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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Vol.03经纪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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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五家分布在城市各个区域,只是远远在街对面透过窗口看上一眼,就能确定这五家中已经有三家都出现了恶魔。一个城市中新生恶魔密度如此之高,如果千年伯爵不打算把这里变成无人鬼城,那么再过不久这几只恶魔势必要转移到其他地方。
余下两家中,其中一家情况复杂,阵亡者的母亲是一位商业大亨的情妇之一,大亨家大业大、子女众多,并不在意失去一个不合心意的情妇之子,而阵亡者的亲生母亲则已经被大亨给的抚慰金治愈了受创的心灵。
人生百态,有为亲朋亡故哀毁过甚的人,自然也有无情无义、只顾贪图享乐的人,这一类人永远都不用担心千年伯爵光顾,除非伯爵能让他们在死后唤回自己的灵魂。
离开这一家的宅邸,辛西娅来到最后一家所在的街区。路过市中心时,正看到乔娜的朋友和马拉的姐姐结伴走进警察局。
那两个人永远都会是本市警局无法破解的悬案。
她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最后一家的阵亡者父母早已双亡,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哥哥,辛西娅到达时正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从他家走出来,向外敞开的门板遮住了送客的户主,无法分辨他是否已经成为恶魔。
穿制服的男人回身说道:“如果您考虑好了,就来找我吧。”
有着明显情绪起伏的声音在门里回复道:“谢谢您的帮助。”
男人诚挚地笑道:“总是通知噩耗也很让人受不了呀,能够帮得上您的忙是我的荣幸。”
简单地话别,男人走上大街,转过一个拐角时,他突然感到肩膀被猛力拉扯,眼前一花,下一秒整个人都重重撞在墙壁上。
“见鬼!怎么回事!”
周遭昏暗不清,高大的墙壁遮挡住夕阳余晖,鼻尖蹭在湿冷的青苔上,怪味直冲鼻腔,男人龇牙咧嘴地想要撑起身。
一只冰冷的手无声无息地绕过他的肩膀,扣上咽喉,像是一条正在缓慢绞杀猎物的蛇。
“嗬——”进不了气也发不出声,窒息感令他张大嘴巴。
森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竟然是一个女人:“晚上好。伯爵最近还好吗?”
什么伯爵?我不认识任何一个伯爵!
男人艰难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
“那么换一个问题:刚才那家人接受你的‘帮助’了吗?”
男人继续用力摇头。
脖子上的手松开了一些,男人如获新生,大口呼吸,正要转身,又被扣住后颈压在墙上,几乎要把他按进墙里的巨大压力和随之而来的恐惧令他动弹不得,他确信这份力量完全能轻易折断他的脖子。
“你你……要做什么?我没有钱!”他以为遇到了城郊流窜过来的劫匪。
“没有钱?”辛西娅加重手上的力道,又在男人惨叫前再次掐住他的喉咙,“你为千年伯爵提供了五个恶魔素材,伯爵应该给了你不少钱吧?”
在总部时也听人说起过这种“经纪人”,大多是医生、牧师、守墓人……这类最经常接触到“爱”与“悲剧”的人,通过出卖其他人类从千年伯爵那里获取巨款、中饱私囊。
男人抬起双手拼命摇晃:“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千年伯爵和恶魔!”
“是吗?”辛西娅将男人翻过来,在他惊恐的目光中钳住他的胳膊,推着他走出小巷,“那就让我们确认一下吧。”
走上大街之后,辛西娅状似亲昵地挽住男人,演技十分差劲,冷峻的面容和异常的发色让路人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但都被男人强笑着敷衍过去。
尽管已经不受直接威胁,男人依然不敢有任何小动作,走出巷子前这个可怕的女人突然弄出一根冰锥、或者是像冰锥的不知道什么鬼东西,当着他的面随手捅进墙里,好像那堵墙不是石头而是黄油做的一样。这一幕比什么胁迫之言都有效,男人老老实实地跟着辛西娅在几个街区转了一圈,这三个街区他恰好都不陌生,那里头有三个家庭刚刚接受过他的“帮助”。
辛西娅带着他特地在这三个家庭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之后才走到一处开阔的空地上。
“想起来了吗?”
男人强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如回头看看。”
随着这句话,男人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寒,僵直的身体被迫转到另一个方向,三个人出现在他眼前。
三个女人,分别扮演着妻子、母亲、姐妹的角色。
男人扯出笑容:“晚上好啊,格林夫人,奥利弗夫人,还有伊莲娜小姐。”
三个人都没有回答他,面上死一般的僵硬如出一辙。
下一秒,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她们突然爆裂开来,四分五裂的皮肤和凸起的眼球在视野中分毫毕现,每一个皮开肉绽、关节扭曲的过程都清晰无比,衬着背景里红色的天空,犹如坠入炼狱般最可怕的噩梦。
人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个飞在空中的球状物体,球体表面布满凹凸不平的狰狞纹路,正中央仿佛在哀嚎的人脸隐约可见熟悉的轮廓。
呕吐的欲望直冲喉头,男人捂住嘴后退一步:“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身后的声音依然平静而冷彻骨髓:“这几只恶魔拜你所赐诞生于世,你不认得她们了吗?”
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他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啊——————”
男人尖叫起来。
尖叫声随即被轰隆炮响淹没。
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墙拔地而起,严丝合缝地形成一个倒扣的半球形冰罩,炮声持续了一分钟之久,冰罩一直在颤抖。
男人跌坐在地,一边惊恐地瞪着辛西娅,一边被更大的来自死亡的恐惧攫住,祈求着所有他知道的圣灵保佑头上的冰罩不要破裂。
“在你把人类出卖给千年伯爵时,你就已经被你祈求的神明抛弃了。”
带着讥嘲的声音落下来。男人在恐惧中依然不忘为自己开脱:“不是我做的!是伯曼先生让我做的!”
辛西娅低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男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最大的秘密。
炮声终于停止,辛西娅抬起手,冰罩上爬满裂纹,转瞬向外炸开,碎冰化作漫天箭矢。烟尘散尽后,三只千疮百孔的恶魔结成冰块摔在地上,咚咚咚三声闷响,都像敲打在灵魂之上,球体从中间绽裂,继而化为碎屑,男人呆呆地看着那三堆粉末,几乎产生自己的残骸也出现在那里的幻觉。
“请不要伤害我!我什么都告诉你!”这一次不再需要威胁,他将一切和盘托出,“我在政府工作,负责替阵亡通知机构处理阵亡士兵的后事,并向家属传达死讯。上周新一批阵亡名单从前线传过来,我的上司伯曼先生来找我,他说有一个大人物与他协议长期合作,那个人会给他很多钱,他愿意与我分享,只要我在送信的时候说服这些家属‘唤回死去的爱人’就行。我试了一次,伯曼先生果然给了我一大笔钱。那几个女人都很容易说服,只有谢里曼先生、哦就是刚才那个男人,一直在犹豫。”
他悄悄看了辛西娅一眼,那在黄昏下晦暗的脸孔、白色的头发与血一样的眼睛,都让他忍不住将她和之前的怪物归在同一类里。
咽了口唾沫,他跳过可能会招致怒火的劝说过程,小心翼翼地说下去:“之后的事由伯曼先生负责。真的、真的跟我没关系!我以为只是奇怪的教派在传教而已,那些人的爱人也没有回来啊!谁知道她们会变成那种怪物……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辛西娅对他的辩解没有半点兴趣,一把提起他的衣领:“那位伯曼先生现在在哪里?”
“在……应该在家。他每天都准点下班跟家人共进晚餐。”
“自己的家人很重要,别人的家人就可以随便去死了吗。”辛西娅讥笑了一下,推着男人向前走,“带路。”
男人不情不愿地迈开步子。
伯曼先生的家靠近市中心,外观十分朴实,丝毫不像一个会用人命疯狂敛财的人住的地方。
辛西娅站在对街的路灯下,男人在她冰冷的注视中拖着脚步走过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身高只到他腰际的孩子,孩子身后透出的灯光在初冬的夜里暖意融融。
男人走进房中,过了一会儿,他和另一个中年男人拉拉扯扯地走出来。
“霍奇,我说过了,就算有再重要的事都不要在下班后打扰我!”
霍奇拉着他,一边劝道:“非常抱歉,伯曼先生,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扰您,但是今天谢里曼先生终于松口了,我担心夜长梦多,他的意志本来就不是很坚定,拖到明天恐怕又有变数,所以我想尽早告诉您。”
听到是生意,伯曼才停止抱怨,半推半就地跟着霍奇走向对街。
靠近辛西娅时,伯曼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这一眼就让他面色剧变,他猛然推开霍奇,转身发足狂奔。
“先生!”霍奇踉跄了一下,还没站好就惊恐地对辛西娅摇头,“我什么都没有说!”
伯曼跑了两步突然栽倒在地,霍奇惊叫一声,以为他被杀了,当伯曼的惨叫声响起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一根细长的冰锥扎透伯曼的小腿,剧痛从腿上爆炸开来,贴着冰锥的骨头似乎正在被冻结,伯曼几乎在地上打滚,抱住膝盖想碰又不敢碰,哀嚎声传出去很远。还留在街上的行人听到这声音顿时从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纷纷做鸟兽散,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伯曼家的大门在这时候打开了。
辛西娅抓住伯曼的衣服,拖着他走进一个拐角,同时回头扫了一眼,霍奇本想趁机逃跑,在这一眼下也只好跟上他们。
伯曼家的女主人走出来左右看了看,她的孩子在门里叫了她一声,她才满面疑惑地回到屋子里。
“你认得出这身衣服代表什么对吗?”
辛西娅将伯曼扔在墙角,指了指胸前银色的蔷薇十字。
伯曼还在鬼哭狼嚎,眼睛却立刻转开了。
“看来是认得的。那么你也知道千年伯爵和恶魔是什么吧?”
“你不能杀我!”伯曼急促地说道,“我是人类!你们没有权力杀人!”
“是帮助千年伯爵制造恶魔的人类。”辛西娅纠正他。
伯曼扯着脖子吼道:“反正你不能杀我!我是这个国家的贵族!”
“在这片大陆上,贵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何况是你这样依靠出卖同族度日的没落贵族。你的阵亡通知机构不止负责这个城市吧?除了这里的五个,还有多少恶魔因你而生?恶魔杀人不分对象,任何人都可能遇害,千年伯爵承诺保护你的家人了吗?”
霍奇瞪大双眼,而伯曼却面色苍白地闭上嘴。
辛西娅放出通讯魔偶,吩咐魔偶联络通信员。
接通前,她对伯曼说道:“我只负责恶魔,不管人类的事。梵蒂冈的教权甚至高于王权,会有足够分量的人来处理你这个‘贵族’。”
之后,该市教会在黑色教团的授意下暂时收押了霍奇和伯曼,他们被关在探索队员制造的结界里,由数个教士严密看管。
串通神的敌人做出背神之事,何等罪大恶极,几个教士听完事情经过,连晚祷告都顾不上,围在结界外目露凶光。
霍奇抱着头缩在角落里,伯曼躺在地上,小腿上裹着的绷带渗出血色,死气沉沉的样子和之前判若两人。就算教廷不杀他们,他们的下半生只怕也难以再见天日。
通信员接通了总部的电话,辛西娅将前因后果完全剔除个人观感后汇报给科姆伊。
“参与这次任务的探索队员之后会上呈书面报告。本次事件中在其他城市产生的恶魔需要我去解决吗?”
“辛苦了,后续事项总部会派人处理。”科姆伊严肃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本也打算联系你的,有一个紧急任务需要你立刻前往。”
“请说。”
“十五分钟前总部接到比利时方面的紧急联络,教团的一位元帅遭到大量恶魔突袭,我们怀疑恶魔的目标是元帅随身携带的圣洁,李娜莉和亚连虽然在德国执行任务,但是现在处于失联状态,辛西娅小姐是离比利时最近的驱魔师,请即刻前去支援。详细地点是——”
“明白。”
挂上电话,辛西娅直接从窗户翻出小礼堂,魔偶扇动翅膀跟着飞出来。
通信员追到窗口大喊:“祝您战无不胜!”
辛西娅回头挥了挥手。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来时,辛西娅到达比利时境内,在科姆伊说的地点找到等待支援的通信员,与他一起前往元帅与恶魔交战的地点。
出乎意料,战斗已经结束了。
通信员双目通红,垂头丧气地走在前面。他是支援部队里唯一的幸存者,因为站得离元帅最近而幸免于难,其他同伴在恶魔的突袭下丧生后,元帅把他扔出战场,只身迎敌,铺天盖地的恶魔让他至今想起都觉得犹如末日降临,他连滚带爬地跑到安全的地方向总部求援,却还是迟了一步。
——凯文·伊艾卡元帅阵亡。
辛西娅皱起眉头:“这不可能,一个元帅怎么可能连一个晚上都撑不过去,围攻他的全部都是三级恶魔吗?”
元帅之所以是元帅,和普通驱魔师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是“临界者”,也就是与圣洁的同步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这种同步率几乎意味着与圣洁合二为一,能最大限度发挥出圣洁的威力,因此每个元帅都有以一当千的战斗力。她会被称为“恶魔屠戮者”,主因是希布拉丝卡做出了这个预言,而她正好没有名字,当时的人们便这么称呼她,但以除魔效率而言,每个元帅都称得上是“屠戮者”。
伊艾卡元帅是教团中年龄最大、也是除魔时间最长的驱魔师,在辛西娅还没“死”的时候他就身在教团,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辛西娅因为他的年迈对他还有一点印象。他曾经是一个教师,他的学生全都死于变为恶魔的另一个学生之手,所以尽管已经年近五十,他依然走上了战场。
至今已近四十年,以除魔时间来说教团里无人能出其右,即便敌人全部都是三级恶魔,像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元帅应付起来也该是游刃有余,没理由会死在恶魔手上……
不对。
规律的步伐迟缓了一瞬,杂乱的画面自脑海深处涌出水面。
想起来了,她也曾遇到过这样的战场,三个等级的恶魔配合近乎完美,险些将她搅碎在战局里。
而那个对她来说无可替代的人,却被没顶吞噬。
眼底所有感情都沉淀下来,辛西娅不再说话。
对于她先前的质疑,通信员只是回道:“总之您看到就知道了。”
伊艾卡元帅遇袭之处位于城郊一处教堂附近,那里的人类已经全部死绝,到处弥漫着带有恶魔病毒的气体,久久未能消散,与四下散落的恶魔残骸一起昭示出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激烈的战斗。
通信员戴上口罩:“战斗在黎明前结束。请小心,这些气体带有毒性。”
“无妨。”
辛西娅抬起手,凭空扬起大风卷走烟尘,伊艾卡元帅随即出现在眼前。
通信员捂住脸,哽咽起来。
前方的教堂残破不堪,屋顶矗立的十字架上,老迈的身体像殉道的圣子般被牢牢钉住。与悲悯人世的耶稣基督不同,伊艾卡元帅面朝十字、背向众人,表露出悖神的意味,光裸的背上刻着一行凝结了血色的字——
狩神。
除开破碎的衣物,这具遗体称得上整洁,丝毫不像刚刚经历过殊死战斗,银色长发整齐地分为两股垂落在脖颈,似乎仔细梳理过,连风都吹不乱。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将那行字以最清晰的方式呈现,甚至突显。
无论是示威还是恶作剧,很明显,伊艾卡元帅是被刻意摆成这样的。仿佛还能在空中听到愉悦的笑声,不带丝毫恶意,只是单纯为这样的事感到快乐,熟悉的风格令辛西娅一阵心悸。
“请您把元帅放下来吧,我实在没有办法。”通信员哭着对她说。
辛西娅跳到教堂顶上,踩着破碎的砖瓦移动到伊艾卡元帅身边,攀住十字架的边缘伸手去拔元帅手掌中的钉子。钉子钉得很紧,小小的钉帽又难以施力,为了不破坏元帅的遗体,只能慢慢拔出来。
钉子终于松动的一瞬间,身侧突然传来异样的感觉。通信员在下方发出一声惊叫:“元帅!”
僵硬的手指痉挛般抽动了一下,辛西娅转过头,元帅离她极近,原本低垂的头颅抬了起来,此时也转向她,苍老的面容隐藏在长发间,双目浑浊无光,嘴唇蠕动着,发出的声音游丝般微弱,连她这样的耳力都听不清楚。
通信员又是狂喜地大叫:“太好了!元帅没有死!他还活着!!”
辛西娅却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她根本感觉不到元帅身上哪怕半点生气。
拔掉钉子,她抱着元帅跳下房顶,通信员飞快地脱掉外套铺在地上,卷起兜帽做了一个枕头。辛西娅将那因为长年出入战场而依然颇具分量的身体轻轻放下,犹豫片刻,抬手按在他的胸膛上。
手掌下传来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脉动——他的心脏还在。
通信员联系上总部,激动地要求医疗班立刻前来支援,辛西娅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手掌慢慢下移,触摸到腹部时,她的呼吸颤动了一下,随即轻轻阖上眼。
掌下有着明显的凹陷,这部分内脏不见了。
深吸一口气,她背过身用力压住胸口。
心脏被触摸、被啃噬的感觉,仿佛又回到身体中。
这份痛苦,她一天都没有忘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