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今朝》闻人念顷

6、星河欲转千帆舞

　　是夜，无处可去。当蓝凌攸再度回到酒楼，大门紧闭久扣不开，那叶掌柜也不知去了哪里。方才唐雅琦一番折腾，家家户户人人自危，不便叨扰。蓝凌攸来回踱了两步，依稀想起酒楼后院的柴房未曾上锁，便翻墙而入，随手推开一间走了进去。一堆劈好的木柴、几捆晒干的枯叶，屋子虽然破败，倒也收拾的干净。月已西沉，一点星光透过天窗从屋顶铺撒下来，雾霭苍茫，让人不禁联想到一句“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蓝凌攸微微一笑纵身翻上房梁。此时万籁俱寂，闭上双眼，更觉飘飘然似乘风而起，神游于天地之间。正道是：“银河落晓窗，烟笼夜如霜。醉卧孤光里，心驰万里疆。”
　　这一刻惬意并没有持续多久。蓝凌攸很快便在一阵淡淡的清香中惊醒。他入眠及浅，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耳朵。然而这一次，似乎有些失灵了。他顺着香味垂眼看下去，却见一个孩童蹲在墙角，盯着手里的一粒药丸若有所思。他约莫十一、二岁，却不像平常人家的孩子编织发髻，一头青丝只挑了额前几缕用红绳束在脑后，绳稍上别着一枚软银细作的香叶。再见他面若桃瓣，唇如朱砂，一双杏眼墨如点漆，古灵精怪的样子十分惹人喜爱。蓝凌攸暗自端详了片刻，一跃而下：“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正看得入神，忽见房梁上跳下一个人来，吓得双手一抖，那药丸就势掉落在地，“咕噜噜”滚出半丈远。他惋惜地瞄了一眼地面，赌气道：“与你何干？”
　　“你可知，这是何物？”蓝凌攸伏身拾起那粒药丸，放在鼻下细细一闻，眉尖微挑——南疆秘传的极乐丹，服用一粒便可令人□□欲罢不能，嗜药成瘾便丧失心智，伦为非人。什么三尺男儿铁骨铮铮，若能换得一粒极乐丹，父可弑、亲可杀。多少江湖好汉折倒在这邪物之下。朝廷三声五令任何人不得服用、贩卖、私藏，眼下居然出现在一个孩子手中确实蹊跷。
　　“这是何物？”那孩童拍拍衣角站起身来，一阵冷笑：“又与你何干？”
　　蓝凌攸微微点头，他本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只是实在不愿一个孩子毁于极乐丹下。他俯下身，从袖中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象牙小哨，晃了晃，压低嗓音轻声问道：“你可服用过此物？”
　　“这些，都与你无关。”那孩童见蓝凌攸不依不饶，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板起小脸伸手一指：“门在那边，恕不远送。”
　　蓝凌攸诱问不成反被下了逐客令，黯然哀叹好心当作驴肝肺。正所谓世道多变人心不古，现在的小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嚣张跋扈。他转了转眼珠悠悠站起身来，心领会神般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慢条斯理道：“方才打扰了小兄弟的雅兴，深感抱歉。恰巧，蓝某手中也有一粒极乐丹。你若能接我三招，我便送给你，权当赔罪如何？”
　　孩童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我接不了你三招，也不需要你赔罪。”
　　“噢？不试一试，怎就认输了？”蓝凌攸眼中闪出一丝诧异，这孩子年纪小小却知道审时度势，不逞强好胜亦不受人蛊惑，果真非同一般。
　　“你我对决，原本就不公平。”那孩童大概对这喋喋不休厌倦至极，他暗自捏了捏双拳旋身而走，决然一副“你不走，我走”的架势。
　　蓝凌攸眼中泛出一丝暖意。像，太像！这言行举止，竟与自己早年行走江湖如出一辙……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正想着，那孩童身形一晃，栽倒在地。蓝凌攸脸色一变，飞身上前，却见他晕了过去。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
　　蓝凌攸心下生疑，伸手探了探脉搏。这一探却是大吃一惊，这孩子面色与常人无异，实质五脏皆损，气血两亏。小小年纪竟受了如此重的内伤，也不知如何熬了下来。
　　“好小子。”蓝凌攸轻轻一叹，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塞入他口中，又慢慢渡出真气，直直运转三十六周天这才收了手。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孩童终于睁开了双眼。此时东方白露，天际之间泛出一缕青灰色的晨光。孩童失神的盯着蓝凌攸，刚要张口却是一阵猛咳，撕心裂肺之下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他捂着嘴唇一脸惊吓地看着血迹，愣了一愣，忽然放声大哭：“要死了……杀人了……爹……救命啊……爹……”
　　……
　　蓝凌攸愕然，这小子当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方才，他给他服下的可是岐黄圣物降朱，世间罕见,千金不换。但凡还有一口气，便可救回性命的仙丹。别人若是得了做梦都会笑醒，他却一脸委屈嚎啕大哭？
　　“谁在那里！”大约是听到了哭声，一个人手提菜刀快步跑了过来，看到蓝凌攸脱口而出：“我靠！你怎么还没走？”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酒店掌柜叶老板。他惊觉自己失了口，干咳了两声拱手抱拳：“这位客官，犬子教导无方，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他就是你那中了毒的儿子？”
　　蓝凌攸坐在叶掌柜的卧室喝茶，一盅清茶色如金秋，稍稍抿上一口，甘醇清爽，唇齿留香。恰如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任谁都能识得此茶非比寻常。“茶须静品，香可通灵”，可惜再好的茶也喝不出酒味来。
　　“正是。”叶掌柜蹲在一处翻箱倒柜忙得不可开交，听蓝凌攸发问，头也没抬闷声答应。
　　蓝凌攸瞥了一眼床榻上已经哭花了脸的小人，满腹疑狐——这两人分明没有半分相像之处。
　　那孩童被叶掌柜晾在一边原本就有些委屈，见蓝凌攸朝自己看来，小嘴一撇立刻从眼角蓄出几颗豆大的泪珠：“爹……晞儿是不是就要死了……”
　　“口胡！”叶掌柜见那孩子胡思乱想，脸上不由泛出一丝疼惜，“咱晞儿长命百岁。”
　　“可是……晞儿都吐血了……爹不是说，没有血便会死么？”那孩子眨巴着双眼，一字一句满是悲切。
　　没有血便会死？蓝凌攸心下微微一愣，这孩子自从见到了叶掌柜，言行举止便与柴房之内大有不同，倒像是换了个人。难道刚刚一摔，摔坏了脑袋？
　　“你吐的不是血，”叶掌柜浑然不觉晞儿有何不妥，长吁一声站起身来，手上多了一个木匣。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从匣内取出一粒白色的药丸放入水中慢慢化开，走到床边低声劝慰道“你方才吐出的，是昨日喝下的牛肉汤。”
　　“啊？”晞儿哭了半日口中干涩，埋头便是一气牛饮，待碗底朝天，这才恍然大悟道“那，晞儿便不会死了？！”
　　“自然不会！”
　　蓝凌攸看着父子两相谈甚欢，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盅沉思道：叶掌柜步履虚浮不像是习武之人，看起来憨厚老实，实则深不可测。晞儿则恰恰相反，吐纳绵长，轻功当属一流。他原本早慧，个性冷傲，自从见到叶掌柜，便装的一脸天真无邪。他为何要这样做？他为何会中毒？他这一身的伤从何而来，又是谁伤了他？他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手中又为何拿着极乐丹！
　　种种疑问汇集于心，蓝凌攸撵了撵指腹，微微眯起了眼睛：绱月村地处偏僻，四面环山，山外便是荒漠。若想离开，快马加鞭也需三日。极乐丹之霸道非常人所想，一旦沾染便需日日服用，不可间断。
　　蜀山唐门，各个是用毒高手，丢了东西自然有法子伤人、寻人。昨晚，唐雅琦派人搜查酒楼，未曾见到晞儿露面。想必，非但唐雅琦，整个绱月村都未曾料到，此处竟然藏着一个孩子。挟持一个轻功高强的孩子，办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此举很是高明。
　　思及至此，豁然开朗。蓝凌攸只觉一阵燥热，他起身推开小窗，清风袭来，一片翠竹映入眼帘。
　　“风霜雪雨韵高节，翠色清苍透玉叶。谁道虚怀无傲骨，无花自不引蜂蝶。君子爱竹，古来有之。竹之姿有节有韵，兼骨兼柔，做人亦当如此。人各有命，我不求你成德成仁。只盼你，心存一念。”
　　蓝凌攸微微垂眼，时隔多年，那人对他所讲的话竟分毫不差的徘徊于心。蓝凌攸看了一眼晞儿，不由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极乐丹瘾并非不可除。当年蓝凌攸也曾深受其害，幸得高人相助活了下来，如何戒去毒瘾自有心得。解毒不难，难得是如何将人安然送回天机府（周万知的府邸）……
　　蓝凌攸忽然念起奔龙来，也不知它现在何处——倘若死了，周万知必定会痛心疾首……此番路途遥远，断然不能没有马。蓝凌攸估摸着早市已开，与其坐在这里，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叶掌柜，既然令郎已无大碍，在下就此告辞。”
　　“大侠留步。”叶掌柜见蓝凌攸走出屋外，急急从暗格中掏出一个奇怪的铁壶追了上去，“承蒙大侠帮小儿疗伤，在下实在感激不尽。小店并无他物，这壶酒送给大侠，略表心意。”说着，指尖轻点壶身一处，壶颈之处居然张开一个口，酒香四溢；再一点，壶颈密闭，不留半点余香。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在下蓝凌攸，敢问先生高姓大名？此酒又是从何而来？”
　　纵蓝凌攸素日如何泰然自若，此时也无法遮掩心中的诧异。他自称酒醉仙，识得天下美酒。而今，他却无法断言此酒是由何人、何年、在何地、又是如何酿制而成。再看这盛酒之物极其精妙，是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个叶掌柜究竟是何方神圣？
　　“鄙人姓叶名知秋。此酒为故人所制。自古投桃报李，以期交好。在下借花献佛聊表心意，还望蓝大侠笑纳。”
　　《淮南子•说山训》曰：“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蓝凌攸虽然是一个杀手，不奉儒道，却也明白其中奥义。他默念此名，牢记于心。
　　叶知秋见蓝凌攸眼眸微闪，躬身行了个大礼：“蓝大侠，叶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叶兄请讲。”
　　“实不相瞒，晞儿并非叶某亲生，身世凄苦，只因年少气盛得罪了一些人。父母之爱，当为之计深远。我将他偷偷寄养家中实属无奈，恳请大侠莫要将此事说了出去。”
　　蓝凌攸听叶知秋如此一说，不由微微一愣，他默默踱了两步，突然开口问道：“请问叶兄，令郎叫什么名字？”
　　“复姓乐正，单名一个晞。”

作者有话说

　　我把文章名改成《莫问今朝》了。喜欢“天下”里莫问家族，喜欢那首歌，喜欢里面的歌词。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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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就这样吧……写得有些吐血，本来是想让两人和和睦睦的见个面，喝杯酒。然后，手一抖就不欢而散了……
——记于心情悲伤的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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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改 有些章节合并了 20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