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不再孤单》菊咲

57、Extra Story 银白雪地上的脚印还记得

　　住在破旧的小屋子里，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温暖的床，过著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但是幼小的市丸银很满足。

　　本来他也不太讲究怎么穿衣，有一两件就差不多。习惯了在坚硬的榻榻米上铺一层薄薄草席，冬天只要烤个火也足够温暖了。生活在食物短缺的贫穷区是个不幸，肚子会饿更是不幸中的不幸，然而市丸欣然接受这一切。

　　今天只能捡到几颗干枯的榛果，晚上就听着自己肚子叫的声音，代替摇篮曲入眠；隔天若摘到被鸟吃剩的果实，或干脆抢到狩猎者留下的猎物残骸，小小的满足心就能被填满。

　　人若不能选择生在何处，至少能选择生存的方式。市丸决定不像其他和自己有一样际遇的人那样自暴自弃，或是干脆放弃求生。正因为他明白什么是寒冷，什么是挨饿，他比那些无忧无虑、享受着荣华富贵的人更懂得什么是活着的感觉。

　　当然，他也能理解那种垂死在边缘的痛苦。当市丸看到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金橘发女孩，饿倒在林间，他便将手中几颗干扁的柿子干递给她。

　　「……吃吧。」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牺牲自己当天的午餐，竟为他换来了一个特别的羁绊。

　　从那天开始，破旧的小屋子里变成两个人。睡觉的空间变小了，薪柴的消耗变快了，需要的食物更多了。对于必须在艰苦中自力更生的市丸来说，收留金橘发女孩没有一点好处。

　　但是很奇怪的，他发现自己似乎变得……比从前快乐。

　　小屋里开始充满人声，他才惊觉这个地方曾经有多冷清。在太过严酷的寒夜里烧光柴，他才第一次体会到相互依偎比什么都温暖。因为有分享的喜悦，将食物分成一人一半的这个行为对他来说，比果腹更具意义。

　　有金橘发女孩的陪伴，市丸突然觉得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开始与众不同。他甚至会因为她的哀伤而忧心，为了她的笑容而欣喜，渐渐的，她成为对市丸来说不可或缺的存在。

　　是她让市丸明白，世界上确实有远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存在。对他来说，金橘发女孩──乱菊就是那样的存在。

　　然而事情这么突然的就发生了。那天下午，市丸和乱菊约好时间集合，并在同一块荒林里寻找食物。时间过去，市丸怎么也等不到人，穿梭在林里寻找乱菊的身影。当他穿过几棵树，正打算呼唤对方名字的时候，他听到声音。

　　侧过头，他看到在一个断差下方，几个黑衣男人正好往他来的方向离去。其中一人手里似乎还捧着什么微微发光的东西，脸上满是得意。

　　「……！」目光一摆，市丸差点忘了呼吸。

　　因为倒在那些人后面意识不清、浑身是伤的人，就是他在找的乱菊。

　　市丸滑下斜坡跑到乱菊旁边，好在那些男人已经消失在树林间，没有发现。

　　「乱菊！醒醒，乱菊……！」他一手扶着乱菊的肩膀，撑起她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胸膛上，呼唤她，并一边检查她身上的伤势。

　　她呼吸虚弱，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摸起来也十分冰冷，简直就像个死人。身上好几处貌似因为争执而造成的伤，嘴边也像被人挥拳打过般肿起，甚至连衣袖都被撕破了。市丸感觉胸口狠狠作痛，轻抚乱菊脸颊的手更是微微颤抖着。

　　这时，乱菊动了动眼皮，微睁开一条细缝。

　　「银……」她唇里吐出气音。

　　「嘘，别说话，妳受伤了。」他安抚她道：「放心，妳不会有事的。」

　　乱菊露出一丝笑，就像在表现她对市丸的信任，又合上眼皮。市丸收回挂在自己脸上的笑容。说什么「不会有事」，他根本就没有根据，乱菊看起来更是随时都会消失般的脆弱不堪。但是不那么说的话，他要怎么安抚眼前的人，又要怎么安抚自己？

　　就在他深感无助，急切想有下一步动作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就从枯黄的灌木丛中蹦出来。

　　「！」市丸吓了一跳，绷紧全身的肌肉往声音处看去，浑然愣住。

　　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小女孩。女孩看起来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又或者稍微再小一点，神秘又充满魅力的酒红色卷发绑成一个高马尾，琥珀色的双眼大又圆，还穿着他从没见过的奇怪装束。

　　没等市丸反应过来，女孩一个快步就跑到他身边，盯着乱菊看，然后举起两手靠近乱菊。

　　「妳要做什么？」市丸赶紧收了收手臂，想让乱菊离这个奇怪的女孩远一点。

　　「请别动。」但是女孩制止他，又摆出刚才的动作，深呼吸一口气，「灵愈二式──万灵的摇篮。」

　　顿时，萤蓝的幽光从她手中张开，膨胀成一个大气泡将乱菊整个包覆住，包括市丸抱着她的手一起。他感觉大气泡之中似乎还充满了水，里面飘起了无数的蓝白色小气泡。

　　「三式──魂之气息。」然后她又腾出一只手，伸进气泡里，贴在乱菊身上，使里面的光更加耀眼。

　　市丸一惊，还担心是什么怪术而有些紧张的盯着乱菊。在确认她没有出现异常，并发现她身上那些伤势正在渐渐消失，他才静静看着这不可思议的画面。女孩的眼神里满是专注与自信，丝毫不受一点风吹草动影响。市丸观察了她一会儿，虽然还不能全盘信任，至少她想帮助乱菊这点他是明白了。

　　治疗结束后，女孩缓缓收回手。市丸低头察看乱菊的状况，伤势全都不见了，她的神情甚至退去了痛苦，脸颊恢复红润，呼吸也变得柔和。他默默在心里松了一口大气。

　　「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女孩也淡淡地呼口气说。

　　「那些人……是死神吧？」市丸压低了声音问。

　　女孩点点头。

　　「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市丸看向在臂腕里熟睡的乱菊，又看向女孩，「我看到他们手里拿着会发光的东西，那是什么？」

　　「是灵魂的碎片……他们试图夺走她的灵魂，但是他们并没有完全得逞。」女孩的回答让市丸震惊，她继续说：「我用灵子去应急支撑她破碎的灵魂，请放心，她的灵魂够强大，好好休息至冬就会恢复。虽然……我不确定能否和从前完全一样。」

　　「……」吸收着女孩说的那些，市丸皱起眉沉默。

　　女孩交替看了市丸和乱菊，面色难过的说：「很抱歉，没能及时帮助你的朋友……我……我不能随便卷入争执，或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

　　市丸用有些冷淡的语气笑道：「……谁都爱惜自己的生命。」

　　女孩没有反驳，只是露出更难过的表情，含着下唇低头。

　　「不过刚才那个力量……妳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市丸带着戒心的问。

　　「我──」女孩正要开口，却突然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猛抬头，看向那几个死神离开的方向。

　　「不行，他们快走出灵寻范围外了……这样下去会追丢。而且刚才用了力量，为了保险起见，我最好换个方向追踪……」她喃喃自语着。

　　「什么？」

　　「非常抱歉！我得走了！请保重！」

　　不给市丸一个交代，女孩咻地就溜进了灌木丛里，震得树叶传来沙沙声响，很快又平息。市丸知道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同时他也发现，他错过了和女孩道谢的时机。

　　他必须承认，若女孩没有出现，他真的没有把握自己能帮助乱菊，甚至可能会有更可怕的结果等着他……

　　『……太好了。』

　　他再次紧抱乱菊，感受她的温度、呼吸和心跳，确认她还存在于此时此刻。

　　市丸背起乱菊，赶紧回到了小屋将她安置。虽然女孩说了没事，他依旧寸步不离的留在乱菊身边，在她再次睁开眼之前都不敢大意。何时天空转为橙黄，市丸才想起来还没捡足晚上要用的薪柴，为了不让乱菊受寒，只好踏出屋子。

　　人在野外，心却留在屋内。他一边惦记着乱菊，在意她是不是已经醒来了，一边快速的捡着柴火；喀擦一声，他听到了脚步声，顿时抬起头。

　　透过因为夜色昏暗而变成黑褐色的灌木丛，市丸看到了几个黑衣人，有四个死神聚在一块儿，似乎在说些什么，但从这个位置听不太清楚。其中三人下跪低着头，他们面前的人只是笔直站着。

　　市丸压低气息，尽可能抹灭自己的存在感，透过灌木丛间的空洞观察这一切。忽然，跪在中间的人抬起脸，市丸马上就认出他是下午看到的那个死神。

　　果然不错，那个死神在下一秒便将捧在手里的光芒献给了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对方伸手接过光芒，捧在掌心上看了看，随后将它收进了另一只手中的盒子里──更应该说，像是被盒子里的一颗黑球给吸收进去。……男人满意的笑了。

　　那一刻，市丸几乎全神贯注，去记住那个男人的脸。

　　『就是这个家伙。』

　　深褐色的卷发，眼角有些下垂的双眼，戴着黑框眼镜，微笑中不含任何慈悲的男人。

　　『这家伙就是幕后主使。』

　　因为那个人，市丸差一点就可能失去乱菊。

　　失去乱菊的生活，其实就是回到还没认识乱菊的过去。不会太难想像，他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该怎么一个人活着。

　　但是，但是啊。就算状态变回从前，他的心和灵魂也回不去了啊。

　　知道了热闹的空间，知道相互依偎的温暖，知道分享与共生的喜悦──知道何谓「幸福」的市丸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确信他将不再会被任何东西充斥而感到满足，因为能做到那点的，就只有乱菊而已。

　　失去乱菊的后果太可怕，像今天这样的恐惧，市丸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他绝不会放任同样的事再度发生，在那个人还有可能做出会伤害乱菊的事之前，他要先发制人。

　　为了乱菊；那个给自己生命中添加了更多色彩与希望的人，为了夺回她被夺走的东西，就算要上刀山下火海，市丸也在所不辞。如果要永远消除后患，就得至那个男人于死地。就算那可能得花上数十年、数百年的岁月，他心已决。

　　哪怕他必须因此离乱菊而去，哪怕他将会成为全世界的敌人，直到愿望实现的那一刻。

　　市丸睁开那对冰晶蓝的双眸，有如锁定了目标的毒蛇，直直盯着对方。

　　『我要，除掉这家伙──』

　　……等到那一刻来临，等到那一刻结束，他的心才终于能回到风雪交加的那一晚，为自己的不告而别向乱菊道歉。

　　市丸在冰冷的虚夜宫自室抬起头，仰望高挂在虚圈黑夜中的弯月。

　　他能想像乱菊那曾经稚嫩却漂亮的脸颊鼓起，在寒冬下的小鼻子还微微泛红。她会把他臭骂一顿，大声斥责他，但之后一定会用担忧的神情关心他，最后原谅他。市丸哼了一声苦笑，真不知自己哪来那种自信。

　　只是，唯有想起那段久远的时光，市丸才能不忘记什么是发自内心的笑。就算他现在身处于漆黑之中，只要有那些记忆，他就能继续前进。

　　只要他还能为了她前进，他就不会停止。

　　就算在未来某天，他或许将会为了她牺牲自己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