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夜半时》风月泊

4、四、疯狗

　　帮人守虾塘的柴叔家里养有一只大黄狗。

　　那是一只很乖顺聪明的狗，平时看守院子，不会像其他人家里的狗那样，听见丁点风吹草动就乱吠，吵得四邻不安。它只会在陌生人上门时才警示性地出声叫唤，柴叔一喝止，它就又乖乖蹲坐到一旁去。

　　但是，自从上周六晚上，它跟着柴叔去虾塘那里溜达了一趟回来后，就变了。

　　它开始大声叫唤。到了晚上，就吠个不停，时不时地还发出一些怪叫。晚上实在吵得凶了，柴叔就去训喝它，结果才消停了一下，就又开始自顾自的叫了，挣扎间，拴在身上的铁链拖扯得叮铃作响，那龇牙咧嘴的模样更是狰狞可怕。

　　柴叔觉得，这只原本温顺忠诚的狗看自己的眼神，已经越来越陌生了。

　　很快，邻居们就受不了开始抱怨，纷纷说这只狗疯了。

　　可能真的是疯了吧。柴叔精神萎靡地吸了口旱烟，难过地看着大黄发红的眼睛，和那咧在外的森白尖利的牙齿。

　　他决定把这只狗送走。从前村里头也有狗疯了挣脱绳索跑出来咬人，活活将一个孩子咬死了。他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给大黄吃了最后一顿好的。然后趁它吃东西的时候，一棍子敲在了它头上。用麻袋套住，封死，再打。

　　一棍棍闷闷地落下，发了狠地打。麻袋红了，柴叔的眼也红了。他扔开棍子，颤抖着捂上自己的脸，蹲在地上哽咽出声。

　　终究，他是将它扔在了村外那片荒废的乱坟岗里。

　　院落空了。柴叔心里也空落落的，连着几天都吃不下，睡不好。每每入睡，他脑海里就浮现出大黄龇牙咧嘴冲自己狂吠的模样，还有那一棍落下时，大黄眼中惊惧的，似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噩梦连连，他身体越来越差，还常常出现幻觉。他会在半夜里听到大黄的叫声，或者是从虾塘回来走在那段无人的小路上时，就会听见背后有声音跟着。那是大黄跟着他小跑的声音，他认得。

　　这几日买菜经过柴叔家门前的妇人们，都忍不住摇头，说柴叔可怜。为了那条疯狗难过什么呢，明明自己那个水灵可爱的小孙女，从前就是被一条发了疯的狗咬死的，儿子媳妇还因为那件事情都搬走了……

　　说着话的妇人们，被打开门走出来的柴叔吓到了。

　　柴叔近来瘦得不成人形，脸色蜡黄，眼带青黑，那眼珠子还格外浑浊呆滞，乍一看像那电视里演僵尸似的，怪吓人。

　　他巍巍颤颤地开了门，又连忙走回屋里缩着了。他觉得自己报应来了，大黄要来向自己索命了。

　　他真的听见了大黄的叫声。晚上的时候，大黄还站在他床头看他，咧着嘴，呼出的气喷在他脸上，血水也淌了下来……

　　柴叔神色愈发恍惚。瑟缩着坐在椅子上，盯着院门外来往的车子，行人。生怕人都没了，走光了，又安静了。

　　这天是阴天，灰蒙蒙的，不见太阳。仅有的一些穿透乌云的亮光也被院子里茂密的大榕树挡住了。阴影投落在屋瓦上，罩进门里，傍晚的时候更是阴黑一片。

　　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的柴叔猛地睁开眼，大汗淋淋地向四周看了看，这才惊惶地要去开灯。可是按在开关上，灯却不亮。

　　停电了？他望向远处，脸色一变。不，没有停电，远处阿三家里还亮着灯的！

　　他颤着手拼命地按开关，每个都按了一遍，可是都没反应。

　　天黑了。

　　明明院子外头，远处路上，都还有亮光，为什么屋子里却这么黑。他摸索着找来煤油灯点上。昏昏黄黄的火光幽幽亮起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只狗。

　　真的是大黄，回来找他了。

　　大黄的一边脸已经凹陷下去了，皮肉模糊，眼珠子暴突，鼻孔嘴巴里流着血，一直淌到毛发凌乱的脖子上，滴落在地面。它嘴里发出破碎的低吼，是凶恶的，怨恨的。

　　柴叔瘫软在椅子上。他眼睁睁看着大黄拖着一条瘸腿靠近，龇开森白的牙，猛然扑上来。

　　“啊！”

　　一阵狂乱的撕咬和吼叫。可是柴叔却意外地感觉不到疼痛。

　　他迷糊惊慌中移开掩住眼睛的手，骇然看见煤油灯映照的那面白墙上，一只狗死死地咬住了一个人的脖子，然后撕扯着拖了下来。

　　而那个人，原本就趴在他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