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同归》筠悠

14、第十四章

　　寝居里的地龙烧得极旺，金兽炉里又续了特供的香料，偶尔吐出嘶嘶的小火星。蹇宾吩咐人备下的素锅正氤氲着腾腾的白气。

　　齐之侃一手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酱油碟，索性夹了块白玉豆腐来装点它:“天子之使是来做什么的呢？”

　　“大约是来劝孤警醒些的。”蹇宾歇了箸，眸光依旧柔柔的，倾数投向对面。

　　“这种时候？”齐之侃诧异。

　　“前些日子的大朝贺独独缺了天权，小齐可知其中的道理？”

　　“天权侯，这是要……”扑通扑通，乳白色的汤汁起沸，在他眼里滚了一遍遍，小齐便住了口，顺势夹了截白菜到碗中。

　　“不错。”蹇宾笑着摇头，接过话茬。“天权素来少与他国往来，虽为钧天诸侯，但毕竟隔着昱照天险，又经营着物厚财丰之地，心大些，也是难免。”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呢，自去岁中央朝廷露了削藩的苗头，天权便隐隐有自立的前征。至于其他几国，又怎甘心沦为鱼肉呢，当然摆在明面的戏码只多不少就是了。

　　共主心中有刺，却拿不出什么实际的举措，只能借着吊唁的由头，一为安抚，一为警醒。

　　“那位主使大人曾数度试探，私下言辞无非是，倘若陛下要降大不敬之罪于天权，天玑该当如何。”

　　“君上。”齐之侃停下手头的动作，只定定地望着眼前人，“那我天玑该当如何？”

　　难得见到小齐有此兴致，蹇宾自然不肯放过此等说教的机会:“始帝增设诸侯，为的便是拱卫京畿，天玑为陛下出些兵马钱粮，有何不可？”

　　“可我天玑远离钧天，与天权更是不通南北，调兵遣将不是易事。”少年小齐拧着眉头，十分的不解。毕竟兵法上有云，强弩之末，矢不能入鲁缟……

　　“陛下未必会出兵。”

　　“咦？”这位干脆越过层层障碍，凑来他跟前，摆足求教的姿态，打定主意要刨根问底了。

　　蹇宾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脑袋:“陛下如今最亟需的，不过是句口头承诺。”

　　既然口头承诺能安人心，为什么不呢？

　　“哦哦！”齐之侃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一脸崇拜地看着蹇宾。

　　蹇宾:“……”

　　还是叫他的呆齐少看些兵书吧。

　　话到嘴边却成了:“先吃饭吧。”

　　齐之侃:“嗯！”

　　门外的通报从来不懂得挑时候：“君侯，大司命求见。”

　　蹇宾头也不抬:“叫他去偏厅侯着。”

　　齐之侃却不肯坐回原处，依旧赖在他身边:“大司命定是又发现了什么诡奇的天象，我们不妨赌一赌，这次的吉凶……”

　　“小齐。”蹇宾夹了一筷子瓠瓜丢进他碗里，“食不言。”

　　“噢……”

　　齐之侃默默地夹起瓜片，心道刚才拉着我说话的一定是假的蹇宾哥哥！

　　若木华在偏厅等了有些时辰，新任天玑侯才姗姗来迟。

　　蹇宾屏退众人，直截了当: “天象是吉是凶？”

　　“吉凶参半。”

　　蹇宾于是蹙眉，大司命此人虽然贪得无厌，但于卜筮上还是有一定造诣的。

　　木若华惯是会察言观色的:“侯爷不必过虑，依微臣看，此次的天象应着天璇。”

　　“哦？天象如何？”

　　“乱紫夺朱。”

　　“按大司命所说，天璇会是下一个天权？”蹇宾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前世的天璇国的确是在这个关头自立的。

　　“正是正是！”

　　木若华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

　　世子初登大位，正是他抬高自己的时候，拿这种事情谋一利字于他实无半分好处，倒不如坦诚，用来修补他和少主曾经的嫌隙。

　　蹇宾晓得这老匹夫的盘算，乐意暂时捧着他，也是因着父亲临了的那番言语。在他彻底搞清楚前，此人还动不得……

　　木若华：“侯爷将如何打算？”

　　蹇宾沉吟片刻:“容后再议。”

　　这样想来，啟昆帝的天官署一定比他们更早注意到这件事吧。

　　怪不得……

　　一个月后果然传来天璇立国的消息。

　　天璇侯循规蹈矩了大半辈子，世子陵光却是个狠角色，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窥得当年的遇刺真相，一不做二不休，同天权前脚后脚，叫啟昆帝分身乏术。

　　自此，天官署那夜的帝王心计再不是隐秘。宇内皆知堂堂天子迷信谶言，竟对几个羽翼未丰的孩童下手。

　　天枢孟章，或跃在渊。

　　天璇陵光，乱紫夺朱。

　　天玑蹇宾，实为异数。

　　这诡奇的四字批命传到天玑。齐之侃听完便纳闷：“怎么独独少了那位天权世子？这，真的不是有心之人牵强附会吗？”他忧心忡忡。乱世将启，得了这样的断定，独善其身怕是虚妄。

　　“我倒倾向于这是真的。”蹇宾摇摇头，略略回想当日情形，了然的笑意不达眼底，“我当这是为什么，那执明在人前处处招眼，便没有入得陛下的眼。想来也是不简单呐。”

　　至于自己的重生，怕就是那个异数。

　　无利不起早，陵光捅出这个缘故，就是想叫天玑天枢也“从善如流”，与钧天离心，这天下越乱越好。再者，天枢为三大世家所把持，一贯视那孟章为傀儡，如今骤然出现这等非比寻常的批命，重建信任怕是要分去不少心力……至于天玑嘛，世子初登大位，外人拿不准新君上的行事，少不得以此试探。

　　蹇宾要为父守三年的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