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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九十五章 红颜白骨自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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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慕容苏才知道周雨被杀的消息。
那个时侯他正在修剪小院子里的花枝,他想在墙角植一株芙蓉,秋天的时候会开出很美花。周雨喜欢开着花的地方,可他窗前的那一株桃花已经谢了。
他手里的剪子停在一处枯萎的枝桠上,半晌都没有落下去。很久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叶逢苏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正确的时辰。他的眉慢慢蹙起,那个时侯离他出宫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他留在含霖殿不走,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道:“逢苏,你是故意把我带走的,是不是?”
叶逢苏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头道:“属下只是谨遵将军的命令。”
“舅舅想除掉雨儿?”
“属下不知。”
属下不知?他觉得她是应该知道的,只是不说,不能说。虽然她一直在为他做事,但她始终也是何倥偬的人,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因此他淡淡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宫吧。”
叶逢苏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落寞,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轻微的咔嚓声响起,枯枝落地,满目残春。
……
在她走后不久,慕容苏便整衣出门,雇了一辆车去京郊的岚山。
许多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在岚山有别苑,一来是因为此地幽静,风景独佳,二来则是岚山后山是专供宫里使用的苗圃林园,一年四季都有各色鲜花盛开,其中尤以漫山遍野盛开的紫玉茉莉最为有名,当初月影便曾到这里看望养病的朱丽。
信王的别苑在半山腰中,如今早已被封,一水之隔便是周家的府邸。周老大人是个颇为风雅的人,当初见两家之间的那脉山泉甚好,便差人将水溪挖成池塘,池中植了睡莲菖蒲,一到夏季举家消暑的时候,各色莲花浮在晶莹溪水中,格外惹人怜爱。
后来,慕容苏和周家的姐妹俩玩熟了,叫人在池塘上架了几座蜿蜒的竹桥,颤颤巍巍的平贴在水面上,每每和周家姐妹涉水采莲,吟弄风月,便从这桥上往来。妹妹年纪小,怕水,总是攒紧了姐姐的衣角,姐姐却很胆大,提着裙子要去捉水里的鱼儿……年少时的岁月,在那一片浓荫绿幕里,不知不觉定格成亘古不变的图画。更迭的世事,面目全非的人,可那岁月中的图画,却是愈来愈鲜明。
从今往后,恐怕只有他一个人想起,一个人唏嘘了。
周家的别苑只有一对年老的夫妻看门,想来是从前周家服侍的下人,有些耳背,慕容苏敲了很久的门才出来应。开门的时候,他见两个人的腰里都系着白布带,心中一黯,却只做不知,从怀里掏了两个银锭出来,只说是路过此地的游人,想要在此借宿。
那对老夫妻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再说因为周家姐妹进了宫,这处别苑早已经年无人居住,因此也就欣然答应,当下便由老伯带着他四处观看,老妇便去厨房拾掇饭菜。
走到后院那片泉水汇成的池塘,浮萍宛然,花犹未开,四方通达的竹桥有些旧了,隐在岸边遮天蔽日的合欢树下,落英纷纷,尽头是一片草坡,坡上露出白墙的一角,有道朱漆剥落的木门,隐隐能看到上头的封条。那里是他的家。
看门的老伯解释道:“这里的池塘是我家老爷挖的,这桥却是对面那家公子建的。客人你不知道,对面那家人可是大有来头,原是皇上的弟弟,京城里的王爷,只是前阵子不知道怎么犯了事,家产都给充公了……哎,我们家小姐也是命苦,若是当初嫁给了那户人家,虽然没了荣华富贵,好歹还能好好活着;可嫁进了宫,却连命都没了……”
当初……当初……若开始的时候便知道结局,谁又愿意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雨儿,你的魂魄可会回到这里?
雨儿,我来看你了!
那一晚,他独对寒月,在池边坐了很久。略进薄酒,是不会醉的,他已经为她醉过很多年,那些年,他都记得很清晰,也从来没有后悔。若有相欠,那些醉里不知身是客的日子,也足够抵偿了。他不负她,只是她的死,毕竟也和他有关。
有那么一刻的时间,他以为自己会流泪,但眼中弥漫的水意始终没有凝成泪滴。自从父皇驾崩之后,他就不再哭了,生死别离,不外如是。
他沐着月光恍惚睡去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睡莲开得正好,少年在花间嬉戏,无忧无虑,云淡风轻,眼中只有彼此,以为日子会从此天长地久。
醒来之后,他相信是她回来过了,她用一种只有彼此才知道的记忆,传达了思念和告别。
第二天,他替她写了一篇祭文,然后一点点的烧毁,飞灰落在池中,今年的夏,亦能开出娇艳的花吧?
雨儿,再见……来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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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宫周淑妃死后,辽阳京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官一家被满门抄斩。上官慕雁死后不到半日,驸马上官渔便在宫里头闹出了挟持后妃的事,最后被乱箭穿心。人虽死了,但淑妃也被他毒杀,皇帝二话不说便定了他的罪,上官家子孙其后三代为奴不得翻身,上官渔的尸体也被鞭笞百下,弃于城外乱葬岗。
随后,皇帝便以宫中有丧诸事不宜为由,将册立新后一事延后。因着确实事出有因,原本翘首以盼的龙家姑侄也只能作罢,忍气吞声的等待。幸好皇帝最宠爱的淑妃已死,多等些时候倒也无妨。
皇帝一连三日在周淑妃灵前扶棺痛哭,既是悲她的死,也是借机慨叹自己身为君主的无奈无力。因此这哭泣越发的情真意切,只把一干太监宫女吓的不轻。
停灵之后,这个天下独尊的男子便下令封禁含霖殿,再不许任何人踏足。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曾经后悔过当年强娶周雨,也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像当初周露死后一样日日到含霖殿中独坐缅怀。大家看到的是,他终日埋首于政事,再不踏足后宫半步。他开始着手拟立太子一事,而此时宫中只得一位皇子,便是周雨的儿子慕容敬。
太后对此颇多置喙,只道皇上子嗣单薄,应该多往后宫走动,如今王子敬性子未定,不宜过早册立,皇帝却只做不知。
阖宫的愁云中,四月终了。五月初,皇帝再一次将全副精力投入与蜀王慕容捷的对抗中,因为五月初二的一场战役,慕容捷亲自领兵,采取全新阵型,将半个月前还牢不可破的神龙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战役中,李乃安受伤,率残部撤出浮山,退后三十里,向朝廷求援。
从前线回来的消息,蜀军这一仗之所以会胜,靠的是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便是刚产下麟儿不久的蜀王妃朱丽。她带着新出生的儿子不远万里赶来浮山,亲自看过战场后,连夜便重新布阵,督军操练,五日之后,铁甲军靠着这个新的阵型,将毫无防备的帝军打得丢盔弃甲。
蜀军将士都对这位王妃钦佩有加,都道她是女中豪杰,却也对她颇为同情。因为到了浮山,她就一直留在前线,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慕容千里却感染疟疾,不到三天便因缺医少药而夭折。
蜀军将士说,这是天意弄人;但京城的人却说,这是因果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