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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任他明月下西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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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夜色静好,月光如水。
素手轻拨,清音弹毕,梁婷儿轻轻递了一杯凉茶过去,微嗔道:“王爷,婷儿的新曲您都没有用心听呢!”
她柔媚的眼中带了一丝丝凉意,仔细看去,并不像在笑。但当慕容苏回头的时候,她的笑容已经像是月色下盛放的蔷薇,艳极。
慕容苏穿了一袭浅色织锦的长袍,极素雅的纹样,腰上却缀了鲜亮的红榴石,看起来别有韵致。梁婷儿弹琴的时候。他就一直望着窗外,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他接过了她递来的茶,顺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将她揽进怀里。梁婷儿一手抚弄着他的衣角,一边轻声叹道:“王爷若是担心奚姐姐,何不派人去寻找?”
“不用找了。”
梁婷儿自他怀中支起身来,柳眉笼着一层似嗔非嗔的娇媚,咬着唇道:“可是……王爷人在我这里,心却在别处。婷儿不依。”
他的眼神掠过槛外半轮残月,却只是轻笑道:“你这曲子原是极好的,只是后一段的复调有些急了……我帮你改一改。”
说罢他拿过琴,指尖轻按,依着方才的曲子重又弹了起来。
不用找了。因为他觉得,若是她没有死,他可能无法下手去杀第二次。
即使是“可能”,他也不想去试。所以,她一定是死了。
曲调过半,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隐隐的呼喝,交错着兵器的声音和人的声音,乱哄哄的一路直朝着西厢而来。
慕容苏微微蹙眉,手指一顿,琴声骤停。
下一刻,一阵寒风迅速的掠过他的身侧。清光闪动,长剑抵在他的胸口,离他的心脏只有几寸的距离。
剑气森然,他觉得心口的血液有一瞬间几乎完全凝固了起来。
但是他却笑了。那样的微笑,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
他说:“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也很稳定。身旁的梁婷儿却脸色苍白,好不容易才忍下了口中的惊呼,人却倒退了两步,手指拂上了琴弦,发出数声铮琮。
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做妻子的用剑指着夫君的胸口,而被指的那个人居然还在笑——那个拿剑的人,正是月影。
她还是穿着淡淡的紫色衣裳,脸色却很苍白。袖口和领口露出受伤处层层包裹的白绢。握剑的手掌上也有伤,长长的一道血痕,一直划到手腕上。
碎心剑却没有一丝颤动,她的脸色也很冷淡,镇定。只是眼中却仿佛含着两团熊熊的烈火,隐有燎原之势。
身后的房门豁然间打开,满脸惊讶的司徒星一步抢了进来,急道:“大夫人……奚姑娘,您要做什么?请撤剑!”
月影不理他,冷冷的看着慕容苏,沉声道:“你让他们都退下。”
慕容苏轻轻一笑,也不反驳,直接道:“司徒,你先出去。”
“王爷……”
“出去。”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司徒星皱了皱眉,终于挥手撤退了身后的王府侍卫,但是并不走远,数十人一出门便将这西厢精舍团团的围了起来。
慕容苏又偏了偏头,轻声道:“婷儿,你也出去。”
梁婷儿比司徒星听话的多,立刻整了整衣裙转身离开。走得很快。
四周立刻安静下来,炉中所焚的瑞脑香气弥漫不散,清凉微苦。他的眼神幽暗,迎着她的目光叹道:“你伤得很重吧……可好些了么?”
“我还没死,让你失望了。”
她的声音冷淡,带着微微的嘲讽。
“怎么会?”他眨了眨眼睛,“王妃能回来,我自然是很高兴的。”
月影微微的仰了仰头,淡淡道:“慕容苏,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既然要杀我,当初何必和我立约?堂堂大酉的信王殿下,也会如此不守信用?。”
“这是两回事。”
他的嘴角又换上了莫测的笑容,不慌不忙道:“我的确和你立下三个条件,但我并没有说过不杀你。”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能在那段时间调开德仪门的内廷侍卫,还能让杀手乔装成宫女内监入宫的人,除了负责婚礼典仪的信王,还能有谁?”
“就算不是我,别人要做到这些也不难。”
“那张纸条用的是简若尘的字迹和口吻。”她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知道我在宫里,又知道简若尘能约我出来的,除了辽阳公子本人,大概就只有你了。”
如果那次他没有在简府出现,她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慕容苏认识简若尘。他没有算到的,也只是那一步。
他一直在很认真地听她说话,直到她说完,才微笑着摇了摇头:“女孩子太聪明了可不好,男人会不喜欢的。”
月影的手腕轻轻一转,剑尖抵上了他的咽喉,声音平静:“我现在就可以一剑杀了你。”
“你不会的。”慕容苏慢慢的绕过锋利的剑尖,走到她的身边,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我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你下不去手。”
握剑的手终于很慢很慢的放了下来。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不好了,忍不住喘了口气,退了一步靠在桌边,轻轻的咳了两声,蹙眉思量接下去的言辞。
他自然也看出了她的伤没好,却站在原地言笑晏晏:“既然王妃没有死,那本王该用什么来奖赏你呢?”
“不如这样吧,在你我的三个约定没有完成之前,我不杀你,这样好不好?”
他的话语很平静,很笃定。似乎只要哪天他想动手了,她就一定活不了。月影忍不住冷笑:“如意侯虽然厉害,尽力一搏也未必就杀得了我。”
他挑了挑眉:“你知道阿莲的身份?”
“我只是想不到信王殿下竟然会和白朔联手。白朔对大酉虎视眈眈,狼子野心人尽皆知。对你来说,万人之上的王位比江山社稷百姓安危还要重要吗?”
“王位和江山……”
慕容苏喃喃道,眼底一瞬间闪过一种嘲笑般的神情。他又笑起来,眼中却没有笑意,轻轻道:“这种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她忍不住皱眉:“你真的想做皇帝?”
“人总要有一点理想的对不对?”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容很优雅,眼神却像是荒芜的雪原,冰冷,而寂寥。
月影看着他的目光就像在看怪物,
但她终究还是镇定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朝慕容苏扔了过去,道:“信王殿下想必认识这个吧?”
那是一枚玄铁令牌,一面刻着水麒麟,一面是“子欲登临”四个字。
慕容苏的脸色变了变,却又立刻道:“你怎么会有刺客身上的令牌?不怕我叫人来抓你么?”
她微微一哂:“怎么,那些刺客不是你派去的吗?”
她的神情虽然萎顿,眼神却很安静镇定。慕容苏和她静静的对视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收起了笑容,道:“这是子陵王的令牌。”
月影道:“虽然刺客身上有子陵王的令牌,但是青公主不是他们杀的。”
“不错,青公主是我派人杀的。”
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月影皱了皱眉,又道:“你让如意侯杀青公主之前,究竟知不知道还有别的人也要杀她。”
“不知道。”
他的确是不知道。他杀青公主,是为了阻止裕德帝和巨泽结盟。如今朝中皇帝与太后两方势力互相牵制,任何一方坐大都对他的计划不利。如意侯本就是他的旧识,这次南下也为此事而来,因此两人一拍即合。班雎莲的武功天下难遇敌手,区区一个青公主自然不在话下,特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刺杀,是为震慑,经此一役,大酉和巨泽之间,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联姻。
他当然也想到过子陵王沈夜勋。但慕容苏以为子陵王不会蠢到选择在婚礼大典行刺青公主,是以一直未有防范。
直到那两个黑衣人出现,赴死,并留下了“子欲登临”的令牌。他才突然明白,原来这其中还有更周详的一步棋,青公主死,嫁祸子陵王,白王因而发兵围剿,独揽大权。
幸而如此,那些黑衣死士反倒成了如意侯的替罪羊,真正的凶手根本就无人过问。若不是因为如意侯要杀月影,绝不会有人察觉杀死青公主的另有其人。
慕容苏看了一眼月影紧紧扣住桌沿的手,微微笑了一声:“现在知道了也是一样的。”
他的语气散漫:“没想到白王年轻轻,倒是很有手段。这一招偷龙转凤,很有意思。”
月影目光一凝,道:“此事我不想再提,我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
慕容苏退回到琴边施施然坐了下来,双手一拨,清音顿起。他问道:“我本来以为王妃无论如何不会回来了,既然有事,不妨直说。”
“从今天起,你我的约定一笔勾销。”
“我不杀你,这样也不行吗?”
“我不相信你。”
他轻轻一笑:“没有我的休书,你要怎么走?只要我向皇上参上一本说王妃与人私逃,就算是奚将军恐怕也要头疼。”
她的气息为之一滞,微怒道:“慕容苏,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是你丈夫,你可以叫我王爷或者相公。但请不要直呼其名。”
他还是笑得很温柔,语气却一点也不温柔。眼里闪着一种危险的光芒,近乎凌厉了。
她一口气顺不上来,连连咳了好几声,几乎直不起腰来。
慕容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手指用力的按住琴弦。半晌,突然淡淡道:“我现在要提出第二个要求,王妃请好好的听着。”
“王妃既然武艺卓绝,那请你负责本王的安危,直到……”他的手指徒然一松,琴声骤响,“……本王提出第三个要求为止。”
他打定主意不让她走!
月影只觉得喉头一甜,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紫血。双手却紧紧抓住胸口衣襟,连指节都发白起来。
“如果我……不答应呢?”
他静静的看着她:“王妃自然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找余下的佛眼砂,但找到的是不是一堆齑粉,本王就不敢保证了。”
她看着他,止不住的鲜血从唇边涌出来。原本就伤势未愈,体内余毒未清,此刻又兼心神激荡,终于不能支持,眼前一黑,软软的倒在地上。
慕容苏微微一愣,犹豫着慢慢站起身来,可还没朝她跨出一步,窗外却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两三步便跃到她的身边,伸出手臂将她扶起来靠在胸口,手指一轮拍打,掌心抵住她背后大穴,将内力缓缓度入。
白衣如雪,清冷如剑的男子。是颜啸云。
慕容苏的唇边升起了一丝幽微的笑意,又慢慢的坐了回去。
他淡淡道:“这位是持剑山庄的颜公子吧,私闯王府的罪名有多大,你可知道?”
颜啸云伸出手轻轻拭去怀中女子唇角的血迹,对他的话似乎置若罔闻,只是低头沉声道:“你偷偷跑出来,萧漠生气了。”
她一口气还没有回上来,只是闭着眼睛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颜啸云并不答话,只是小心的抱起她低声道:“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你可以走,她不能。”
开口的是慕容苏。他的神色很平静,笑容虽然收敛了几分,但看起来并不凶,只是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
颜啸云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眼前穿着华贵流云缎长袍的男子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有着细致清秀的五官,但眼神里却有一种隐晦的残忍乖戾。
这就是月影的丈夫。看着她受伤痛苦却依旧面不改色的男人。
他迎着他的目光,傲然冷笑:“你拦不住我。”
“颜庄主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少主却诱拐皇室宗亲的家眷私逃。传扬出去对你们持剑山庄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颜啸云眼角抽紧,冷声道:“你在威胁我?”
“只是提醒你。奚月影现在还是我的妻子。”
颜啸云尚未开口,月影却突然动了动,伸出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襟,示意他听她说话。
他依言低头,月影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白衣男子的双眉越锁越紧,终于沉声打断她:“不行。”
“啸云……”
“这次的伤不比以前,你绝对不能待在这种人的身边。”
“这是我的……事,你……你不要……插手……”
慕容苏静静的看着两人争执,直到颜啸云最终皱着眉慢慢的放下手臂,这才起身走过去,淡淡道:“颜公子请回吧,请恕本王不送了。”
颜啸云并不理他,伸手将月影脸颊边散落的长发轻轻的拢到耳后,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别人都听不清楚。
慕容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司徒,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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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啸云走了,因为他知道,月影固执起来就像一头牛。
司徒星则去找大夫。听说月影的医生是江湖上有名的“销金妙手“萧漠,可慕容苏却不确定这个怪人是不是肯踏进信王府救人。
空了好几天的东上屋,此刻只剩下两个人,对窗照蜡。
月影一直没有醒,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她的唇角血迹宛然,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英气的眉微蹙着,再不复往常的健康和冷峭。
慕容苏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看了很久,眼色讳莫如深。
他还记得那个白衣男子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唇角,擦拭血迹的手竟有微微的颤抖——那样桀骜的一个男人,那个时侯心里却在害怕。
慕容苏看着她失去血色的唇,手指忍不住覆上去,落在同样的地方。肌肤冰凉,让人忍不住想要给与温暖。
曾几何时,他也会这样只为了某人的一颦一笑,就能放弃所有。
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嫉妒她拥有的爱,嫉妒到想要摧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