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不再孤单》菊咲

5、Prologue 02 齿轮

　　来到空座町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月，七月中旬早已能听见比起彼落的蝉鸣声。

　　附近的道路及店家都差不多记熟，安静纯朴又方便的环境没有任何不自由，以及学校同学很好相处，所以整体适应起来比想像中要快。而那些困扰着我的东西，也尽量在不被发现之下避免影响到这样平稳的生活。

　　唯一令人在意的是同班同学──黑崎一护，在开学当天对我做出的反应。

　　“妳……”当时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的，但是那异常的眼光和态度，多多少少还是让人感到了不安。

　　那天他和那个黑发女生──朽木露琪亚再次回到教室后，时不时就能感受到两人锐利、刺痛的视线。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能力被发现而刻意回避了他们好一阵子，好在最近稍微收敛了一点，也没见他们来找我质问，才姑且放下心来。

　　『可是他当时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晚上洗完澡后，我在厨房一边等热水煮开，一边发呆看着自己的手。

　　「汪！」突然被脚边充满活力的叫声打断思绪，才发现水壶已经卖命的鸣叫着。关掉火，我低头下去：「谢谢提醒，凤梨酥！」

　　凤梨酥──自从那天「偷渡」上车就赖在我们家不走的黄金猎犬，面对我的话只是「汪呜？」一声歪着头。虽然是只厚脸皮的幽灵，但牠老实又听话，所以找不到什么理由赶走牠……至于那听起来很好吃的名字不是我取的，只是照着挂在牠红色项圈上的银色名牌念而已。

　　将热水注入事先准备好的茶壶里，散发出淡淡茶叶香。

　　「爸爸，我进来啰。」

　　叩叩。敲了敲门也没有回应，我耸肩后擅自打开书房的门进去。不出所料，背对房门的爸爸坐在电脑前冥思苦想，把贴上脖子的头发随便扎成小马尾是他进入工作模式的标志，压根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遇到瓶颈了吗？」

　　「哇！妳什么时候进来的！？」

　　早已习惯他吃惊的模样，我笑着把托盘里的热茶和一盘仙贝放到他的书桌上说：「就在刚才。所以呢？」

　　「啊，谢谢。基本上要写什么已经想好了，只是要如何让这个发展更加巧妙还需要这样那样……（嘀咕嘀咕）……」

　　他推了推眼镜，不知不觉嘟囔着将视线拉回长方形的小银幕前。虽然我不懂写小说到底有多费神，至少他进入这种状态后短时间是不会回来了。

　　『真是辛苦……加油，爸爸。』

　　默默为他打气，我拿着托盘准备出去。手才刚握住门把，背后咔哒咔哒的打字声突然停下。

　　「对了，绯音。」

　　「什、什么？」这次回来得真快！？

　　「最近妳应该都没遇到什么奇怪的现象吧？像是……」爸爸他抓弄蓬乱的头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着讲。最后他只是暧昧的一笑，说道：「不，没什么，总之放学后不要乱跑，尽量早点回家哦。」

　　「咦？所以到底是什么奇怪的现象──」

　　「哈哈哈，那么爸爸要继续工作了！妳弄一弄早点睡觉哦！晚安！」

　　「不不不！这样怎么睡得着！？你至少说到最后啊！！」

　　他自顾自地笑着说完，双手又回到键盘上颇有规则地律动起来。尽管我「爸爸？爸──爸──」的叫了好几声，最终也不过是证明了他的专注力简直练到能够与世隔绝的程度，无奈我只好放弃。

　　默默祈祷不要是暴露狂或杀人魔之类太过恐怖的东西，我轻道声晚安后离开了书房。

　　……
　　………

　　叮──咚──当──咚──……

　　那之后大概过了几天，放学钟声后，校园内到处充满学生挥洒青春的生气。从教师办公室小跑步回到教室时已经没有人影，我快速收拾东西后离开了教学楼，往校门走去。

　　『稍微弄晚了啊……应该还赶得上超市的特价时间吧……』

　　一边看表一边加快脚步，却在经过社团活动用教室的时候突然被耳熟的声音叫住。

　　「小绯音！」

　　「……本匠同学？」抬头朝正在对自己挥手的人看去，除了她之外，旁边还站着一样是同班同学的有泽龙贵和井上织姬。

　　对于我的回应显然不太满意的本匠同学突然黏过来：「干嘛这么见外叫『本匠同学』啊？这里应该用更多温柔！和爱！叫一声『千鹤』……噗！！」

　　「怎么留到这么晚？」才在困扰要怎么反应，好在有泽同学一把推开本匠同学的脸问：「啊，妳今天是值日生来着？」

　　「嗯，写日志花了点时间，想交给老师的时候又找不到人……哈哈。」我摸着后脑勺解释，她听了苦笑表示同情。注意到她们手上拿的小扫把，以及地上零碎的玻璃碎片，我指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需不需要帮忙？」

　　有泽同学挥挥手笑道：「嗯？不用啦！虽然不知道怎么搞得，不过交给我们就好！看妳走的很急是有事要忙吧？」

　　「啊、我得赶去买晚餐的材料……不好意思先走了！两位明天见哦！还有井上同学！」听她提醒后，我急急忙忙跟她们挥手道别离开，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有泽同学和本匠同学的吵闹声。

　　『嗯？是说井上同学好像都没有参与对话……？』

　　回想起她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的侧影，经过转角前回头，她依旧保持刚才的站姿不动，抬头面对着学校屋顶一角。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到底在看什么呢……难到她也能看到幽灵？哇，如果是的话怎么办，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人！下次要不要找她问──不，冷静一点，如果猜错了又被认为是怪人的话……』

　　哐啷！！

　　才开始烦恼，想着想着只差几步就要踏出校门，尖锐的破裂声却使双脚反射性地停下。

　　「刚才那是……？」听起来像是从井上同学她们那个方向传来的。

　　难不成有泽同学和本匠同学闹过头，又把窗户给打破了？想像她们被老师臭骂的样子不禁一笑。不过我没资格笑人家，再继续磨蹭下去，和家庭主妇们的超市战争注定会输在起跑线──

　　「嘶……！？」

　　不对，我怎么现在才注意到。

　　隐藏在空气中，有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席卷而来的恶意。

　　忍不住抱起自己的双臂倒吸一口气，回过头，宁静的校园内显得格外阴森，甚至能看到空气中产生扭曲的模糊气流。眨眨眼，确认并不是热昏头造成的眼花，再说……

　　好像，曾经有那么一次，接触到和现在相似的感觉。

　　记得那是在小时候，为了捡皮球跑到公园一处死角，遇见一个女孩的幽灵。她蹲坐在那儿，只是低着头，嘴里不停碎碎念一些什么。当时貌似能从她身上看到黑乎乎的气团冒出，阴冷又阴沈，伴随着不知哪来的铁链声，卡啷卡啷作响；

　　或许是对从来没见过的模样感到害怕，又或是基于本能察觉到了危险，我从那个角落逃开了。

　　「难到这次也是……」

　　越来越肯定的内心开始产生动摇。如果又是那种情况，代表井上同学她们现在可能遭遇到了危险，同时就在快要忘记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莫非这正是爸爸口中那个「奇怪的现象」？

　　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好。

　　掉头，还是回家；
　　干涉，还是避开；
　　陷入危险──还是见死不救？

　　「──唔！」咬紧牙，双脚已经朝校园内奔去。

　　无论是因为违背爸爸的警告产生罪恶感，亦或是做出愚蠢的选择而感到后悔，都已无关紧要。一想到只有自己能够帮助她们，只有「能看见」的自己做得到……

　　这份想法推动着自己，去做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事。

　　同时仿佛想要证明什么，抱着一丝侥幸和期待。哪怕是一直令自己困扰的能力，如果有它的有用之处，如果能派上用场；就算是这样异于常人的我，不，正因为是我，才能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什么事。

　　『我是不是──就不会再感到那么孤单了？』

　　「哈啊、哈啊……看到了！」跑回刚才和有泽同学她们分手的地方，却因为眼前奇怪的景象而煞住脚。

　　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场会有这么多学生？就算如此，气氛看起来却十分诡异，男男女女十多人将井上同学和有泽同学包围，明显不是为了帮助她们而聚集的。东张西望，赶紧寻找我认定造成威胁的存在，然而怎么也找不到儿时记忆中看到的东西。

　　正感到困惑又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个笑声──

　　「呵哈哈哈哈哈！！」

　　不知从哪里传来令人不快的高声大笑。

　　其中混杂着愉悦与兴奋，尖锐的像女人，又扭曲的不像人类。面对从来没有听过的怪异声音皱起眉，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只是慢慢的、慢慢的抬头望去。

　　──怪物。

　　庞大的、白色的身躯上开了一个空洞。看起来就像骷髅，又像水母一样的奇异长相。

　　太过吃惊害双脚一软，跌坐到地上。眼前的东西和自己原本预期的模样相差太多，明明一秒都不愿再凝视，脑中却一片空白到甚至忘记该怎么将视线移开。

　　啊啊，若是暴露狂或杀人魔之类的东西就好了──当下真的如此想着。还没和对方接触就已经快被击溃的这份绝望感，两者之间无从弥补的实力差距，这里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更不是我能插手的事。

　　微缩指尖感受到土地的干燥，好像那发不出声的喉咙一样枯竭。摒住呼吸，拚了命的想移动双脚，它们却像是装饰品一样无从控制。

　　『动啊！动啊、动啊、快动啊……！！』

　　「──哎呀？这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呀？」

　　而时间不再给我机会。

　　「啊、……」就好像是被蛇凝视的青蛙，身体无法动弹。

　　那怪物瞬间降落到眼前，眯起不知该不该称作眼睛的部份凝视着我：「可爱的小姐，我该拿妳怎么办呢？是让妳成为那些傀儡的伙伴，还是一起享受肆疟的欢愉？」

　　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只听到从怪物背后传来井上同学的声音：

　　「月宫同学！快逃啊！」

　　『快逃？往哪里逃？该怎么逃？……再说自己还有逃跑的权利吗？』

　　任谁都明白，这里已经没有被称为退路的退路，眼前只有排队等待终结的漫长队伍而已。我仍然像个石像般僵硬在原地，更应该说像颗毫无作用的路边石头，怪物窃笑后弯下身，见他额头上排列的凸起物蠢蠢欲动，下一秒有什么东西飞扑到脸上夺走了光亮──……

　　……………

　　「！！」

　　猛地睁开眼起身，看习惯了的素雅色房间映入眼帘。窗外天空已是深沉的橘黄，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呆然环视四周，直到视线和坐在床边睁大双眼的爸爸对上。

　　「绯音！」他从椅子上弹起，扔下刚才还拿在手上的书，一把将我抱住。

　　「爸爸……我……」

　　「我接到通知说妳昏倒在校园内！」那声音听来带有鼻音，爸爸继续说：「真是的，不是说有事要和爸爸商量吗？对不起，都怪爸爸不可靠，竟然害妳因为过劳而倒下……」

　　过劳？对于这个充满违和感的词汇，脑中反射性地感到排斥。

　　「妳醒了我就放心了，今天妳就好好休息什么也别做。肚子饿了吧？我马上去弄吃的！」啪嗒一声，他轻轻关上了房门，脚步声仓促远去。

　　「汪呜……」

　　「凤梨酥……」摸一摸把下巴靠在床边的绒毛脑袋，我沉默下来。

　　『不对，这才不是什么过劳……』双手还因为紧张而僵硬，额头上的冷汗也还未干；哪怕是现在，只要闭上眼，恐怖的光景似乎就在眼前，停留在自己遭受不测那一刻。

　　「唔、呕……！」顿时，一股强烈的噁心感涌上胸口，我捂住嘴。

　　『那是什么……到底都什么跟什么……！』

　　混乱的大脑无法思考，只知道要是有一步差错，自己毋庸置疑已经不在这里了；这份迟来的现实感几乎要将精神压垮，至于自己是如何获救的，早已没有余力去在乎。

　　「呜……」温热的水珠滑过脸颊，再度将身子埋进被褥里，不希望这难堪的声音被房外人听见。

　　『要是没有多管闲事就好了。』
　　『要是乖乖听从爸爸的劝告，赶紧回家就好了。』

　　躲在黑暗中，想与一切恐怖的事物隔离。

　　『说什么只有自己能做到？───妳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啊……！』

　　……
　　………

　　隔天早上拉开教室的门，迎来了同学们熟悉的欢谈声。有泽龙贵、本匠千鹤，在场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异状，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平凡的一天。

　　「啊，月宫同学！早安呐！」井上同学看向这里，露出太阳般的笑容打招呼。

　　我看着她───她头上那对可爱的冰蓝色发夹───再回到她脸上。

　　「早安，井上同学一大早的真有精神。」

　　「嘿嘿嘿，对啊！……月宫同学没精神吗？」她先是不好意思的抓抓头，随后有些担心地窥探过来。

　　「哈哈，只是还有点困而已！」

　　瞧我打个哈欠揉眼，逗得她又是一笑。依序和其他人道完早安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拿出学习用具，盯着窗外的蔚蓝天空；饰演着一如往常的自己，来适应这个一如往常的早晨。

　　『我有……好好笑出来吗。』

　　心中明明很清楚，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因为无聊的好奇、可笑的期待和滑稽的自以为是，接触了我不该接触的世界──是我亲手摧毁了宁静的日常。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把盒子丢到旁边，用名为「逃避」的白布盖住，假装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可是，我还能在这虚假的和平里继续欺骗自己多久呢。

　　◇

　　现在想想，失调的轮轴并不是从那一刻才开始的。

　　名为元凶的那片齿轮老早就开始转动。
　　不知不觉中，一片一片的，带动四周加入这个失控的连理。

　　我在日常里努力前进，在异常里拒绝前进。

　　等发现时，我早就作为一个没有意识的环节，深入这场无法停止的旋转。
　　为了奏响休止符而持续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