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不再孤单》菊咲

6、Prologue 03 无知

　　那之后很快就来到了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明天便是漫长暑假的开始。

　　放学后按照惯例，我从超市提着大包小包独自走在回家的坡道上。柏油路冒着层层蒸汽，爬上坡更是让人没走几步就汗流浃背。

　　「汪！」

　　「凤梨酥真好，你根本感觉不到热吧？」低下头，看着那偶尔会跑来陪我一起回家的毛小孩，吐舌头的模样仿佛正开心笑着，多少还是治愈了疲倦的脚步。我咬着牙笑道：「好～再加把劲，很快就能爬到终点──」

　　「──哦呀？」

　　突然，前面传来了谁的声音。把视线从凤梨酥身上移开，向前望去──坡道的顶端出现了一道身影，穿着深绿色甚平和黑色挂衣，头戴绿白相间的圆边帽，并拿着一只似乎哪里都能看得到的拐杖。

　　乍看之下，是位瘦高的中年男人。

　　「妳……」双眼几乎被帽檐遮住的他压低嗓子，朝我转正。我眨了眨眼，回过头，坡道上只有他和我两个人。

　　『诶？是、是在叫我？』

　　回想起左右邻居，在我的印象中并没有这样一位男性，以他的外貌来说看过一次也不容易忘记，所以我和他应该是不相识的。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向我搭话──

　　『啊！惨了！莫非被他看到我对凤梨酥说话了吗！？』

　　就在我慌了手脚的同时他居然开始往这里走来，而且越来越大步，嘴里继续说着：「妳难到……！」

　　这下绝对是被看到了，毋庸置疑，啊啊再见了平稳的生活！眼看对方快要走到面前，感觉自己就好像是等着被判刑的罪犯一样，干脆紧闭双眼──

　　「──妳难到是小绯音！？」

　　「……呼喔？」我睁开一只湿润的眼睛，发出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怪声。然而他不顾我呆然的神情，继续追问：

　　「是？还是不是？妳是月宫绯音吧？」

　　「……………是、是的。」

　　「果然吗！哎呀～就说我不会认错！哈哈哈！」得到确认后，他夸张的笑了起来，从衣袖中抽出一只折扇子得意的扇着。

　　而我，愣在那边好一会儿无法理解状况。

　　『怎么回事，这个人……并不是看到我和凤梨酥（空气）说话才过来的吗？所以是我多心了？他根本看不到？──太、太好了……！』

　　一下子脱力的我大松口气。果然人家说很多麻烦都是对号入座造成的，我的紧张反而差点把事情搞砸了。借由这次教训，以后在外一定要更加注意，最好还能练就一张不动如山的扑克脸──

　　『……咦？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不比事情暴露带来的冲击逊色，况且他不但知道我的名字，还那么亲昵在前面加上「小」……莫非。

　　『是怪蜀叔！！』

　　趁着对方还在那边得瑟，二话不说，我掉头拔腿就跑。

　　「诶、等一下！妳要上哪去？」谁知他速度更上一筹，我才刚踏出一步，手腕就被他纤细却颇有力气的手拉住，而且简直牢固的像被铐上手铐一样，扯都扯不开。

　　「请、请放开我！我要叫人啰！？」

　　「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啦！只是想跟妳说说话而已！」

　　「啊──！巡警先生──！快来这里！就是这个人──！」

　　「咦为什么！？哎呀妳先等等……！」

　　我们就这样在路上上演起你拉我扯，除了乖乖坐在一旁打哈欠的凤梨酥之外，丝毫没有其他路人会经过的迹象。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决定自救的我正准备抬脚朝全宇宙雄性生物唯一的弱点踢下去──那个瞬间。

　　「啊、……」

　　令人战栗的寒气突袭而来，空气顿时凝固。因使不上力气而摔下了手里所有的袋子，同时那个人松开了手。

　　『这个感觉和之前一样……那东西就在附近！』

　　就连站在我脚边的凤梨酥都开始发出低鸣，我紧抱双臂，感受到两手和双脚都在颤抖，想逃离现场，却连杂乱的呼吸都无法抚平。

　　突然，肩膀上传来了些微的重量。

　　「没事的。」

　　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对方何时已经替我拾起地上所有的袋子，另一手搭在我的肩上，视线不知朝着哪个方向看去。

　　一下不能明白他为何会有这些举动，只见他收回视线笑对我说：

　　「──我们稍微移动一下吧。」

　　……
　　………

　　「请、请用茶……」

　　「啊……谢谢。」接过茶杯，前来递茶的黑色双马尾女孩只是点个头便匆匆走掉。

　　当下只想快点离开那个地方的我没有余力多想，等回过神来，已经跟着那个中年男人来到了附近一家名叫「浦原商店」的小杂货店。随着他进到店铺后面的和式房间坐下，凤梨酥也毫无顾忌地跟了进来，仰躺在我的脚边呼噜睡去。

　　喝了热茶后心情稍有平静，不禁有些好奇的观察起四周。

　　「感觉好点了吗？」这时，盘腿坐在茶几对面的中年男人向我问来，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说：「对了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敝姓浦原，全名浦原喜助，姑且算是这里的店长……今后请多关照？」

　　他拿起帽子笑了笑后又戴回去。看起来不像坏人，虽然很可疑这点还是没变。

　　想起不久前的失态，我有些尴尬的点了头回道：「那个……刚才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谢谢您还特地让我进来休息，浦原先生。那么我差不多该──」

　　「那玩意儿──是被称作『虚』的存在喔。」

　　不等这边的话说完，浦原先生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瞧我满是困惑，他露出仿佛在说「我想也是」的表情，然后笑说：「妳难道不想知道吗？被骨头一样的白色硬壳包覆、身上开了一个洞的恐怖生物……真面目到底为何？」

　　『诶！？』

　　睁大眼睛看着他，心脏猛跳一下。他口中形容的特征如此明确，无非就是在指我所认知的「白色怪物」。

　　『他看得到……！』

　　第一次和「同类」面对面，各种想法和情绪交杂在一块儿；然而一股巨大的不安却瞬间取代了所有。对，因为我发现浦原先生他正试图捡起我扔在角落的盒子，试图扯下盖住它的白布，叫我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我为了回归日常，打算视而不见的东西。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于是我选择面带微笑，想将这个话题含糊带过。正当我逃跑似的侧过身，准备站起来拿上东西走人的同时──

　　「太天真了。」

　　一顿，我回过头。怎么也没想到，一直笑着脸的他竟突然换成严肃的态度，冰冷话语随即刺来：

　　「没有察觉危险的警觉性，没有理解危险的自觉性，更没有应对危险的觉悟性。妳活在名为安定的幻觉里，看不见自己走在随时都可能会崩塌的悬厓边缘──这份天真迟早会变成炼狱的枷锁，夺走妳所重视的一切吧。」

　　明明炎夏正盛，浦原先生藏在帽檐下那貌似看透了一切的锐利目光却让人背后一凉。傻愣住，听不懂那些话的意思，只知道自己正在被严肃的斥训着。

　　「那、个……」好似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感到有些委屈的低下头。

　　「而『虚』正是其中一种危险。如果妳觉得那样也无所谓，当我没说，尽管拿好东西回家吧。」他先阖上眼，随后再睁眼认真的盯着我说：「但如果妳希望在未来任何时候都有一条退路……就当被骗，听我说一说也无妨？」

　　『都说成那样了……怎么可能会无所谓。』

　　不禁觉得他那种说法有点狡猾。

　　明明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牵涉，听了他的话之后或许就不得不承认威胁确实存在，而我以为的世界其实拥有另一个样貌……害怕会因此失去什么。

　　『但要是真像他所说的，想要逃避这一切的我……将会失去更多呢？』

　　深呼吸一口气，我下定决心地看向他：「……我知道了。请告诉我那是什么，浦原先生。」

　　浦原先生浅浅一笑。然后，他浅显易懂地向我解释了所谓「虚」其实就是我们通称的「恶灵」，他们的来处、去处、行为……以及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意义。仅仅只用了能够喝掉半杯茶的时间，内容却足够颠覆我15年来的人生观。

　　「白色怪物……虚居然是从一般灵魂变来的？然后去狩猎其他灵魂？」听完解释，我低头看着凤梨酥舒服的睡脸，不敢置信地抓紧裙摆。

　　「很容易就会成为恶灵呢。毕竟心能变得强大，反面也会变得脆弱，这之中并没有绝对的是非之分。若只需用这两种定义去区分的话，很多事请就不会变得那么复杂了。」

　　他口中阐述的想法客观而成熟，不禁令第一时间认为「恶灵就是恶」的我有些惭愧。

　　然而虚的存在得到证实后，也一并提醒了我在过去曾经隐约察觉到的一些什么。

　　例如好几次以为是跷课，却不经意从窗外看到的那个黑色身影；被虚攻击时，失去意识前闪过视线的冰蓝色发夹；今天突然从教室中，生活中，更应该说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的某位同班同学……

　　『全部都不是假象……全部，都是真的。』

　　无论那些真相又是如何，又是否和今天听到的事情有关，面对这个从来没接触过的世界，根本无法全部吸收或理解，我倍感混乱。

　　「就算知道了这些我又能做什么？我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我根本……！」

　　「没事的，小绯音。」

　　一只温柔的大手落到了头上，揉一揉之后再收回去。

　　「真正可怕的不是阻挡去路的墙有多高、多厚──是对它的无知。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会感到恐惧，这很正常，但要是能有所理解，遇到危机时自然就会找到出路；再来就是永不放弃的心。否则出路明明在眼前，却放弃前进……那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似懂非懂，那些话深深触动人心，却也给人带来了不安。

　　无知──和放弃，形容的无非就是前一阵子的我。那天不过运气好，可谁知在未来还有多少我必须面对的阻挡？可能还是更高、更厚的阻挡？到时候我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并坚持不放弃地向前走吗？

　　要是今天没有遇到浦原先生，我一定不会像这样好好审视自己的不足，甚至连那些怪物的真面目都不知道，继续过着对周遭异常视若无睹的日子──

　　『现在的我……是否已经稍微有一点点朝好的方向改变了呢？』

　　「……谢谢，我会把浦原先生的话铭记在心的。」默默期许着，我低头道谢。

　　「嗯！真是好孩子！……不过话又说回来。」发现他突然仔细盯着我瞧，本来还有些不自在，直到他接着将扇子抵在下巴上笑说：「……妳都长这么大了呢。」

　　一愣，我没了声音。

　　「那头柔褐发色、琥珀色的双眸，乍看之下稚气无害的脸蛋，眼神却少不了一分灵性。虽然不够成熟，依旧有颗坚强、温柔的心……妳真的，很完美地遗传了妳的父母。」

　　「我的……父母……？」等发现时，我已经激动的拍上茶几：「──难道您认识家母！？」

　　「哇！怎、怎么了？」他被这个举动吓得往后，吃惊望着我道：「说是认识……我们算是有点缘分吧？再说妳母亲还是在空座町长大的呢，然后遇到妳爸爸──哦呀？妳不知道？」

　　那些话简直像闪电般直劈我的大脑，早已没有闲工夫去回应浦原先生。

　　『我不知道啊……空座町是妈妈长大的地方，甚至还是和爸爸相遇的地方这种事……这么重要的事，我从来不知道！』

　　「那、那个！能不能请您告诉我更多有关家母的事──」

　　当──当──。才正想继续追问，下午5点整的报时钟响起，在我的激动上浇了一桶冷静水。

　　「哎呀，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好像从尴尬中得到解放似的，浦原先生快速站起身来，看向昏黄的天空笑道：「今天的下午茶就到此结束吧，至于剩下的就等明天再说如何？」

　　「……我知道了，今天非常感谢您，浦原先生！我会再来的！」

　　行个礼后，我抓起书包和晚餐的材料就跳出房间，请吹口哨呼唤凤梨酥跟上，再套上鞋往外跑去。

　　咚！出店门才一转身，就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撞击，头一抬，站在我面前的人居然是──

　　「黑、黑崎同学！？」

　　「诶？妳是……月宫？」他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仔细一看他身穿便服，肩上还背了一个普通的休闲包。黑绮同学眨一眨眼，指着商店招牌说：「妳怎么会从这里出来？」

　　「诶、啊、我……」

　　「她是我的客人。」浦原先生这时也从里面踏着响亮的木屐，悠悠哉哉走出来，替我回答了黑崎同学并对我笑道：「妳不是赶时间吗？快去吧，浦原商店明天也等着妳的光临。」

　　「好、好的，不好意思先失陪了！」向他们双方道别，绕过了黑崎同学，确认凤梨酥有跟上，我继续向前跑去。

　　直到转角前，都见浦原先生对这边微笑着挥手。从这个不可思议的人身上收回视线，我一心朝着回家的方向奔去。

　　『爸爸……』

　　带着无法释怀、糊成一团的情绪。

　　◆

　　奔跑吧，尽管持续的奔跑吧。
　　不要停止，不要回头，不要犹豫。

　　『反正妳是逃不掉的。』

　　发条已经上紧，齿轮开始转动。
　　像个音乐盒上的芭蕾舞者，在令人怀念的音乐下尽情旋转吧。

　　『因为被决定的未来无法改变。』

　　来唷，来唷，欢迎所有无情的旁观者们。
　　等到艳红的帘幕被拉起，你们将没有时间眨眼。

　　『好戏───就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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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的更新最后会出现「◆」这个符号。
在此先说明以后它将代表绯音以外（其他角色or第三人称）的视角切换！
而前两章最后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符号。
当同一章里要从其他角色or第三人称切换回緋音第一人称的时候就会用这个～（序章用法比较特殊，但同样后面接的是第一人称）
所以以后看到「◆」＝緋音以外的角色视角or第三人称
看到「◇」＝緋音第一人称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