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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Epi.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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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领事需要他的手帕,但外套挂在门外,手帕塞在左边口袋里。他能感觉到汗水在脖子周围聚集,渗进衣领里。房间里很冷,“就像个地下冷藏室,”许多天之后,等这一切结束,他会这么向副领事帕克描述,“你看,戴维,我坐在大使和米切尔·普利斯科特对面,锤子和鞭子,再没有更合适了绰号了。你记得米切尔吗?中情局的区域调度员,听听这个头衔,戴维,‘调度员’!像是一份巴士上的工作。米切尔盯着我,一点都没有分神。”
米切尔·普利斯科特冲领事微笑,和绰号相反,他看起来亲切极了,有一张诚恳的、传教士般的脸,从眼神到笑容都在鼓励人们把所有秘密都摆到他脚下,随后他会亲自牵着你的手把你送上天堂。领事在桌子下擦了擦布满冷汗的手心,坐直了些,“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当然是的,萨姆,从没怀疑过一秒,”米切尔安抚道,领事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只有他的妻子会叫他萨姆,从“鞭子”嘴里听到这名字有种不现实的感觉,仿佛这冷冰冰的房间里应该有另外一个萨姆。“我来做个剧情总结,好吗?确保我们都在说同一件事?”他两手一拍,“第一幕,外勤特工保罗·尼尔森,代号‘乌鸦’,在贝尔格莱德遭到枪击,当场死亡;贝尔格莱德联络员,一位马尔克斯太太,当晚被拘捕,下落不明。转折,本应接应‘乌鸦’的领馆发报员,带着‘货物’逃出南斯拉夫,最后已知地点是伊斯坦布尔。第二幕,我们的好萨姆引入一个新角色,”他看了领事一眼,后者又在椅子里不安地挪动起来,“确切地说,一个旧角色,一个被除名的演员。”
领事看着大使,后者交抱着手臂,盯着桌子中央的玻璃咖啡壶。
“我当时不知道,”领事清了清喉咙,“而且时间——”
米切尔挥了挥手,赶开他有气无力的辩解,“萨姆,好伙计,我并不质疑你的判断力,不过从目前看来,难道你不想我们帮你把这件事从背上卸下来吗?”
不想。领事没敢这么回答。
“有趣的是,你并不讨厌他,”在他后来的陈述里,领事接着对帕克说,“即使米切尔在会议室里把你撕成碎片,你也会告诉自己,可怜的家伙,他只是在尽力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大使说他需要和所有人谈谈,‘所有人’里不包括我,显然。秘书把我带到一个侧厅,我在那里等着,两个小时,然后是五个小时。”
“九点前后,大使邀请我吃晚饭。”
“我们是坐车去的,那种没有显眼标记的外交车辆,第一个左转路口在翻修,我们绕了点路,开往河边。我原本以为我们要去剧院附近,但车过桥之后就停下来了,那里有两盏路灯被砸坏了,阴影里什么都看不见。司机和保镖下了车,大使和我留在后座,你知道我当时想的是什么吗,戴维?我在想见鬼,没有晚饭,我他妈的快要饿死了。”
“‘我实话实说,萨姆,你搞砸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普利斯科特要接手这件事’,让你的人停止行动。”
“那不是我的人,我跟他澄清,我甚至没办法联络上他们。”
“‘你知道为什么海因斯是个坏主意吗,萨姆?’他问,我怀疑他根本没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我当然说我不知道。”
“然后他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卢克·麦卡伦,我也说没有。”
“‘卢克·麦卡伦是海因斯在波兰的工作名,你必须知道安东·索科洛夫对他做了什么。’大使说,我甚至看不见他的脸,河岸对面的灯都亮起来了,但那辆该死的车里漆黑一片。”
——
海因斯叫他“坏客人”,因为安东总是半夜之后才来,天亮之前就走。海因斯觉得好笑,假如有不怀好意的眼睛在关注他们,那什么时候来敲门其实无关紧要。他的苏维埃朋友总是醒得比他早,在黑暗之中窸窣摸索地上的衣服。
他爬起来,裹着毛毯,推开了窗户,寒风一路从被夜色吞没的山峰上刮来,途中沾上了河水的湿气。太冷了,对九月份而言。他想抽烟,但火柴丢失在黑暗中某处,他不想去找。再过一小时,疲乏的太阳会从雾中浮起。这将是个灰暗寒冷的早晨,换句话说,波恩一切如常。
他甚至没有留意到门是什么时候关上的。
安东从波恩消失了超过两个星期,在此期间发生了三件事,只有一件是意外。星期五早上,罗杰的黑色大众九点刚过就停在门外。中央情报局在波恩的联络站藏在一家肉店里,绕过柜台,往右走进储藏室,从吊在天花板上的冰冻肉牛尸骸之间穿过,推开第二扇门。医生在那里等着他,两个医生,一个量了他的血压和体温,另一个检查他精神上的弹孔——至少他尝试这么做了。文件被盖上了应该盖的章,签上了应该签的名字,宣布他能够继续服役,医生向他表示祝贺,海因斯认为他选错了动词。
狗是个意外,他们都同意这一点。海因斯拿着枪冲进客厅的时候,小狗仍然弓着背,冲安东龇起牙齿。他收起枪,抓住项圈,试图把那只顽固的动物拉开。不是我的狗,他解释,罗杰的儿子捡回来的,他和他的父母对宠物有不同的见解。你想要威士忌吗?你看起来很需要。
安东拒绝了酒精,他脖子上有一道丑陋的伤口,几乎从下巴划到锁骨。海因斯移开目光,假装没有留意到,这不是他们关系的一部分,不管这关系是什么。
她有名字吗?安东问,黑褐色的杂种小狗仔细地嗅他的手。
海因斯陷进沙发里,承认自己在此之前根本没有留意到这是个“她”,没有名字,狗不会在这里待很久,他不喜欢狗。
我养过一只类似的,安东碰了碰小狗右眼上方的一撮浅褐色毛发,会猎兔子和田鼠,我会走路的时候她已经十岁了,放马的时候尼古拉姨父也会带上这只狗,我们叫她阿尼卡。
“后来?”
“她死在马厩里,没什么征兆,只是老了,那是个很冷的冬天。搭了个柴堆把她烧了,没办法挖开冻土。”
小狗蜷缩起来睡着了。壁钟滴答作响,把沉默衬得更加庞大。安东把大衣丢到沙发上,那上面沾着细小的水珠,在唯一一盏灯下闪闪发亮。外面在下雨,也许是大雪到来之前的最后一场了。
海因斯问他是否乐意现在到楼上去。
是的,他很乐意。
而第三件事,是以区域调度员米切尔·普利斯科特的形式出现的。在市政厅对面的咖啡馆里,“鞭子”把至少三块方糖溺死在咖啡里。康纳,好伙计,他对着杯子微笑,你能去一趟华沙吗?
——
“卢克·麦卡伦在1969年12月2日到达华沙,”大使说得很慢,仿佛仔细掂量每一个细节,“协助一位苏联情报官叛逃,护送他到使馆里。计划挑不出什么错,普利斯科特和东欧站的人花了整整一年筹划这件事。目标的身份是贸易代表,和乌克兰商团来和法国人谈判,比水泥还硬的理由,况且这件事表面上也和我们没有牵连。”
领事用手帕擦了擦下巴,“但是?”
“莫斯科派来了一个狙击手。”
“索科洛夫?”
“索科洛夫。”
他想必是等在屋顶上,后来的弹道分析也确认了这一点。有人泄露了麦卡伦和目标人物的行踪。狙击手应该是最后手段,大使解释道,因为三个克格勃特工首先尝试活捉目标,但麦卡伦射杀了一个,打昏了另外两个。他们开始向大使馆狂奔,狙击手理应早就看到了他们,但出于某种原因,一直等到两人快要到达大门才有所行动。
“目标当场死亡,海因斯幸运一些,使馆警卫声称他中了第二枪之后还能继续往前跑,但是,”大使打了个含糊的手势,“普利斯科特没等他在医院醒来就签了他的退役申请,要求成立专案组审查他。”
“为什么?”
“最常见的理论是他在波恩的时候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和一个克格勃特工频繁接触,但专案组从没找到证据,因此也从未定罪。1970年初我们因为罗杰·坎普尔的事忙得发昏,我相信你听说过这个名字?那个被苏联人击落的倒霉鬼。‘鞭子’放弃追查,把海因斯调到了土耳其,你能猜到他提出要从波恩带走些什么吗,萨姆?”
“不。”
“一只狗,你能想象吗?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说外勤都是些荒谬的人。”
是的,领事谨慎地表示同意,他们似乎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