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不再孤单》菊咲

163、Chapter 105 重生

　　◆

　　「决定你是谁的从来不是灵魂，而是你的心。」

　　从绯音坚定的眼神中能看出来，她似乎已经在这荒唐的命运中得出答案，找到自我，并再也不会迷失了。

　　然而同样一句话不但没能拯救炎之，反而使他陷入更强烈的痛苦无助之中；他的出生是个错误，他的存在酿造悲剧，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与罪恶——而他的心早已支离破碎，就连一小块残渣都找不到了，又该如何倾听心灵的声音？

　　该如何决定自己的形状和模样？

　　若没有体内的灵魂，他根本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他甚至分辨不出胸前这份强烈的生存意识究竟属于谁。

　　『已经够了……』

　　炎之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曾经他以为重获新生是个转机，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他不必再担心害怕任何威胁，能摧毁讨厌的一切、得到想要的一切，创造归属并自由自在地活下去；事后他发现，就算他亲手制裁了可恨的双亲，为了变强而掠夺更多力量，也只有胸前的空虚不断扩张。

　　那什么也没有改变。他一样为罪恶感所苦，一样感到孤独而迷网。

　　于是他又想，莫非这是上帝对他的同情？就连上帝都认为这个世界待他不公，所以不该死于非命？

　　但比起自己，紫藤夫妇才更应该被拯救。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他们甚至根本就不该遇上这种劫难。

　　所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会活下来既不是什么人生转机，也不是上帝的怜悯——而是惩罚；惩罚他继续被捆绑在这个没有他立足之地的世界，徘徊于深不见底的空虚之中，饱受自责与懊悔折磨。

　　因为他做了不该做的梦、追求了不该追求的幸福与平静。是他的贪婪愚蠢残骸了善良无辜的紫藤夫妇，而这份罪行不允许以死抵销或逃脱。

　　在这名为「幸存」的人间地狱里，他只能持续痛苦下去，直到即将迎来的终点站——成为纵灵者当家的容器。

　　他的意识会被取代，自我会消失，世界上不会留下任何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但这就是他应得的报应；既然无法为自己犯下的罪做任何补偿，也得不到原谅，他甘愿接受这般不得安宁的终结，让「炎之」回归到最初应有的模样——无。

　　『那就是我最后的使命……』

　　而他也终于能从痛苦中解脱。

　　得出结论，炎之抽出暗藏的赤色短刀，准备往绯音的胸口刺下——谁知转瞬间，从天而降的白色火焰将他包围。

　　空气炙热到令人无法呼吸，火光更刺眼到让他看不清周围，他原以为会被烈火吞噬，紧接着却见菲丽丝从白光中现身，净白美丽的模样有如天使下凡般圣洁眩目。

　　但炎之立刻收回动摇。不管菲丽丝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又是如何战胜灵偶的，曾对自己说过不会放弃绯音的她必定是为了拯救绯音而来，那么她就是自己的阻碍。

　　于是他本想告诉对方，这次他绝不会手下留情；无论发生什么事，已经准备好迎向终结的他都不会停止、不会妥协，也不会再犹豫了。他会彻底击垮所有阻挠自己前进的人，哪怕对象是菲丽丝也一样。

　　他坚定地认为自己能将这份觉悟贯彻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菲丽丝的眼泪在下一秒落下。

　　「……不是……的错。」

　　她声音细小而颤抖，无力地跪坐在自己面前，炎之才发现她手上根本没持武器。别说妨碍了，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在向他投降。

　　随后，她提高音量喊道：「紫藤家会受害并不是炎之先生的错！」

　　「哈……？为什么妳、会知道——」

　　「因为我就是紫藤奈绪。」

　　那名字来得猝不及防，使炎之猛然傻住。然而，当菲丽丝抬起脸，所有的疑虑都消失了；无论是那双透亮的紫色眼睛，柔和的眼角，还是隐藏在她容貌中的神韵……就像他发烧那次看到的幻觉一样，全都像极了他的养母。

　　炎之视线一瞥，看向在不远处搀扶绯音的阿德密，并再度将双胞胎的脸和相框中的孩子们重叠。

　　『他们……真的是……』

　　犹如在他脑里投了一颗炸弹，炎之所有的思考都化成一团焦灰。

　　「那一晚的悲剧——是我引起的。」

　　「什……？」

　　还没反应过来，菲丽丝继续在落泪中告白道：「我和弟弟死于车祸后，灵魂依旧在现世徘徊……好不容易回到家，却看到炎之先生取代了我们的位置，于是产生了对你的厌恶及憎恨——那之后是我将那两只虚引到紫藤家的。」

　　「哈？」

　　「因为我听到它们喊着你的名字，我才会萌生让他们去伤害你的想法——根本没有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及后果，甚至……害死了爸爸和妈妈……」

　　「等、等一下……」炎之扶着晕眩的脑袋，不断游移的视线无处可去。

　　「这全是我的错！」最终向炎之磕下了头，菲丽丝痛哭失声道：「对不起！因为我丑陋的嫉妒、自私自利以及可怕的愤怒，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夺走本该属于你的幸福，对你做出如此残酷的事……对不起！」

　　「我叫妳先等等——」

　　这是现实吗？

　　从菲丽丝口中说出来的真相和炎之这一生所相信的现实完全不同，就算听着她不停道歉，他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消化或接受。

　　「呜……让你为我顶罪，甚至一直痛苦到现在，真的……很对不起……」

　　「顶……罪？」炎之又一次愣住，将视线移回菲丽丝的后脑勺。

　　正好她也缓缓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哽咽却认真地传达：「没错，这是属于我的罪孽……就如我最一开始所说，炎之先生一点错也没有。」

　　「啊、哈哈……这怎么可能？」不禁失笑，炎之的语气中透露出脆弱及恐惧，「我才是造就这一切的罪源——对，就算妳不那么做，我变成虚的双亲也迟早会找上我，到时候依然会发生同样的悲剧！」

　　「也或许它们永远都找不到你，或许它们会再找到你之前就被死神送走……无论如何，是我先葬送了所有还未发生的可能性，那么就只剩唯一不变的既定事实。」

　　「但要不是我住进紫藤家，也不会害妳别无选择！」

　　「那么吃掉爸爸妈妈的就会是我了吧。毕竟是我没能接受自己的死……过深的留恋与执着导致自己成为恶灵，无论有没有炎之先生都一样。」

　　见菲丽丝悲痛的阖上眼，炎之混乱的抱着头。

　　「不……这一切会发生明明是因为我……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也根本不该活着，只能无可救药的在惩罚中自我消失——」

　　「已经够了——请原谅你自己吧，炎之先生。」菲丽丝轻柔的声音打断他喃喃自语。

　　他睁大眼，「原谅……我自己……？」

　　「是的……你没有任何要赎的罪，也不用做任何补偿。」重新直视炎之的菲丽丝露出微微一笑，「你唯一只需原谅你自己就好了；原谅那个将所有罪恶与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并持续自我责罚、自我否定的你自己。」

　　他没有错。

　　这不是他的罪。

　　就连被告知真相后都还不愿将罪恶松手，不愿让自己脱离痛苦，是否真如菲丽丝所说，只因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炎之直直盯着菲丽丝充满宽容与慈悲的紫眼睛，下颚一张一合，最后终于从唇缝中传出不安的问声：「……『炎之』真的能被原谅吗？就算没有任何理由、不具任何意义……也能继续活下去吗？」

　　「当然。」菲丽丝回答得毫不犹豫，「我相信这世上所有的生命活着都不需要理由，而意义是由自己决定的……炎之先生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

　　心。

　　炎之抬起一手，将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不可思议的是，他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动，既强烈又温暖，令人难以想像那里曾经是破碎过的空洞，黑暗而冰冷；第一次，他听到了隐藏在自己深处最大的渴望——不是来自灵魂，而是来自心的声音。

　　「……如果能被原谅……我想活下去……」

　　脱口而出的同时，一滴眼泪如释负重般的从他眼眶中落下，然后就再也止不住了。

　　「哪怕是不被祝福的出生……这世上也曾有人愿意对我产开胸怀，用温暖与爱接纳我……让我体验到什么是真正活着的感觉。」他捏紧胸口的衣襟，任由眼泪不断滑下，「是他们赋予了『炎之』——赋予了『我』存在意义——我想继续作为自己活下去，并将这份意义永远……记在心里……！」

　　就算紫藤夫妇不在了，他们依旧是炎之活过的证明，是他活下去的指标与希望。

　　他还不想放弃，也不能就这么消失。否则不只是他，就连他们曾经为他付出的一切、给予他的一切都将全部失去。

　　明明就只是这么简单的答案，长久下来的他却被罪恶感及自我厌恶蒙蔽了双眼，一直在黑雾中迷失方向，甚至连出口就近在咫尺都察觉不到；借由白色光芒的引导，这次他总算在迷失中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太好了……能听到你那么说。」菲丽丝露出安心之色，抹去眼泪道：「接下来……只要请炎之先生杀了我，过去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什么？」

　　「姐姐大人！？」
　　「菲丽丝……！」

　　阿德密和绯音从旁发出惊呼，显然刚才并不是炎之听错了，更别说菲丽丝坚定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

　　「夺走了你的家人、你的人生，以及平稳幸福的生活……作为造就炎之先生所有痛苦的元凶，我并不打算请求原谅。但只要我还活着，这份罪孽和你的痛苦就都不会消失。」

　　她的语气听来异常冷静，仿佛早就准备好迎接这一刻。

　　「哪怕区区我这条命不值得用来偿还什么……至少……若能借由你亲手施予制裁，我才能付出相应的代价，而炎之先生肯定也能获得真正的解放与救赎。」

　　「救赎……」炎之呆然重复。

　　那是他以为再也等不到的东西，现在却就这样被摆在眼前，甚至告诉他必须要夺走菲丽丝的命才有办法获得——

　　「请不要这样，姐姐大人！」

　　「别过来！」菲丽丝喝止想前来阻止的阿德密，而后对他和绯音苦笑道：「对不起，但这是我取回记忆之后就决定的事了……毕竟哪有无辜之人长期受苦，真正的恶人却不受制裁的道理？」

　　「那么……那么在下也一起！在下绝不会让姐姐大人一个人承担！」

　　菲丽丝摇摇头，「你已经为我承受够多了……而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报应。若善良的你真想帮助姐姐，就不要让自己牵扯进来，否则只会让我更加痛苦而已。」

　　「怎么会——」被说到这个分上，阿德密动弹不得，只能绝望的瘫坐在沙地上。

　　绯音支撑着阿德密，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后，向菲丽丝轻声问道：「……但妳真的是『恶人』吗？」

　　「诶……？」

　　「当然不是！」抢先回答的阿德密难过冲着炎之大喊：「炎之大人！姐姐大人或许做了坏事，但她绝对不是恶人！我们都只是想念爸爸妈妈……想回家而已！所以无论是任何惩罚都可以，就是不要夺走在下的姐姐大人……求求您了……！！」

　　眼泪哗啦啦的从他眼中落下，既然无力阻止姐姐，他只能苦苦向炎之哀求。绯音也专注地盯着炎之，就像在窥探他的下一步动作。

　　『每个人尽是各说各话……』

　　炎之疲倦的阖上眼，想让自己暂时抽离那些声音，并沉静下来倾听自己的心声。

　　就如菲丽丝所说，虽然他自身的清白已被证明，但紫藤夫妇依旧在人为的灾难下遭遇了不幸。唯有将罪魁祸首斩除，才能替冤死的两人讨回公道，并真正意义上的让自己从这份痛楚中解脱。

　　『——都是鬼扯。』

　　那样什么也讨不回来，什么也解决不了，只会愚蠢的重道覆辙。他已经体会过那无尽的空虚，又怎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当心吧，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妳的。」炎之声音平稳的对菲丽丝说：「但妳知道吗？对罪人最严厉的惩罚不是死亡……那不只轻松简单，更是在帮他们逃脱责任。妳以为妳还有那么便利的选择吗？」

　　对方面色惨白，并做好觉悟的紧闭双眼道：「我、我可以理解……就算是比死更重的惩罚，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那就罚妳陪我一起活下去吧。」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菲丽丝猛然睁眼的同时倒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将脸抬起来；和炎之对上眼的瞬间——看到他微笑的瞬间，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你刚才……说……？」

　　「我说请妳活下去。如果妳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觉得对我有亏欠，就更应该那么做。」炎之认真地一字一句说清楚，「就像我曾擅自期待你们就是紫藤家的双胞胎，想借由向你们赎罪为无可救药的自己找到另一条归路……而现在的妳就是那时的我。」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牵起了菲丽丝的手，使菲丽丝微微一震。

　　「炎、炎之先——」

　　「妳父母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恩人，此刻我终于等到回报的机会；菲丽丝，妳的死无法成为我的救赎。唯有你们姐弟俩都能好好活下去，并且得到幸福——那才是我真正的救赎。」

　　不久前才擦干的眼泪又再度挂满菲丽丝红润的脸颊。

　　下一秒，她扑到炎之怀里，并将两手环到他背后紧紧抱住，哭喊道：「我会为了你而活的！为了向你赎罪……我会努力弥补你失去的一切！因为对我来说，炎之先生能幸福也是唯一的救赎啊……！」

　　然后她就那样哇哇大哭起来。

　　炎之被那举动吓了一跳，但无论是她的泪水和哭声，或是颤抖紧抱着自己的力道，全都温暖的填满了他的内心。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珍视地回抱住她。

　　那一刻，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太太太太好了啊姐姐大人！！」

　　阿德密忍不住飞冲过去抱住两人，甚至用全身的力量压上去，差点没把炎之和菲丽丝摁进沙地里。炎之没手推开他，只能好不容易靠腰力撑起抱成一团的姐弟俩，视线忽然就和站在原地并露出微笑的绯音对上。

　　「太好了呢。」她抚胸松了口气，看起来似乎是真的打从心底为他们感到高兴。

　　注意到自己的眼角还有泪痕未干，炎之有些尴尬，但他不该再欠眼前的人更多了。扶着双胞胎一同站起身，他向绯音低头道：「……对不起。」

　　「诶？」

　　「撇开纵灵者的问题不说，若不是因为被我迁怒，妳这一路下来也不会白受那么多罪……是我害妳变成无辜的受害者。」

　　绯音露出惊讶之色，再微微苦笑道：「所以你不再恨我了？」

　　「唔……那是……我承认我自己愚蠢到了极点，对妳做过的事也无法轻易得到原谅——」

　　「呵呵，开玩笑的。」这次她笑出声，「我说过吧？只要能把心结打开，我们肯定能成为很好的伙伴——当然，必须等你先好好向大家道歉才行。无论是我父亲，还是任何你曾伤害过或造成困扰的人……到时候再让他们决定要不要原谅你吧。」

　　在炎之对那宽容开朗的态度感到困惑之时，绯音又开口道：「总之……恭喜你终于回到『家』了，当然菲丽丝和阿德密也是。」

　　在双胞胎夸张的哭声中，炎之又是微微一愣，才像是被打败似的小声笑道：「……我收回『伪善者』这句话。」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baby酱不是真正的好人——那究竟还有谁会是呢？

　　「什么？」

　　「没什么。我说先别高兴得太早，因为纵灵者的事依然迫在眉睫。」深呼吸转换情绪，炎之严肃的对绯音说：「既然我也决定要作为自己活下去，分半的灵魂就永远不会回归，那我们将要面临另一个问题——灵魂的衰弱。」

　　「衰……衰弱？」菲丽丝的哽咽还未平复。

　　「毕竟是不完整的状态，灵魂必须消耗更多能量才能维持我们作为个体的生命，但那迟早会迎来极限……若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和baby酱难保还能活多久。」

　　听他那样说，绯音讶异的睁大著眼，阿德密也吓到面色铁青，急跳脚问：「绯绯、绯音小姐和炎之大人都会死吗！？」

　　「所以我们必须找出办法避免那种事发生——」

　　「那不会发生的。」

　　一道低沉的冷音打断了炎之。

　　都还没看到来人，他想都不想就将菲丽丝和阿德密用力推离开自己身边，然后才回过头……万助金色的鹰眼早已锁定他，甚至连让他眨眼的时间都没有，炎之便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闷痛。

　　「魂宿之翁——强夺！」

　　他似乎听到万助说了什么，紧接着是赤与金的万丈光芒将视线遮盖；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与抽离中——他的意识化为了黑暗的无。

　　◇

　　上一秒，我似乎听到从天边的另一端传来了葛力姆乔的喊声。

　　当我正想回头确认自己是否听错，浑身是伤的万助就已经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在炎之下意识将双胞胎从身边推开的同时，我才注意到万助伸出的手中抓着那个紫色古瓮，等瓮口贴上炎止的胸口，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曾目睹他用同样的方式夺走了妈妈的灵魂。

　　「不——」紧接而来的旋风遮蔽了我的声音，席卷起四周的细沙，赤金强光更刺痛的令人睁不开眼。

　　待飓风终于平息，视线恢复，炎之已经倒在万助脚边一动也不动了

　　「……炎之先生？」菲丽丝从沙地上起身，焦急的爬到他身边，「炎之先生！醒醒啊，炎之先生……！」

　　但无论她怎么摇动或呼唤，炎之都没有回应。

　　「发、发生什么事了……？」阿德密呆愣在沙坑中。

　　「我……我不知道——」菲丽丝的声音极度惊恐而不安，泪珠囤积在眼头，「炎之先生为什么——没有呼吸了？」

　　「他已经死了。」万助毫不留情地回答。

　　「……死……？」

　　「实在可惜，枉费吾辈还对他寄予厚望。」他叹了口气，「虽然没有纵灵者的血脉，炎之确实比月宫绯音更有成为容器的天赋与条件，所以吾辈才会一直将他留到现在……既然知道他已无心继承，那他就没有用处了。」

　　「怎么……会这样……」菲丽丝的眼中失去光泽，只是颤抖着炎之抱在怀里。

　　我努力让自己在震惊的晕眩中保持清醒，捏紧拳头向万助怒问：「……既然你认为他比我优秀，怎么不是来夺走我的灵魂？」

　　「不，能强夺的只有炎之那一半。」他解释道：「照理说，经过『封魂术』的灵魂无法被掠夺，就算玖丽用赤还转让给妳也依旧如此。但因为炎之获得的那一部分是已经被玖丽放弃的自由之身，所以才会成为特例。」

　　「那为何还要让我们自相残杀？一开始就这么做不是更快吗！」

　　他低头盯着手中的古瓮，深沉而缓慢的答道：「毕竟这是迫不得已的最终手段——」

　　就在这时，疾疾风切声阻断了他的声音，一道蓝色闪电俯冲而下，直接将万助所在的位置轰炸粉碎。

　　我举起双手遮挡风沙，并在震动中稳住双脚、环顾四周；幸好阿德密反应即时，在冲击袭来之前就已经迅速将菲丽丝和炎之带离开万助身边，更用身体护住两人。再将视线移回前方的砂瀑中，随着摇曳的蓝色长发和白色背影逐渐清晰——

　　「葛力姆乔……！」我激动的喊去。

　　等沙尘散开，我终于看清他俯身掐着万助的脖子，将对方压制在地。

　　虽然他同样伤痕累累，特别是手脚看来似乎为了挣脱什么而撕裂淌血，却依旧像是偏执的狩猎者般对猎物死咬不放。

　　「别以为用那种雕虫小技就能束缚我……」他恶狠狠的对万助放话，并举起另一手伸出利爪，「我和从前那个温吞的家伙可不一样，既然开战，就绝对会猎杀你到最后一刻……直到亲眼看到你断气为止！」

　　「看来是呢……」万助回瞪着他，「但你还是迟了一步——是我赢了，葛力姆乔。」

　　「……什么？」

　　葛力姆乔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当然我也是。

　　只见万助忽然就捏碎了手中的古瓮，那一瞬间，庞大的红色烟雾从古瓮中散出，像是有生命一般地扭动、盘旋，然后全部朝我暴冲而来；无处可闪也无从防御，我就那样被红雾团团包围。

　　「唔……！」与之同时，我体内深处的灵魂开始狂爆躁动，使我不堪负荷地按胸跪下。

　　「绯音？喂——」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异常，葛力姆乔朝我大喊，但我早已没有余力回答。就像是灵魂在相互吸引、相互渴求，我能感受到那团红雾逐渐被吸入我的体内，与我合而为一。

　　【终于……】

　　【吾总算能掌控吾之灵魂……！】

　　脑中开始响起不属于我的声音，我的眼睛像被太阳照射般发烫，垂在眼前的发丝则像在燃烧似的泛红，随之而来的，是自我意识的怀疑与丧失；我知道自己正逐渐往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坠落。

　　何时葛力姆乔来到我身边，紧抓着我的肩膀喊道：「喂！振作点！」

　　「啊、唔……葛力姆、乔……」

　　奋力抬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尽管这张嘴也已经因麻木而没有感觉，我依旧用最后一丝意志力向他传达：

　　「相信我……找到、我——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我就在『这里』……所以——找到我——！」

　　◆

　　就算内心不愿理解，葛力姆乔也十分明白这是纵灵者当家即将甦醒的征兆。

　　但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绯音在挣扎中留下最后一句话，然后垂下头去，彻底没了声。

　　宁静之中，他正想再次呼唤她的名字，下一秒却从她身体周围掀起一阵强烈风压，甚至夹带着能将人刮碎的尖锐灵压，逼得葛力姆乔不得不从她身边跳开。刹那间，灵压的旋风又止住了，她被吹起的长发徐徐降下，并彻底染成了薄红色。

　　紧接着，她缓慢睁开了眼——那之中已不见曾经的暖茶，只剩下冰冷的太阳金。

　　阿德密不敢置信的睁大眼，战战兢兢开口：「绯音小姐……？」

　　「绯……音？」

　　菲丽丝也跟着呼唤，但那人仿佛没听到似的不作回应，甚至根本没将他们放进眼里，只是维持那冷峻成熟的漠然神情，微微摆动视线，观察四周。

　　「这灵压……以及无法遮掩的神圣威严……啊啊，是圣生大人没错！」

　　在葛力姆乔和双胞胎都哑口无言之际，万助扶伤起身，一步一步向「绯音」靠近。

　　「摧毁古瓮虽能让灵魂强制回归，却也代表今后只能直接将灵魂封存到下一任继承者身上，再也无法格外保存……考虑到寻找适任者与安全问题，吾辈本是想尽量避免这么做……」他同样无视葛力姆乔等人，只是笔直注视着他唯一的崇敬，「但只要能将圣生大人找回来……其他全都无所谓了！」

　　待万助总算来到「绯音」身边，他屈膝低头，老声中甚至有些激动。

　　「恭贺您重获新生，圣生大人……属下万助履行承诺，将圣生大人再度带回到这世上了。今后属下将会继续为圣生大人效尽心力，直到这条命走向尽头那一刻。」

　　对万助的言语做出反应，「绯音」低头盯着他。

　　没一会儿，她用奇特的说话方式问道：「……汝即是万助？」

　　「什——」

　　唰一声，万助才刚感到疑惑的瞬间，一根赤色灵子形成的巨刺从沙地里猛然窜出，并直接刺穿了万助的胸膛，带出一片骇人飞血。在菲丽丝的惊呼下，巨刺抽回到「绯音」脚边，万助则无力的向后倒去。

　　「无耻之叛徒……」而后，无情的声音再度从「绯音」口中传来：「汝及圣生……以及所有吾之同胞皆是。」

　　「什……么……？」惊恐盯着那双比自己还要金耀的眼睛，万助咳出血丝。

　　「然是吾先犯了错……不当创造汝等这般不纯净之灵魂——」再度举起双手唤出更多赤色灵子，「绯音」双脚离地，飘向空中，面无表情地俯视他们道：「今后——纵灵者只需吾一人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