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1》半分堂主人

1、序

　　一八四一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的更冷一些。就在一个月前，亲王将那位伟大的皇帝陛下的遗体接回了祖国。这是一件举国轰动的大事，然而于我，却不过是因为持续的发烧而神智昏沉、缠绵病榻时偶尔听见的仆人们只言片语的议论。

　　我不幸得了肺病，萨尼奥尔医生觉得我的情况很不好，每次检查之后都皱着眉。有几次我终于从似乎再也不会醒来的昏迷中清醒过来时，还看见母亲坐在我床边用手帕抹着眼睛。

　　看的出来，谁都不对我抱太大希望，就连我自己，也认为也许下一次闭上眼以后，就可以得到我主的恩赐。

　　可是等到这个冬天快要过完的时候，我的病竟一点点好了起来，最后一次，萨尼奥尔医生仔细检查了我的身体，然后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的神情一边摇头一边说：“我不得不说这绝对是一场奇迹。”

　　“人们总是期待奇迹，可您却老是不愿意相信奇迹发生。”我自觉精神好了许多，已经可以轻松的说一些这样的玩笑话了。

　　“神父让人相信奇迹，医生只相信实实在在的东西。” 萨尼奥尔医生以他一贯的严肃语调回答我。

　　他收拾好那些在我看来不免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听诊工具之后，又对我说：“但是，您还没有完全康复，我建议您最好去南方疗养半年。”

　　“我不喜欢太过潮湿的南方。”我皱了皱眉。

　　“相信我，您的肺会很喜欢。”

　　他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我的房间，去寻找我的父亲和母亲以讨论关于让我去南方疗养的事情。他显然很快就说服了他们，大约一个礼拜之后，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就这么被送到了南方。

　　位于南方的东比利牛斯省，有一座靠海的古堡，是家族祖上留下的财产，严格追溯起来，大约是我父亲的某位没有子嗣的远亲的遗产。他去世以后，便把古堡留给了父亲。由于远在南方，父亲仅仅只是在办理遗产继承手续时去过一趟，而我则从未去过。

　　经过漫长的旅途之后，我抵达了这座古堡。

　　我原以为那一定是一座陈旧阴冷的城堡：破裂的墙壁上爬满了藤条，丑陋而枯萎的枝蔓包围整个城堡；靠着海的那面有着高高的灯塔，每天晚上身材干枯、神情阴郁的独眼守夜人沿着狭窄的石砌台阶爬上去，点亮那在夜间的海面看来也许犹如冥火一般塔灯；每个房间都湿的要命，被褥和挂毯沉甸甸的，尽带着一股子霉味；当然一定会有阴森的地下室，堆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上面挂满蜘蛛网……

　　但我不得不承认，以上这些仅仅只是我出于对湿热南方的抵触情绪而引致的毫无由来的恶毒臆想。实际上在我面前的这座古堡，显然被修缮维护的很好：灰色的高墙上，零星点缀了一些初春的新绿；每一扇窗都被擦的干干净净，透过玻璃可见看见里面漂亮的米色窗帘；确实有灯塔，不过管家不久之后就指着一位面色红润开朗健谈的老人告诉我他就是看门人兼灯塔看守者。

　　城堡内部比我想像的更好，这里确实要比北方湿润，但完全没有我认为的那么糟糕。我打开临海那面的窗，深吸一口带着大海气息温暖而潮湿的空气以后，觉得萨尼奥尔医生说的对，我的肺会很喜欢这里。

　　总之，我便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我在南部没什么朋友，因为是来疗养，也没有去参加当地的社交活动，每天除了在附近散步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写信或读读诗集。

　　有一天下午忽然下起了雨，我不得不放弃外出散步的计划待在室内。百无聊赖之际，我决定在古堡里四处溜达一番。管家拿来了一大串钥匙，带着我逐个房间的参观。每到一间房间，他都会告诉我某某大人曾经住过这个房间或者这个房间的摆设来自远东某地。

　　毫无疑问，这确实是一座古堡，但凡古堡，总是好像每个房间都有一段历史似的。

　　最后，我走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管家一边开门，一边说：“这是小书房。”

　　房间并不大，靠窗的角落摆着一张舒适的躺椅，如果坐上去，会发现可以看见整个海湾的美景。除了躺椅之外，还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分别位于房间两面的书橱和壁炉。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墙上则挂了一副风景画，画的正是从窗口看出去的这片大海。我对绘画研究不多，但也看得出这幅画确实画的很好，我走近看了看，看见角落里写着的“R·M”。

　　“这幅画是梅内兹老爷年轻时候画的，过去我听人说，梅内兹老爷很有才华，大家都是这么说的。”管家说。

　　我想他说的梅内兹老爷，应该就是这座古堡从前的主人，我记得将遗产赠与父亲的那位远亲确实就是这个姓。

　　“看的出来，的确应当就像大家说的那样。”我点点头。

　　然后我走到桌子旁边，顺手拉了一下抽屉，发现抽屉是锁着的。

　　“有钥匙吗？”我问管家。

　　管家摇摇头：“没有钥匙，要叫锁匠来撬开吗，少爷？”

　　我摸了摸雕刻着精美贝壳花纹的桌子，觉得实在没有必要破坏这么一件杰出的作品，就放弃了叫人强行撬开抽屉的主意。

　　“不，不用了。”我说。

　　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间小书房。

　　雨下的没完没了，第二天仍然是阴雨连绵，我看着窗外的波涛汹涌的大海，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起了那间书房墙上的画。我让管家去开了门，然后要求一个人单独在里面待着。

　　我在画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去看了看书橱，里面尽是一些黑皮烫金字的古旧诗集，大多我都读过。靠近墙角的地方，塞了一本磨损的厉害的旧书，书脊上的字已经淡的几乎看不清楚。我抽出来时，发现书中夹着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把银色的钥匙，尾端挂着一个银贝壳。

　　我想，是不是就是抽屉的钥匙？

　　一边这样想，一边已经试图将钥匙塞入抽屉的钥匙孔，我听见轻轻的“咯达”一声，抽屉就被我打开了。

　　里面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几张纸和两支笔外，另外还有一个镶嵌着绿松石的盒子。我把盒子拿出来，发觉并不太重，盒子没有上锁，很容易就打开了。

　　盒子里是一些信件和纸条，笔迹有些花哨，显然都属于同一个人，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直接看向末尾，发现署名是梅内兹，不由回头看了看墙上的那幅画，首字母M的写法确实十分相似。

　　看起来应该是这座古堡前任主人所写的信件，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明显已经寄出、拆封并且阅读过的信件，为什么会统统被收集在这里？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对这个梅内兹产生了一些好奇，带着某种偷窥的禁忌快感，我开始阅读第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