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策瑜》青苓

13、冷茶/昼（2）

　　孙策瞬间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像看着什么外星来客。

　　但周瑜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本来熄灭的火光又飘零地燃起了一点点，对，这样就够了。不知为何，在看到孙策失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会陷入到一种同样的痛苦当中去。只要可以让那种鲜活的光芒再亮起来，要挑战多么艰难的事情都可以，他想。

　　“时间不够。”孙策的火光又黯淡了，“今天礼拜一，说好下周三交付的。”他当然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如果早一点，哪怕只早一星期也还来得及……

　　“我跟你一起写。”周瑜说出那个惊人的决定后，反而平静了很多，“你既然已经写过一遍应该能省很多时间，把原来的口述给我，我直接基于已有逻辑写后面的，然后联调。”

　　“那测试的时间呢？”

　　周瑜的眼睛稍稍眯了一下，这让他看起来有和外表不一致的果断凌厉：“就留四个小时冒烟测试，裸奔。”

　　裸奔者，指的是把完全没有经过系统的黑盒、白盒测试的项目交付，大多数时候用作调侃，在一些极端情况下也会这样做，比如编程马拉松之类的比赛。

　　“奔不过的话，就挂了哦。”孙策的嘴角翘起一丝自嘲的笑，“算上今天还有八天时间。”

　　“反正我的代码非常安全，绝对不会有错。”周瑜直视着他的眼睛，“按照小时算吧，我想我们现在就不要算什么上班时间了。”

　　“我也……”

　　太史慈的话被打断，大家这才发现从刚开始到现在一直是周瑜在说，不知不觉当中，他似乎已把自己和孙策放到了同一个立场：“不行，你手里的项目不能停，万一我们俩搞不定，总不能两个项目一起挂。”

　　孙策摇摇头，用力摁了自己的开机键：“好！等少爷交了版本再来收拾那混蛋！”

　　就算听起来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实现的可能，那么理论上可能性的事情，就更不应该放弃。更何况——孙策看了眼周瑜，当他严肃地坐着，端正地挺着上半身，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敲打时就令自己想起了那架客厅里的钢琴。这是在等待开机画面的十几秒钟之类，他脑中划过的最后一个与工作无关的旖旎念头。

　　这样的念头在这种时候出现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有那么一个瞬间孙策自己都有一点紧张，因为这根本是未经大脑的允许就径直出现了。而且如果让沉默得像个码字机器人那样的对方知道，大概会立刻摔桌出门，一去不返。

　　进入到各自的开发界面后，孙策差不多冷静了一会，转过椅子开始跟周瑜讲之前自己的实现。仅仅在口述的基础上就要架起后续的空中楼阁，这件事的难度他们都知道，只是简单的默契让两人都不打算开口。

　　要说起来的话，有种可疑的自尊心让他们觉得既然已走到了这一步，就绝对不可以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有一点点不确信的地方。

　　另一种形式上的角力，孙策想。

　　他记得梦中的那个自己与周瑜阔谈天下之势，相互认可；行军有策用兵有谋，彼此欣赏。所有的交相辉映都来源于契合的理想和能力。

　　周瑜亦和梦中一样，是个玩□□第一回合就all in的玩家，这样的玩法要么一战成名，要么一败涂地。可他笑得和煦谦恭，自信满满，好像已和上天预定好这把一定是Nuts。

　　但是——

　　梦中他们已是相互交付了所有的关系，那么任何付出和决定都变得合情合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到底何为因、何为果？

　　往日的办公室是很热闹的，一过十一点就会开始讨论午饭吃什么，接着的午休时间有人选择打开游戏开一把黑，有些人看着视频直播的卡牌游戏，也有些人会睡一会午觉。下午三四点偶尔还会组织去买一波咖啡回来喝。然而今天的办公室沉闷异常，直到快十二点时虞翻才把手机伸过来，上面已经打开了某个知名送餐APP的页面，孙策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点了份便当，习惯性地喊了一句：“还有谁？”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手机，周瑜竟然也加入了点餐队伍，他默默点了一份最贵的，又把手机塞回孙策手里。

　　当他专心致志的时候，可以只需求（他认为）最低限度的生存资源。

　　但是，连午餐时间都没有了，也就没有午休时间了；连午休时间都没有了，再发散任何跟工作无关的想法都是对不起所有人。为此，那些混合了至少有三十种以上味道的复杂情绪，就这样被暂且搁下。

　　除了偶尔站起来活动一下，两人第一天枯坐在电脑前就工作了超过十二个小时。周瑜交出了三千多行代码，如果没有差错，这大概已是非常极限的速度了。在这种肃穆的氛围下平常不爱加班的几个人也磨蹭到了大概十点才走。等到倒数第三个走的太史慈抓起衣服有点不好意思地跟他们打招呼再见，裹着围巾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时，电脑上的时间已跳跃到了23:45。

　　周瑜一边看着屏幕一边伸手去拿水杯，手上传来重量的不同让他轻轻“啊”了一声意识到杯子里是空的，便推开椅子起身去添水。

　　回来时孙策把一只罐子横推到他桌上：“我忽然想起来这里有茶包，要不要来点？”

　　周瑜点点头：“好。”

　　他打开罐子把一袋茶包放到自己的杯子里，孙策看着那杯子忍不住笑了：“你还在用这个缺耳朵的杯子？”

　　那正是周瑜入职第一天，张纮把他的网名Flame自作主张翻译成“情人”时，他一失手从桌上掉了下去结果摔断了把手的那只。孙策以为按照他的生活习惯莫说摔断了把手，就算只是掉了一点瓷也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换掉，怎么这么久过去了还在用一只坏掉的杯子？

　　“是啊，我喜欢这个啊。”

　　“但是用着不会不舒服吗？”

　　“喜欢是一种精神层面信仰高度的东西，都不需要到考虑舒服那个档次啊。就像工作一样，喜欢的才能持续付出嘛。”

　　周瑜朝他轻轻扬了一下杯子：“我以前和朋友搭档参加编程马拉松也会熬夜通宵的，这不算什么。注意第一天不要太晚睡，后面还有好几天。”

　　“也脑补成现在也是编程马拉松吗？”

　　“唯一的区别是没有奖品。”

　　“有有有，年会聚餐的乳猪给你多切两块！”

　　“这就算在你能给的范围内给的最好的东西了？”

　　“我又不是袁术那个老喜欢给员工画饼的风格，他肯定要说，‘周瑜啊，你来我这里做开发呢，我给你发股票啊？’”

　　“别黑袁伯伯……我有个亲戚还在那边上班呢，据说人家年终奖发三十六个月的。”

　　“他连说好的实习工资都拖欠我的，还能有什么前途！”

　　短暂的茶水间隙以攻击远处的某位老板为议题换来几声笑声，孙策揉揉眼睛扭动几下脖子又坐下来：“等下困了就回去吧。”

　　“可以。”

　　空旷的楼层里保安过来巡视了两次关了别的地方的灯，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当屏幕下方显示着3:30的时候，头已有点昏昏沉沉，手也渐渐慢了下来。晃了晃自己的杯子，多次兑水后的茶包已近无色，孙策打算去加最后一次水然后宣告今晚的战斗结束。不经意地转头看到背后的大红色杯子里居然茶色依旧，水依旧。顺着杯子再往前看，周瑜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正戴着耳机奋笔疾书，如果孙策眼睛没有花的话，他嘴角还挂着一点笑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通宵工作的颓废感。

　　被搭在肩膀上的手从代码的海洋中拉回来，周瑜疑惑地眨眨眼。“你准备要走了吗？听点音乐写代码，真是完全停不下来。”

　　孙策露出好笑的表情：“是你跟我说第一天不要太晚睡的吧？我真是怀疑你们是怎么赢比赛的。”

　　“哦比赛啊……”周瑜端起茶杯，“我只是说我们参加过，没说我赢了啊。”一边说着，一边把水杯凑到了嘴边。

　　“喂！”孙策来不及制止他在空调关闭三个半小时之后的办公室里喝冷茶的行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瑜面色变得十分古怪，然后强行咽了下去。冰冷的带着茶包的味道的水，连牙齿都会被冻得有点隐隐作痛，一大口喝下去时差点本能反应地吐出来。

　　孙策扶额：“重新倒一杯，喝完我们回家吧。”

　　冷茶这种东西，夏天喝来消暑解渴，但是冬天这样一口喝下去，实在提神醒脑。周瑜很想回复孙策说自己现在一点都不困了。但是，理智还是告诉他为了接下来的八天自己还是识相些比较好，最艰苦的挑战才开始第一天而已。昨天是养精蓄锐好吃好睡的一天，所以今天精神尚佳，明天的前一天，也就是今天，可是疲劳地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啊。

　　推开楼下的玻璃门，他们意识到这几天的天气居然如此地反常。虽然楼里的空调已经关了，但室内的温度比起室外来说还是温暖太多。凌晨空旷的街道上，但凡有水的地方都结了冰，哪怕裹紧了大衣也无法抵抗刺骨的寒风，围巾在低温面前更是不堪一击，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哀嚎：“好冷！”

　　接着，他们对视了一眼，为了御寒而小跑了起来。

　　平时要十五分钟的路程，这次仅仅耗时八分钟就到了楼下。一鼓作气地跑进电梯冲上楼，打开屋门的一刹那，温暖的屋子让人能感动得潸然泪下。孙策再也不想吐槽装了地暖并且坚持一直开着的房东先生了。被冷天、冷茶、冷风这些带了各种冷的名词们打断的问题也迫不及待地继续问了。

　　“你还没有说完，你们最后为什么没有拿到名次，对手太强吗？”

　　“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完成比赛，郭嘉前一天晚上喝了太多酒，还一口咬定带点醉意代码写得更好。结果他的确很亢奋，连着写了二十五个小时，接着就一头睡过去直到比赛结束也没醒过来。”

　　“……”

　　“当然也不只是他的问题，他本来贡献的量已经超过一个平庸参赛者的数量，我是可以继续完成比赛的。但是第三十小时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我就退赛了。”

　　“为什么？”

　　“我收到了一份特别重要的面试通知，我就把郭嘉带出来扔到酒店里让他接着睡，自己回去准备面试了。”

　　孙策有一点惊讶，接着虽然脸上疲倦，心里却泛上一股愉悦之极的感觉，他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早知道会打扰你比赛，我一定第二天再发邮件。我实在是……”在凌晨四点的挂钟下，孙策的笑容越发地明亮起来，“看到你邮件的瞬间就有种迫不及待一定要给回应的感觉。”

　　“谁让你的技术博客那么好看呢。”周瑜本来已准备进房间，又站住了脚，“然而我从那天开始，好像就在不停地变蠢，这一定是郭嘉对我退赛的诅咒。”

　　房门在孙策眼前关上了。

　　孙策觉得那条评论还是不用删了。

　　有人一起受到了郭嘉的诅咒，这样好极了。

　　接着，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比在当事人没有时间添加辅料的情况下事情却在向着好的一面飞速发展着更好的事了。

　　连虞翻都会帮忙做版本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最后，经历了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身体各方面素质都急剧下降的两个人在下一个周二凌晨的四点迎来了最后一行代码的提交。比周瑜原先想的还要早十二个小时。

　　孙策也“陷”在椅子里，躺着编译版本，他已经明白了这个姿势可以最大程度节省体力的好处。

　　“终于做完了……”周瑜的手边依然是冷茶，他已连站起来倒水都不想了。

　　“再搞个白盒跑一下吧。”

　　“随你，我连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浓重的黑眼圈和青白的脸色，过快的心率，昏昏涨涨的头，每移动一下就传来一阵疼痛。再多一天，大概就要死在工位上的感觉。

　　“那你先回去？”

　　“你自己回去吧……”周瑜挣扎着掏出手机，“我不管，我要去隔壁万丽酒店定房间，洗好睡好吃完早饭再回家，不然你明天可能就会看到新闻头条‘程序员过劳死在公司楼下’。”

　　——孙策了解到，代码提交到云端的那一瞬间，那个克己复礼简单朴素宽人严己的周瑜就跟着代码一起飞去了云端，周少爷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回家？看着已闭着眼睛在走路的周瑜拿着钱包手机摇摇晃晃地从电梯下楼，再看一眼屏幕上正在跑的测试。孙策听到自己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呐喊着想要松软的床铺，热的洗澡水，有力度的水流。

　　“我等下来找你……”发出了这样的讯息，那是原本还想走回家去的一点点信念因为队友的提前放弃也跟着飞去了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