儿姿色竟然如此平庸？荣子深呼吸着抽噎，如同自虐一般的——这痛感让她不能动弹，却也不想摆脱。

　　长夜来袭。廊檐下的铁马又叮咚地响了，荣子躺在床上望着头顶黯蓝色的天花板，清醒得目光炯炯。她身边的男人睡着了，身体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他睡得那样熟……是因为每天疲惫奔波的原因吧。

　　“也许生活太艰苦了。再说，什么东西吃久了都会腻的嘛……”小林悦子的话在荣子的脑海里来回徘徊，她反复被煎熬着，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早起床的时候，荣子恢复了以往的常态。国光见她有说有笑准备早餐的样子，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他们一同出门，各自分开。

　　她没有说出小林悦子来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