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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六章 芳草连天秋千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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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襄襄还真的让厨房做了樱桃鹅脯和翡翠白什盘送了过来。虽然她觉得月影很委屈,却不愿意说慕容苏的不是,因此也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上补救一二。
月影不喜油腻,所以这些美味全部都进了朱丽的肚子里。
她吃完了就很满足倚在窗口看院子里的月季花开。直到掌灯时分,月影要调息,她就出了门,一步三摇的走到花园里去散步。
不远处的假山上,有人在放孔明灯。艳艳的一点火光,慢慢的升腾上幽蓝的天空。一只,两只……像闪烁的星光,却又比遥远的星辰来得温暖。
最后,会飘到哪里去,会有怎样的收梢呢?尽管现在看起来很美,最后还是会被不知名的力量撕裂,死无葬身之地吧?
朱丽抬起头发了一会儿呆,听到夜风里送来轻轻的笑声,依稀仿佛是苏襄襄的声音。
她想起苏襄襄一个人躲在书院的藏书楼里,偷偷的查找那个鹰落莲花纹身的模样。那个时侯她就躲在窗子底下晒太阳。无意中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厉害,几乎就要跳出腔子去。
少女白皙肌肤上殷红的痕迹如此刺眼。她也在伽叶宫住过,兰若那些白盔白甲的将士,她也见过。
那时候她就隐隐的知道,这个秘密将会成为她的筹码。
和最信任的人反目,和最爱的人分离,一夕之间从天堂掉落到地狱……人活着,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朱丽笑得越发的愉快了。她继续慢慢的往前走,前厅里的歌舞升平还在继续,丝竹悦耳,袅娜多情。
她心头一动,想起那个眼神如鹰的男人。
随即转了转眼珠,快步朝前走了过去。路上遇到一个正端着盘子的小丫头,她一把把对方的盘子抢了下来,满脸堆笑:“这位姐姐,让我替你去送吧。”
小丫头满脸惊惶:“朱姑娘,这是下人的活,万万使不得!”
“我说使得就使得。”朱丽二话不说抢了盘子就往前走。她虽然不喜欢学武功,轻功却学得不错,两三步就把那个小丫头远远地甩在身后。
她一直坚持这一辈子只要学两种本事:生存的本事,和逃命的本事。
朱丽托着盘子进门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席间觥筹交错,主客都喝的有了几分醉意。彩衣舞女长袖翻飞,琴声旖旎脂粉香浓,真真是一派醉生梦死,繁花似锦。
朱丽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看着主位上那个慵懒适意,风情万种的男人。
他有美人在怀,醇酒佳肴;东上屋却冷清的连一声鸟鸣都没有。即使月影不在乎,她却在乎,在乎的要命。
她把月影看成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这个人却毫不在乎的弃如敝履。太得意!太嚣张!
总有一天,她要让他后悔,把他踩在脚下,看着他哭!
她的眼神穿过舞女层层的裙裾,直到看见一身玄衣腰佩短刀的慕容捷上前敬酒。眼前兄友弟恭的模样让她的唇角勾起无声的笑意,慢慢的走了过去。
步履轻盈,袖中却滑出一把通体雪白的刀刃。没有光芒的刀,却冷的如冰似雪。
她从不离身的,父亲的遗物,“一白”。
她走过去,走到慕容苏身后,走到两个酒酣耳热的男人中间,慢慢的把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
——然后一瞬间,手腕翻起,白色的锋刃藏于袖间,朝着慕容苏的腰间刺下。
然而朱丽的这一刀,并没有刺中慕容苏。
因为她握刀的手已经被另一只手牢牢的握住,玄色窄袖之下的指节修长有力,掌中带着薄茧,并不像是一个贵族皇子的手。
是他,慕容捷!
只这片刻,眼带醉意的慕容苏已经看清了朱丽,悠悠的笑了起来:“朱姑娘怎么来了这里?白天落了水,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他的眼梢眉角俱带风情,浑然不觉方才已在生死边缘来回了一趟。
朱丽手中的“一白”早已经隐入袖中,慕容捷却低笑道:“三弟,既然朱姑娘已经来了,不如就陪我喝一杯吧?”
慕容苏眼角一瞥,看了看朱丽的手,正要说话,朱丽却已经朝着二人盈盈拜下,柔声道:“既然是王爷相邀,阿朱自当奉陪。”
说罢不动声色的挣开桎梏,转身离去。慕容捷微微一笑,两人依次落座,朱丽纤手执壶,琥珀色的酒液注满白玉杯,散发出馥郁的芳香。
她很乖巧的递过来,低首垂眉,一言不发。
慕容捷没有接,他装不出慕容苏那样温柔解语的性子,只是冷淡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这样的地方行刺信王?”
他的语气里自然流露出一种叫人害怕的威严,朱丽却毫不在意的慢慢答道:“他这样对待我的姐妹,我杀了他何错之有。”
“你的姐妹?信王妃?”慕容捷的眼神闪了闪,“刺杀皇子是诛九族的死罪,你既然这么关心她,倒是不怕连累了奚将军全家?”
他摆明了不信,朱丽反倒笑了,收回了递出去的白玉盏,自己一口饮尽,巧笑倩兮:
“人难免有冲动的时候。既然王爷阻止了我,阿朱在此多谢王爷,先干为敬!”
慕容捷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手指一勾,轻轻托起她的下颚,沉声道:“你……知道我会阻止你,所以只有当我去敬酒的时候你才下手。你根本不是真的要杀他。”
朱丽迎着他的目光,笑容越发甜美:“王爷说是,那就是了。”
“你就不怕我会当场揭穿你?”
朱丽故作惊讶道:“王爷和信王殿下原来有这么好的关系么?”
慕容捷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既然朱姑娘能毫不犹豫的跳下那么深的水池,做出这种判断来也不足为奇……”
他和慕容苏的关系的确不算亲厚。当初他们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他的未来唯我独尊,从不把这个喜欢撒娇玩闹的弟弟放在眼里。
怎料世事无常,如今虽为同辈,再要心无芥蒂的相处却是不可能了。如果有可能,他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抓住对方把柄的机会。
这个女人很聪明。
他的手指曲起牢牢的擒住她,凑近过来,笑容渐收:“朱姑娘,你也算是公卿之后,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虽然下颚被他的手指捏得生疼,朱丽的笑容还是很甜美:“如果说阿朱只是仰慕王爷,想要与您结识,王爷可相信么?”
慕容捷盯着她明丽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看不出躲闪。他阅人无数,此刻却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真假。如果她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结识他,那么这不过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如果她还有其他目的……他倒是好奇起来。
一个娇柔的笑声打破了这种奇特的沉默:“王爷看着美人儿,连酒都忘了喝呢。”
来的人是慕容苏的侧妃梁婷儿,一身烟绿的纱裙,看起来越发的清新婉约。她手里拿着白玉壶,正在席上挨个儿敬酒。
他们此刻的模样看在别人眼里确实十分暧昧。慕容捷也不解释,手下一松,顺势转过身来接过梁婷儿手中的酒杯,神色却蓦然间一凝——
就在这一递一檀之间,他身边的朱丽已经消失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一袭红衣,宛若流云。
慕容捷眯了眯眼睛,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转回来。梁婷儿娇媚的一笑,道了一声“请”,小指微勾,浅浅的抿了一口杯中美酒。
慕容捷亦执杯而饮。酒到杯干,手心里已多了一团小小的绢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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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西厢精舍的后花园里,两个人影正相对而立。
女子一身烟绿纱裙,清新婉约,眉目如画,正是梁婷儿。她对面的男子,玄色的窄袖长衣,腰佩短刀,居然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慕容捷。
梁婷儿的神色间全无方才席间的娇媚入骨,轻轻的叹了口气道:“王爷,您终于来了……”
慕容捷的脸沐浴在朦胧的月光下,仿若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祗。他不想叙旧,声音也很平静:“最近京城里那些子陵王刺客闹事,真的是信王所为?”
梁婷儿看了他片刻,低头道:“是。”
“他到底哪里来的令牌?难道是暗中和沈夜勋勾结……”慕容捷低喃了半句,又摇了摇头否定。沉吟了片刻才道,“上一次你传书给我的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他的确是在宫里头有人,很有可能就在皇上身边,那人内宫也能去,不是内监就是女官。至于是谁我还没有查到。您也知道,他虽然对女人很温柔,却从来不糊涂。就算我长得像她,也……也……”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凄苦。慕容捷眼神微动,冷淡的道:“当初若不是你长得像周雨,我也不会派你来这里。你现在的这个表情,莫非是不满足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婷儿,你对他动情了?”
梁婷儿怔了半晌,突然间扑的一声跪了下来,双手紧紧的拉着慕容捷的衣襟,眼神哀伤酸楚,涩声道:“王爷……王爷求求您让我回去吧!婷儿不要荣华富贵,婷儿什么也不要!只要能回家乡,只要能回到您身边服侍一辈子……”
慕容捷垂着眼睛,静静的看着她,然后慢慢道:“我的府上不缺使唤的丫头,你又不会武功,如果你回来,我要你有何用?”
她呆呆的看着他,那样冷峻的眉眼,那样硬的心肠。这么久没见,他原来还是一样……还是一样,对他没有用的人,没有办法得到他的心。
她的手终于慢慢的松开,无力的落在地上。
低头之际,有一滴泪悄然无声的,迅速的落了下来,在夜色的掩映下,迅速的落进了烟绿重纱中。
半晌,她的声音终于冷静:“小晴在您身边,过得好不好?”
“她很好。是梅岭客最有天赋的弟子,也是我身边‘五重衣’中的一人,你不用担心她。”
“五重衣……”她低低的重复,慢慢的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尘土。再抬头,又是那样娇媚醉人的笑意:“小晴就拜托您了。王爷放心,婷儿定会不负所托。”
她离开的时候,风情万种,再不回头。
慕容捷看着她娉婷的背影,突然道:“婷儿,我在叶城梁园,等你回来。”
梁婷儿脚步一顿:“梁园?”
慕容捷微微一笑,身形轻纵,玄色长衣没入暗夜,顿时消失无影。
那一年,他被贬为一等王爷。刹那之间,繁华若死佳期如梦。
在前往蜀地的途中,他无意中救下了一对因为饥寒交迫而沦为窃贼的姐妹。等他的手下把那两个小女孩从棍棒下抢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
没有他,就没有她。
生死的纠缠,比情爱更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