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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胭脂扣》最无聊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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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零八个月。多少人家家破人亡,香港的人口也骤减,饿死的、遣回大陆的、遭受暴虐而死的不知凡几。更残忍的是、人吃人的事情居然都成了平常。陈家还算好,只是店铺给强征了,陈宅也被洗劫了两回。
军队来的时候女子躲且来不及了,谁还顾及得上财物。总算生活虽紧张苦楚了些,左右邻居帮衬警醒倒大都平安度过了,只邻近一户富户的女儿为了找猫没躲好给糟践了。
陈振邦回来总是骂日军的,期待着英国人回来主持公道把店铺和财物都讨回来。如花倒信了陈振邦的邪,白淑娴是不信的。英国人和日本人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就说中国上下五千年多少战乱流离失所,从来只有新的利益分配,哪有真正的公义?
期间,英国政府允许盟军轰炸香港,一直有盟军战机空袭香港的日军据点,但误中民居,造成伤亡也并不少。最严重一次误中红磡一所正在上课的小学(红磡街坊会小学),几乎所有师生死亡。湾仔区的民居也经常被误炸炸中。
但几乎所有香港市民都不反对盟军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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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振邦真正被击垮,其实是日治结束后。
投降之前的那段时间、通货膨胀的到了顶点,就像是最后的疯狂,留下了一个千仓百孔的香港。军票也都成了一堆废纸。
英国人回来了,但陈十二少的风光是永远也回不来了的。
待时局稳定、物价稳定后白淑娴便售卖了陈宅,他们搬进并不宽敞的楼房里。陈振邦虽然被说服了,心里却一直怨怪白淑娴,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家。落败的实在是太快,都不知该往哪处着力了。他总要有个地方可以宣泄心中的愤懑,这宣泄便是对她不满,便是沉迷鸦片。
如花没什么见识,就像第一世时她想着要陈振邦自力更生也是托人让他去学戏,从事下九流的行当。
女表子配戏子倒也没有了那身份门第之别。
如花纵着陈振邦,白淑娴却是早已看透了他这一生、还有她自己的一生。陈振邦怨怪她甚至憎恨她,整日里和如花待在一处你侬我侬的逃避现实,要不就去烟馆。
日本人来了陈振邦和那些旧中产阶级们一起骂,英国人来了却并没有救赎他们,陈振邦恨的无可奈何,所以也只好来恨她了。
往日里的温柔小意都像一场梦醒无痕,她第二世就是在他的漠视和如花的怜悯中过完了余生。她不知道她为了他出去奔波风霜,最后郁结而死十二少是否会有哪怕一点点悔恨。
她不在意了,在她和上次一样搬进楼房后,她突然觉得很累。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白淑娴圣母了两辈子,是该甩包袱的时候了。
陈振邦又去烟馆了,如花在作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到得今日白淑娴是不恨如花的,连带着陈振邦也并不想去在意了。以前或现在,如花都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在她忙不过来时还会细心的照顾儿子。
有时候最折磨的就是钝刀子割肉,陈振邦以前的温文体贴、如花的情义,就是那把生锈了的刀。
她从来都不愿意自己儿子有两个妈,不愿意儿子同样在意和爱这两人。凭什么她要教育儿子体谅他这个父亲呢?那只是第二世的白淑娴以为有一天陈振邦会幡然醒悟,他们还会是好好的一家人。
现在......
她取了贴身的赤金链子出来,明晃晃的火油钻戒一如陈振邦当初送她的样子,分毫未改,毕竟这是最坚韧的石头。
她惟愿自己的心也能这般坚硬、不会受伤。
“如花。”
“太太。”
听得这一句太太,她有些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我去外边一趟,你帮我看好阿诺。”
看五岁多小小的儿子毫无芥蒂的偎在如花身边,她就有些难受。
她下得楼去听到儿子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小东西扒着楼梯扶手自上往下的看着她。
“妈,你要早点回来。”
白淑娴的眼睛眨了一下,“好的。”
当铺里掌柜的带了眼镜仔细的看着她的赤金项链和火油钻戒,抬头又看了看白淑娴。
掌柜的看着面前的少妇,脸色红润气质温婉,竟是在战乱中也没怎么受到磋磨的。
倒是没有多为难,在战前这样一颗火油钻能抵得上一座东山小洋楼。现在已然是不可能的,也不必狠压价钱。能买的起火油钻的人家焉知没有别的贵重物?
白淑娴淡定的拢了金钱放进手拿包里,对着掌柜还客气的笑了笑。仪态风雅的转身,倒不像是来当东西、像是逛了商店往回走的样子。
当了火油钻,舍弃了她对他最后的一丝牵念。
回到家如花正揽着小男孩读报纸,无非一些鼓卖人心的政治标榜。她回屋换下身上这件最光鲜的旗袍大衣,从抽屉里翻找出了纸笔。
真到留字,她又有些脑中空空了。似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把这三世经历都过了一遍。开心的、甜蜜的、郁结的、难过的,让她有那么点恍惚。
看着溅落在信纸上的水珠,她轻轻用手帕压了压。
信封下的手拿包里是战前隐藏的、卖了火油钻的半数钞票。她出了屋,厅里的小男孩这才从如花膝盖上爬下来朝她跑过来。
“五岁了还撒什么娇呀?来,进屋里换身衣服,妈带你出去吃糖水。”
“太太又要出去?”
“嗯,今日不想在家里烧了,你我都休息一下。你在家中等我带回来吧,若振邦回来的早了,我给他在屋里留了字,你拿给他看。”
她对着如花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牵了男孩进屋里,尽是从里到外的都给他换了一身才罢。又拿了手包才牵了出门。
这一世,她不与他们再纠缠了,爱也好,恨也罢,大家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