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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Chapter 44 彼此(下) ...

  •   回到第六行宫仿佛就像回到自家后院一样,听着鞋跟敲击地面的回响,我每一步都跑的很确定,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一路上都没遇到任何人,显得宫里格外冷清,但那也刚好让我能专心在唯一的目标上。

      眼看我在虚夜宫使用的寝室──严格来说是他的寝室──在眼前不到几公尺距离,已经分不清是狂奔还是情绪高亢造成的心脏狂跳,我伸长两手。

      碰!……推开寝室的门,只剩气喘吁吁的我僵在那儿。

      明明离开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却好像过了很久,这个寝室已经让我感到怀念。那扇透着月光的小窗户,白色的圆桌和椅子,柔软又温暖的小角落,以及那张从没叠整齐过的大床。

      唯独应该在这其中、与我共享这一切的那个人不在。

      「葛力……姆乔?」

      视线再次扫过房内,就是没看到他的身影。他去哪了?

      仿佛一直在黑暗中追寻的光点突然消失,我失去指标,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力的双脚向后退两步,我转身又跑了起来,跑向另一个我不确定他是否会在、却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

      终于来到那扇有菱形小雾窗的门前,我扑上去,转开门把就叫道:「──珀儿!」

      坐在工作桌前的珀儿回过头,透过我凌乱发丝看到的她一脸惊愕,本来拿在手上的笔啪嗒一声落下。站在药柜前归纳的菲丽丝同样僵愣住,还好她手中的药瓶有拿稳。

      环视医疗室一圈,我得到的还是失望。

      「……本小姐以为妳不会回来了。」

      目光回到珀儿身上,她缓慢站起身,看起来还有点不敢相信我会出现。

      「我也以为。」愁眉苦笑,我上前握住她的手,想表达自己有多高兴能再见到她。「发生了很多事……之后我会好好跟妳说明,但我得先找到葛力姆乔。妳知道他在哪吗?」

      她摇摇头。「只听说他回到了虚夜宫,至于人在哪就……」

      难道他没有回到第六行宫?我急着看左看右,甚至瞥向门外问:「那……那艾多拉德他们呢?从属官们应该也跟着葛力姆乔一起回来了吧?或许他们会知道他在哪──」

      「没有从属官喔。」

      珀儿的打断使我一愣。

      我看向她,在她透露着严肃与失落参半的眼神中轻轻松开手,想确认那是什么意思,又害怕把事情问清楚。于是珀儿阖眼叹气,主动开口。

      「从属官无一生还,他们……全都死了。」

      「……诶?」

      从属官全都死了。艾多拉德和纳奇姆都……还有萧隆他?

      一瞬间没能做出反应,处理不了讯息的脑中一片空白;但空白之中很快就浮现出一个迪罗伊和伊尔福特最后的身影──他们得意的笑容,顿时又被强烈的丧失感侵蚀,双肩发凉到有股想紧抱住它们的冲动。

      我不确定这种情绪应该更像寂寞还是恐惧,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就是明白自己确实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我必须找到他。」

      「等等、绯──」

      没等珀儿说完,我掉头跑出了医疗室,任凭直觉带着我胡乱穿梭在交错的长廊之间。再次开启灵寻,我让搜索意识穿透在所有经过的空间,除了偶尔能捕捉到在寝室里或距离好几个转角的破面,都没有葛力姆乔的身影。

      『你到底在哪里,葛力姆乔……?』

      等发现时,视线已经被眼前的阶梯给吸引。

      我盯着它逐渐停下脚步,胸口因喘气而激烈起伏。如果没记错,那是通往高台的阶梯,天真的我曾跟着心怀不轨的破面上去过。

      「要是到高处……」说不定能更容易找到他。

      就算是完全没有根据的想法,也足够成为我的希望和动力。不管螺旋的阶梯让我晕头转向,我很快爬到顶端,才刚走上高耸平台,冷风立刻就吹起我的后长裙摆,使我重心不稳的一晃。

      走到平台的最边缘往下看,一股莫名感慨窜升;上次站在这里的时候,别人只要轻轻一推就能伤害我,现在我永远不用担心那种事了。

      深呼吸一口气,这次我抬脸了望大片黑夜与沙漠。眯细眼,试图寻找一抹突兀的颜色。

      别说任何人影,就连一丝灵压都感觉不到……其实在放眼望去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这也不是一个好方法。

      感受抚过脖子边的微风,我阖上眼,嘴里轻念:「……灵寻。」

      刚落音,意识顿时落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我吓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导致我什么也看不见,然而仔细一瞧,还是能看到我所立足的平台边缘;原来不是我看不到,只是这里太过宽敞,而我的搜索范围内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这样下去,我永远也找不到他……』

      泄气的握紧拳,我更加集中精神。

      『我必须看的更广、更远──』

      听到愿望,探知的边界开始缓慢扩张,向外延伸出去,直到我终于能触碰到背后更远的建筑一角。但这样还是太慢了。

      如果灵寻可以不被局限在我的四周,而是代替我去到更前面的风景呢?

      那一刻,脚下的平台边缘逐渐退出我的视线范围,就好像整个探知领域飘浮起来,离开我这个中心。控制它一点也不容易,要是有一丝分心,捕捉到的轮廓就会瞬间变模糊,或干脆整个都消失。

      我让球状的灵寻包住虚夜宫的边缘移动,不只能看到外观,还能看到内部,从比较靠近的地方开始,到处环绕。

      然而当我准备沿着像烟囱一般的高塔上升时,才发现灵寻距离我越远,我越无法维持它的存在,背景画面也从纯黑变灰、灰变浅灰,朦胧到几乎就要看不清楚。

      『继续下去也只是白费力气吗……?』

      深切理解到虚夜宫的范围之大,以及自身力量的不纯熟,正当我想放弃的时候,灵寻也刚好爬到了高塔的顶端。

      在已经淡薄到捕捉不到光晕的画面里──在灵寻就要消散的瞬间──我看到了天蓝色。

      「……!」倒吸一口气的同时睁开眼,意识回到自己身上。

      ──找到了。

      没有看到任何轮廓,甚至连那是不是人都无法判断,但我就是知道那是他。回过头,我仰望那个看不到顶端的高塔;葛力姆乔一定就在上面。

      在考虑该怎么上去之前,我的脚已经先动起来,往平台的反方向走去,走到尽头时再像呼吸一样自然的踩上空气。视线不离终点,想像自己踏在能将我们联系的阶梯上,一步、又一步靠近。

      当最后一步踏上高塔的边缘时,我先看到了几乎就在头上的巨大三日月──才将视线落到了它正下方的那个身影。

      不会错。

      那头蓝发,那飞扬的短外套,以及藏也藏不住的霸气。侧坐着将右手肘搭在单一曲起的膝盖上,就连坐姿都只属于他葛力姆乔一人。

      『终于……找到他了……!』

      松了一大口气,我全身放松下来,胸口却被各种情绪堵得满满的。深怕千辛万苦找到的人又会突然消失,是该赶紧奔向前抓住他,还是为了不要惊动对方而小心靠近?不知道正确答案的我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要踏出第一步。

      「为什么回来?」远在另一边的他先大声开口了。

      我僵在那儿,没想到他早就察觉我的存在,更没想到再次听到他的声音竟会让我觉得感激。

      「我问妳为什么回来!」葛力姆乔继续头也不回的喊道:「我说过吧,下次胆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宰了妳!」

      不能再让他等下去。我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平静,握紧拳开始朝他走去。

      「别过来!」

      「你问我为什么要回来,答案很简单……」

      「我叫妳不准靠近!」

      没理会他的怒喝,我盯着他,持续保持一定的速度。「我会回来……就和你为什么看着月亮是一样的。」

      葛力姆乔在看月亮,在如此靠近月亮的地方。

      在被我的靠近逼急之前,葛力姆乔的脸一直都是上扬的。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曾经笑话过「那有什么好看」的他如果会抬头望月,除了「思念」──当然得要他还记得我这样解释过──应该也别无理由了。

      「……」结果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葛力姆乔不再吼叫,却依旧不肯转过身来,只是维持坐姿将侧过来的脸转回去。

      判断他默许我的靠近,也没打算离开,我直接走到距离他仅剩几步才停住。这下我才看清他残破的袖口和衣,以及外套上些许的脏污和血渍。

      「葛力姆乔,我──」

      正想开启话端,游走的视线突然停在他染血的左肩处。

      『在乌尔奇奥拉的影像里,好像并没有看到那么明显的血迹啊……?』

      声音一下卡在嘴边,我的两眼就像被吸住一样盯着,忽地感觉到一丝违和感。不,违和感早在一开始看到他不自然的坐姿时就有了,明明靠在最边缘却侧着身体,仿佛左半边有什么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而故意将右半边转过来……

      「……你受伤了?」话一落音,我确定葛力姆乔的肩头因绷紧而一震。恐怕东仙那一刀还是落在他身上,我紧张的上前一步,「严重吗?让我看看。」

      「别管我。」

      「我知道你们破面有很强的自愈能力,但也不能就那样放着不管啊!」不打算退让,我直接就要绕到他的左侧。「拜托让我看看,说不定我的能力能派上用场──」

      谁知葛力姆乔猛然转过身,右手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毫无预警地往下一扯。差一点就要直接栽到他身上,我在双膝跪地后赶紧用上半身的肌肉支撑全身,然而那依旧改变不了我和他极为靠近的距离,随即降下他震耳欲聋的吼声。

      「妳能派上用场?妳倒是说说这次妳还自以为能派上什么用场啊!」

      那一刻,我总算看到了他的左手──他的──他没有左手。连带袖子一起,染血的肩膀下面……整条手臂都不见了。

      「啊……诶……?」我瞪大眼,无法顺利发出声音。

      葛力姆乔啧舌放开手,拉开距离并怒视瘫软的我。

      「哈,这下妳高兴了?我一个家伙也没杀成,所以现世那些愚蠢的人类和死神全都活了下来!这不就是妳期盼的结果吗?怎么,不只妨碍我,妳还打算回来取笑我一番不成──」

      「灵愈!」没听进葛力姆乔说了什么,我扑向他的左肩,用耀眼蓝光包覆住。

      「喂、妳做什……住手!」

      「治好它!治好它,治好它!」

      「妳没看到吗?伤口早就愈合了!」葛力姆乔提高音量,试图将我推开。「还不快给我停下──」

      「拜托快治好它──拜托──让这只手回来啊……!」

      在我沙哑的呐喊声下,他掐在我肩上的手一顿,突然失去力气。我继续维持蓝光,甚至增力让光芒更加闪烁,却怎么也不见肩膀以下恢复它该有的模样,紧绷的双手手掌之间只有空虚,不甘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呜……为什么治不好!明明我除了这个能力以外已经一无是处了,为什么这种时候、我却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然而我其实最清楚,除非倒转时间,否则我怎么可能让一个不复存在的东西回来呢。

      光芒一点一点消散,我垂下头,捏紧双手按在双腿上,难过的睁不开眼。「对不起……对不起,葛力姆乔,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要是我能从一开始就阻止这一切,你就不会……就不会失去那么多东西了……对不起……」

      「……够了。反正只是一只手,不要也罢。」何时他收起粗暴的态度,从我肩上抽回手。「只要不会妨碍我前进,无论失去什么对我来说都不痛不痒。」

      我知道,因为葛力姆乔一直都是这么说的。就算如此,固执的我却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失去从属官们也一样吗?」

      「没错。」

      或许能有哪一天,我会发现他只是口是心非而已。

      「无所谓,就算失去的是那些家伙也一样──在今天之前,我是那么想的。」

      听到后面的话,我缓缓抬脸看向葛力姆乔。他坐回一贯的坐姿,抬头望着月亮,眼神既深邃、又蒙上一层淡淡的惆怅……那是我从来没看过的表情。这次我几乎能确定,那是一份向着谁的「思念」。

      静待一阵短暂的沉默,他张开唇瓣。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家伙就已经在我身边打转了。成群结队从来不是我的作风,吵吵闹闹的日子更令人厌烦,有多少次,我真想直接把跟在我后面的他们全部撕碎。」

      他微眯起眼,似乎是回想起从前与从属官们共有过的时间。口口声声说不在乎、不重要的他,确实都有将那一切记下。

      「萧隆真是个该死又无聊的老顽固,他甚至以为自己的野心能和我平起平坐;艾多拉德只不过是块头大一点,却总爱摆出一副很可靠的蠢样子;伊尔弗特比我还要目中无人,到头来也只会靠一张尖酸刻薄的嘴;纳奇姆就是个死胖子,成天只知道吃;迪罗伊那家伙就更不用说了,弱小、聒噪、无能,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没有半句好听的话,字字中却参杂着难以察觉的认可;他咧嘴露出鄙视的笑,上扬的弧度中却透露着一丝丝落寞。

      说到这里,他收回表情,只用紧皱的眉头取代。

      「他们烦人、杂乱又吵闹……如今消失的干干净净,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有些沙哑的声音小到几乎快听不见。「明明只是回到最初一个人的状态……」

      葛力姆乔阖上眼,最终将视线转向了我。

      「失去他们对我来说不痛也不痒,但这仿佛有个越来越深、越来越黑的空洞……是什么感觉?」

      我几乎想都不想就回答。「……是『孤单』喔。」

      他不太认同这个答案,应该说,他不理解。「从前妳也对我说过这个词……那到底是什么?」

      和当时在大虚之森的否定及排斥不同,看到葛力姆乔终于察觉并愿意正视这种情绪,内心感慨万分,甚至有点想哭,我垂眼轻轻对他说。

      「是一种恐惧,也是一种痛苦。」我轻抚自己的肩膀。「仿佛深陷在冰冷的黑暗中,无依无靠,心里空虚不踏实,甚至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从你的话听来,失去这些伙伴对你来说就是那种感觉。」

      如果是平时的葛力姆乔,他一定会勃然大怒,喝斥我胡说八道;但现在的他选择淡然接受,移开那双眯细的蓝眼,眉头的皱纹又加深一层,静静咀嚼这个词。

      啊啊……我最不希望这个人感受到的情绪,现在正发生在他身上。

      「要是难过的话……哭出来……也没关系喔?」

      他眉毛抽动一下,压低嗓音道:「死女人,妳说谁要哭?别把我和妳这个爱哭鬼相提并论,要哭妳自己哭去!」

      显然他和我一样都发现了我说话的鼻音,只差没看到我在眼里翻滚的泪水。

      「我不会哭的……如果我哭了,那还有谁来倾听你的悲伤?」用力吸了吸鼻子,我咬牙忍住不让任何一滴泪掉落。「让我留在你身边,葛力姆乔……我没办法代替大家在你心中的位置,但至少……我会努力不再让你感觉到孤单。」

      葛力姆乔一顿,才又转回对我的视线。

      「我不懂,妳到底为什么要回来?」他带着困惑又渴望得知答案的表情,身子稍微往我的方向倾斜。「为什么要为了我失去的左手懊恼,为什么要倾听我的情绪,甚至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我搞错了。」

      我在极为靠近的距离抬头看他。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存在对你来说有意义,若我在你身边,无论是对你的烦恼、你的情绪和生活一定都会有帮助──但不是的,事情恰恰相反。」

      「什么意思?」

      「是我……需要你啊……」

      还是忍不住两条泪流下来,我将低下的额头靠在葛力姆乔左肩上,不想让他看见。

      「虽然不是个美好的开始,但自从遇见你、和你相处之后,我第一次能抛开异样眼光和流言蜚语,毫无顾忌的做自己,人人惧怕的这个力量也只有你愿意正面接受。好几次从死劫中拯救我我,给我前进的勇气和力量,是你带给我……活出自我的感觉……」

      到头来,我想帮助他、想支持他的这份心情,其实全都来自于他给予我的一切。今天我会回来不是因为我认定他需要我,而是我认定自己需要他。

      「我想留在你身边,让我……留在你身边,再也不要把我从你的世界里推开了好吗……?」

      结果这都是我的任性,是我的需求。

      如果他没有和我一样的感受,若他根本不需要我,这都会变成一场令人困扰的闹剧。害怕在现世的离别重演,我绷紧神经,多希望能塞住耳朵,干脆不要听他的回答。

      然而面对我几乎是豁出一切的请求,葛力姆乔只说一句话;我多么渴望听到的一句话。

      「这可是妳说的……到时候就算反悔,我也绝对不会再让妳从我身边逃走了。」

      凄凉的那一块终于被暖意填满,我打从心底得到了慰借,沉浸在被他接受的美好中不可自拔,哭中带笑。

      我一直都在迷路中寻找一个容身之处,一个人人都爱我的归属,好抚平自懂事以来就纠缠于身的孤单感。

      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其实我根本就不需要那样的地方。只要有一个能够接受、认同最原本的我,在我迷失的时候带领我前进;能够在我灰心丧志的时候拉我一把,让我充满信心与力量;能够在我需要的时候陪伴我,我也能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伴他──

      我只需要那样的一个人,而那个人就将是我的归属。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能感到安心与满足,甚至是喜悦,一种对任何人都没有过的全新感受。

      我才发现──原来我早就喜欢上葛力姆乔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稍微缓冲一下过于忙碌的日常,同时为了保持文章的品质,从本次更文开始将暂时改为每两周更新一次,同样都在星期三下午5点,请大家谅解>A< 等我比较有余裕之后会再变回周更的!真心非常感谢在读此文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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