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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凉风知卿意 ...

  •   凉风知卿意

      文/恰时欢

      1.

      荡雁山不知为何触怒了神灵,神君降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整座山被劈得没有一块儿好地,雷劈完了还不算,又不知哪位神君放下三道天火,水浇不熄,土掩不灭,足足烧了小半个月。

      有些道行的精怪都逃出了荡雁山,那些道行尚浅的,就葬身于那天雷天火之中了。

      七卿算是有些道行的,但是在逃离荡雁山的时候,挨了两道天雷,又被天火灼伤了眼睛,等逃出荡雁山,已经算是耗尽自己的修为了。

      昏迷之际,七卿扎根在一条灵气充沛的河边。

      第二天,路过玉带河的淇国百姓发现河边多了一棵歪脖子树,纷纷上前拜了拜。

      “正值放榜之际,树神一定要保佑那些学子,莫要让那些学子来玉带河边投河。”

      ……

      放榜当天,无数上京赶考的学子在宫门口看榜,一回头,就看见公主的玉撵遥遥而来。

      梅弗凉凡事慢人半拍,旁人看榜的时候,他在人群外面踮起脚尖看,等终于挤进人群中,站到红榜前了,旁人已经在惊叹公主的倾城之貌了。

      “芙蓉如面柳如眉,当真是倾国倾城之貌啊。”

      “我们陈县的第一美人,在金枝玉叶面前,也不过是山野村妇。”

      “我婆娘比不上公主一根脚趾头。”

      “……”

      待众人赞叹得差不多了,梅弗凉才哭丧着脸从人群中退出来,一抬头,正撞上一双好似藏了星河的眼,心里顿时就空了。

      公主的玉撵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宫门深处。梅弗凉不知不觉跟上去,直到自己在宫门口被拦下,才回过神来,自己居然毫无知觉跟着公主的玉撵走到了宫门口。

      “你看那丰州的梅生,居然敢肖想公主,也不照照镜子,他配吗!”

      “公主何等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怕不是没考中,痴傻了吧!”

      人群中有人调侃。

      梅弗凉浑然不觉,只是看着渐渐消失在宫门深处里的那顶玉撵。

      ……

      放榜之后,不少学子都回到了各自的州县,等待听封,可是梅弗凉留在了京都,他日日坐在玉带河边一棵被雷劈过的歪脖子树下抚琴。

      京都中,上至六十老人,下到六岁孩童,都知道公主爱听琴。

      他想练好琴去公主府当琴师。

      玉带河灵气充沛,七卿在河边扎根了半个多月之后,意识便清醒了过来,虽然看不见也化不成人形,但是能听到梅弗凉的琴声。

      七卿日日听着琴声,虽然打心底里嫌弃那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琴声,但是有个人作伴,总归是比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玉带河边要好的。

      梅弗凉的琴声听久了,七卿也就习惯了,虽然不好听,但是里头的情意还是听得出来的。七卿有时候听着听着就开始想,坐在树下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那样执着,一两个月来,一直弹着同一首曲子,明明没有丝毫进步,却仍旧不放弃。又或者,树下人喜欢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让他这般执着的想要练好一首曲子。

      七卿很好奇,并且越来越好奇,她开始尝试着运功治疗自己的眼睛。

      又小半个月之后,七卿的眼睛睁开了。

      那个一个正午,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树下的青年身穿一袭青衫,头发规规矩矩地在头顶挽了一个髻,用木簪固定住。琴就搁在他腿上,他大概是累了,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七卿动了下身子,青年立马惊醒过来,先是本能地将琴抱在怀里,然后四处张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并无异样,又开始抚琴了。

      七卿觉得,那青年真是执着得可怕。

      2.

      七卿原先是不知道梅弗凉喜欢公主的,但是那一日,一群书生来了玉带河边一趟,她就知道了。

      那天日暮,一群醉酒的书生往玉带河边来,梅弗凉收拾了琴准备回城,被一群醉酒的书生堵住了。

      往日里,最规矩的是那群书生,喝了酒,最不羁的还是那群书生。

      “丰州的梅生,名落孙山还有脸待在京都,真是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懂什么,人家苦心练琴,就等着哪一日被公主看上了,去公主府上当琴师呢!”

      “还去公主府当琴师,他算哪根葱啊……”

      梅弗凉被讽刺得面色潮红,甩了一下袖子,抱着琴就要走。他要走,可是那群书生并不让他走,将他一围,大抵是觉得嘴里讽刺舒坦了还不够,竟先后动起手来,你推一把,我借机踹一脚。

      一群名落孙山的书生,借着醉意将所有的怨气施加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上。

      七卿站在玉带河边,看着被揍得鼻青脸肿却不还手的梅弗凉,牙都快咬酸了。

      怎么会有这么窝囊的人啊!

      七卿心里正嫌弃着,雷神电母驾云而过,不多时便带了雨来。

      雨下大了,那群书生便走了,梅弗凉抱着琴挪到七卿身边来。

      七卿心里嫌弃,但是尽可能地伸展树枝,帮树底下的梅弗凉挡雨。

      ……

      半月之后,气候转凉。

      七卿发现,偶尔,她会化成人形了。被劈过的树干恢复了旧日的光泽,在月至中天的时候,她的枝干便化为人类的四肢,等月影偏移,她便又成了歪脖子树的模样。

      天越凉,梅弗凉练琴就越是勤快。

      往日里,他练琴是一阵一阵的,练会儿,会看看琴谱,休息一会儿,七卿的耳朵也能清净一下。可是他这练勤了,七卿就被折磨得受不了了。

      终于有一日,梅弗凉没有出现了。

      连着两日没有出现。

      七卿站在玉带河边,本来应该开心的,终于没有人烦她了,但是她却觉得颇不习惯。

      玉带河里的小河神翻出水面来吹笛子,她一树枝扫过去,说:“别吹了,难听死了!”

      小河神委屈巴巴地望着她,说:“那梅生弹琴可没我好听,你怎的不说他,就欺负我这刚上任的小河神。”

      七卿又是一树杈子,直接将小河神按下水面。

      第三日,梅弗凉终于来了。七卿看见他,树杈子就开始摇摆。她不得不承认,她怪想他的,他不在树下弹琴,她觉得玉带河边过于安静了。

      “树神啊树神,百姓都说你很灵的,可是我日日祈祷,求树神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如愿以偿进得公主府。”

      梅弗凉将琴往地上一放,在七卿面前跪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我练琴两个多月,还是没能进得公主府呢?树神你是不是听不见啊……”

      七卿从他乱七八糟的描述里终于了解清楚他这两日的遭遇了。

      他以为自己的琴技练得差不多了,于是去公主府自荐,结果公主府的管家才听他弹了一小段,就将他请了出来。

      官家说他这样的琴师,京都城一抓一大把,根本不配到公主面前弹奏。

      他怀疑自己,在酒馆里喝了一夜酒,又在城隍庙睡了一天,醒来又想了一夜,觉得自己不能够放弃。他还是想进公主府,公主府现在进不了,不要紧,他继续练,直到练到能进公主府为止。

      真是个榆木脑袋,七卿想。

      她虽然居于荡雁山,荡雁山与世隔绝,但是她是个爱四处游走的妖。她曾经也在尘世间走过几遭的,跟许多人打过交道,还是第一次,遇见梅弗凉这么执拗的人。

      七卿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看在他跪在自己面前磕头磕了那么多次的份上,决心稍稍帮一帮他。

      当夜,七卿将小河神从玉带河里拎了出来。

      “你不是一直想要定河神珠压住河里作怪的那群妖怪么,我给你。”七卿说。

      小河神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真的呀!”

      “你从西边走,到春里潮去,春里潮中有一座荡雁山,你去山上,找凤凰密林,凤凰密林里有一个匣子,匣子里头就有定河神珠。”七卿说。

      小河神点点头,又意会过来,“那姑娘有什么要本河神做的呢?”

      “你把那装定河神珠的匣子带过来就行了。”七卿说。

      3.

      装定河神珠的匣子不是一般的匣子,那匣子有高于定河神珠的神力,七卿拿到匣子,封到自己的身体里之后,顷刻之间便化成了人形。

      小河神漂在河面上,眼睛都看直了,“姑娘你真好看,淹死在玉带河里的姑娘都没有你好看。”

      七卿伸手,手掌变成树杈子,直接将小河神按进水里,皱着眉道:“怎么说话呢,拿姑奶奶同那些水鬼相比,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

      梅弗凉再来的时候,玉带河边那棵歪脖子树消失不见了,他抱着琴在树原先立着的地方转了好几圈,不可置信,最后猛地拍了一下头,“那棵树真的是神树啊!”

      七卿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送别亭里,听着他痴子一般的话,抽了抽嘴角,开始抚琴。

      如七卿所料,她一起弦,梅弗凉就抱着琴走了过来。

      七卿一曲终了,梅弗凉两眼冒光看着她,“姑娘琴艺极好,能否赐教?”

      七卿总觉得梅弗凉是很懦弱的,连将她当做神仙,祈求保佑的时候都是嗫嚅着,没想到他请她赐教的时候,声音是那样响亮。

      七卿望着他,摇了摇头,“除非你给我买来东城的豆汁,南城的桂花糕,西城的芙蓉饼,以及北城的南瓜粥,我就考虑考虑。”

      梅弗凉未作迟疑,提着衣摆就跑了。

      等梅弗凉回来之后,七卿一边享用这些食物,一边从腰后摸出一本琴谱来。

      “这凤栖辞你练会了,保准能够进公主府。”

      梅弗凉翻开琴谱,看了一眼琴谱,目光落在七卿身上,“敢问姑娘,姑娘从何知晓小生练琴是为了进公主府?”

      七卿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眼睛看着芙蓉饼,“城里的人都知道啊。”

      “噢。”梅弗凉应了一声,“原来我想进公主府这件事,已经是满城皆知了啊。”

      琴谱很难练,梅弗凉天分又不高,练了一个多月,弹得还是磕磕绊绊的。七卿偶而来一次,一边嚼着糕点,一边指点一下他的指法,完了,变成树,站到玉带河边上。

      她的伤还没好完全,能化形完全是仰仗那匣子的神力,但是匣子毕竟是神仙的东西,她一只山野精怪承受不住,如果借助那神力多了,反而容易被吞噬掉自身的精力。

      七卿是棵勤奋的树精,悟性又比一般的精怪要高,从肢体能够在月上中天的时候化形,到能够持续人形时间小半个月不成问题,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

      那时已是寒冬腊月,大雪翻飞,七卿一觉醒来,梅弗凉还在送别亭里弹琴。

      其实嫌弃多了他笨之后,还是挺可怜他的。

      他那样勤勉,公主府里的公主又不会知道。

      除了可怜,七卿发觉自己心里好像闷着一口气,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坦。

      她有点羡慕那个深宫之中端坐着的公主,有人肯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4.

      除夕夜,万家齐放焰火,七卿站在玉带河边看着,见焰火在漆黑的天幕中绽放出五光十色的花朵,兴奋得树杈子乱舞。

      参加完万河宴回来的小河神见她那副模样,顿住了潜入河底的步子,朝七卿拱手拜了一拜,道:“七卿姑娘,多谢你的定河神珠,我才能将河里的那帮妖孽管治的服服帖帖的,这回在万河宴上才没有被取笑。”

      七卿挥了挥树杈子,并不在意,“那原先就是你们玉带河的定河神珠,我算是物归原主了。”

      “哈?”小河神有些懵。

      “你知道玉带河前任河神是怎么变成前任的吗?”七卿问他。

      小河神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听说是将定河神珠弄丢了。”随即眼睛一亮,“如此说来,是让姑娘捡到了?”

      七卿淡淡一笑,道:“我可没有捡旁人东西的习惯,这定河神珠,是风存送我的。”

      风存就是玉带河前代河神。

      “原来如此,难道姑娘就是传说中的凤凰神木四清?”小河神又问。

      七卿摇头,“不,四清是我姐姐。”

      “传说中四清才是风存心心念念的人啊,这定河神珠应该送给四清姑娘才说得过去啊……”小河神有些不解。

      “可我姐姐并不喜欢他啊,他为了讨得我姐姐的欢心,拿这神珠收买了我。”

      “竟是这样。”小河神叹了一口气。

      七卿见他那般模样,不禁有些好奇,便道:“怎么,你有点失落?”

      小河神一点也不加以掩饰,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我以为你是四清,传说中,四清姑娘有倾世之美貌,我以为有缘一见。”

      七卿立时就皱起了眉头,树杈子一抖,直接将小河神扫进了玉带河里。

      ……

      除夕夜一过,城中突然疯传玉带河边有妖,一群白衣道士持剑汇聚到玉带河边。

      七卿不屑一笑,不信那些凡间道士能够奈何得了她,眯了眼继续修炼,就由着那些道士围着她撒符纸。

      好些时日,捉妖的道士来了一拨又去了一拨,终究是一无所获,到后来,也就没人来了。

      待得周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七卿侧耳倾听,仍旧是没有琴声的。

      梅弗凉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出现了。

      小河神仿佛知晓她的心思,从河里翻了起来,望着她笑道:“你是不是在找那个总是在河边弹琴的书生?前些时日我往城里去了一趟,见着他缩在城隍庙里,印堂发黑,嘴唇乌青,想来是命不久矣了。”

      七卿心中一怔,也顾不得旁的,化为人形,径直往城隍庙去。

      ……

      纵使已到新年,但是春天还没有来,冷风凛冽,扑面而来时,仿佛刀子从脸上划过去。

      就如小河神说的那样,梅弗凉缩在四面漏风的城隍庙里,印堂一团黑,唇角一片青。七卿将他扶起来,发觉他体温极低。

      “你在丰州不是有家人吗?为什么不回丰州,要屈居在这城隍庙?”七卿问他。

      他意识已经不清楚,自然没办法回答她的,但是七卿自己也知道答案,“因为公主还在这京都……可是梅弗凉,你为了她难道连性命都不要了吗?”

      七卿将梅弗凉扶着坐稳了,一手撑在梅弗凉背上,让他不至于摔倒,另一只手飞快结印,很快便有金色的光芒自她掌心升起来。

      5.

      金色的光芒霎时照亮东方的天空,原本晃荡在玉带河边的捉妖术士望见那冲天的金光,对视一眼,纷纷动用法器赶来。

      七卿活了几百年,但是只习得一身保身的法术,若是让她救人,她只会笨笨地拿自己的精气去救。

      梅弗凉命数将尽,七卿决意救他无异于跟阎王抢人,但是幸而,她赢了。

      梅弗凉脸色渐渐红润,身体也渐渐温热起来,她尽管虚弱,但是也欣慰,正得意者,突然发觉自己的灵力像是被封住了一般,无法输出了。

      七卿收手,复又出手,企图冲破不知何人对自己设下的封印,结果封印没有冲破,自己倒是被灵力反噬,登时就喷出一口腥甜来。

      回眸四顾,七卿这才发现破庙四周法器飞舞,五光十色光波之外,是数十个衣袂飘飘的道士。

      “我当是什么天神诸佛,不过是一些背后暗算的宵小!”七卿一眼瞥过去,手一翻,手上多了一个匣子。

      匣子是原先封印定河神珠的匣子,乃是上古凤凰神木雕成,七卿以血为媒,很快就解开了匣子的封印。

      红光瞬间从七卿手里迸发出来,光波所过之处,气流翻涌,那些道士的法器尽数被震落在地,飘在半空里还神气着的道士见了这等情景,纷纷瞪圆了眼睛,带他们交换过眼神之后,立马捏了逃字诀。

      待得那些道士远去了,七卿收了匣子,又是一口老血喷出。

      匣子是神仙之物,她区区一介山野精魅,怎么控制得了。

      那些道士也不是傻的,遁开三里远,便纷纷回过神来了,又一次交换过眼神,然后争先恐后往回赶。

      七卿还没来得及换个地方,便又被堵了一个正着。

      “你们这些臭道士,就不怕姑奶奶再次释放上古神力吗?”七卿威胁道。

      “你只管放,我们还怕你不放呢!”

      “小妖,本座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不然后果很惨。”

      “哈哈,你们看,她还放狠话呢,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现在的样子,唬谁呢!”

      七卿听着面前这些人七嘴八舌,明白自己今天这一关是过不去了,正想着再开匣子与面前这些人同归于尽的时候,自己的手被紧了紧。

      偏头,便见着倚在自己肩上的梅弗凉睁开了眼,他一手撑着破败的墙壁站正,一手将七卿往自己身后拉。

      他……他这是要护着她?

      正当七卿以为他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的时候,她听见他对那些道士说:“你们不要欺负七卿姑娘,冲我来……”

      声音都还沙哑着,似乎比平日里更显得懦弱啊。

      “书生!你可知晓,你身后的这个姑娘,她是个妖孽!”有道士好脾气的提示道。

      梅弗凉回头看了七卿一眼,然后又望向那个提示自己的道士,摇头道:“不,七卿姑娘是好姑娘,绝不是妖孽!”

      “清连道长,不要同这个傻小子说道了,我们蹲了这小妖小半个月了,今天拿下她是绝好的机会!”有道士不耐烦的说。

      闻言,梅弗凉又将七卿往自己身后藏了藏,表情也更加视死如归了,“你们要是要伤害七卿姑娘,那便从我梅弗凉的身上踏过去。”

      他话说的决绝,可道士们收妖的心更是决绝,竟真的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尘土纷飞,法器光芒四溢,就在七卿觉得自己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忽听得有鹊鸟之声响起。

      啾——啾——

      一声一声,似乎好事将近。

      那些道士听闻了鹊声,慢慢散开来,纷纷往破庙门口望去,便见得一人托着鸟笼立在门外。

      6.

      七卿就这么被淇国大名鼎鼎的国师百里襄救下了。

      问国师,国师表示自己并没有想救她,只是碰巧路过,路过时的眼神太耐人寻味,导致一众道士会错了意,以为七卿这妖也是国师大人惦记着的。

      一众小小道士哪里敢跟国师大人抢妖啊,登时就很有眼力见儿地散了。

      七卿“哦”了一声要走,国师却对她伸出手来,“凤凰木匣不是你能控制的,还是还给我吧。”

      七卿惊了,只傻傻地两手奉上木匣,又傻兮兮地望着国师托着鸟笼就地消失。

      ……

      养伤期间,七卿问被揍得成了一个猪头的梅弗凉,是不是对每个人都是那样奋不顾身。

      梅弗凉僵着嘴唇艰难回答:“不是的,我这个人没什么雄心壮志,自己也笨,从来不敢惹事,也从来不敢出头。”

      七卿顿时便觉得自己鼻头有些酸涩了,又问他:“那你那个时候怎么挡在我面前。”

      “因为七卿姑娘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的姑娘不应该被欺负。”梅弗凉傻笑。

      看着那样傻兮兮的梅弗凉,七卿本来是要生气的,可是气不起来了。七卿行走世间数百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碰见过许多磨难,也多得是为她出头的人,可是那些人都是因为贪慕她的美色才护着她,只有面前的傻书生梅弗凉是因为她的好护着她。

      ……

      梅弗凉伤渐好,琴也练得不错了,又一次前往公主府去奏乐,欢欢喜喜去了,又欢欢喜喜回来了,还带回了七卿爱极了的蜜饯。

      七卿打趣他:“呀,这般愉悦,想必不日就可以进得公主府,成为公主的贴身琴师了吧!”

      梅弗凉只是不好意思笑笑。

      七卿看着他笑,嘴里的蜜饯嚼了嚼,只觉得越发无味了。

      次日,七卿同梅弗凉在茶馆听书,公主府的仆役路过瞧见了两人,顺带着就进来跟梅弗凉打个招呼。

      “梅公子一曲《凤栖辞》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可是咱家公主不太喜欢。”

      七卿站在梅弗凉身旁,见他听着前半句话的时候眼神里还有光,到后半句时,眼中的光就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水,欻欻熄灭了。

      公主府的仆役寒暄完就出了茶馆,将难过等各种情绪都留给了愣在原地的梅弗凉。

      那日,梅弗凉喝了酒。

      胆小懦弱的书生哪里会喝酒,没两杯下肚就醉了,逮着一个人便问:“我的琴当真就那么不堪入耳吗?”

      没人回答他,他便抱着琴坐到窗扉边上去弹。

      他的琴音自然是动人的,可是众人觉得他的琴音动人有什么用,公主不喜欢啊。

      他难过,他悲愤,他凄怆,跟在他背后的七卿一脸呆滞。

      早年间,她曾听过一折戏,里面有句戏词是这样唱的:情能让人生,情能叫人死,情到深处,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她还只当是一折戏,可如今看看自己面前的梅弗凉,她惊觉那句戏词可能是真的。梅弗凉用情至深,真的可能死。

      这时,有一个茶朋路过,对悲伤难以自已的梅弗凉说:“梅生,你琴技高超,琴音动人,公主不喜欢的可能只是你的琴而已,如果你拿着凤凰木制成的琴去公主府弹奏,公主她必然喜欢。”

      梅弗凉闻声眼睛一亮,七卿的眸子里的光却是黯了下去的。

      7.

      梅弗凉酒醒之后与七卿告别,他要往春里潮去寻找凤凰木。

      七卿道:“我要回家,可能与你同路,不如一道。”

      如此便算是又陪在了他的身边。

      路上,七卿问梅弗凉:“此去一路寻找凤凰木,必然凶险万分,你的命可能就丢掉了,为了只见过一面的人,值得吗?”

      “为了公主,梅弗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傻书生话说得让人觉得好笑。

      七卿却笑不出来,她看着梅弗凉,道:“你看我,生得可有公主貌美?”

      梅弗凉看向她的眼神渐渐变得闪躲,到最后只哽出一句话来,“梅弗凉眼里、心里只有公主。”

      七卿识趣,道:“瞧你这酸书生,我只是问你我生的美不美,你却同我扯你那心尖尖的公主,你当我是欢喜你啊?你可多想了,姑奶奶我心里早有人了。”

      “那姑娘自然是美的,美的……”梅弗凉嗫嚅道。

      从淇国京都出发,历时半月,终于到春里潮。其实按照正常脚程,六七日便能到,但是一路上七卿频施小计,便拖了好些日子。

      到春里潮,又寻得荡雁山,梅弗凉以为自己很快便能寻得凤凰木,可是事实上,他将荡雁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寻得凤凰木半抹影子。

      一日,日薄西山,他躺在草地上,神情有些沮丧,对身旁的七卿说:“七卿姑娘,你便不要再跟着我了吧,你先回家吧。”

      七卿看了眼荡雁山,入目满眼苍翠,她笑了笑,道:“我回不回家不要你管。”

      她已经回家了啊。

      ……

      在荡雁山的第十三日,梅弗凉因为寻找凤凰木变得有些痴狂。他拿着古籍,依照着一棵树便开始唤七卿:“七卿姑娘,七卿姑娘你快过来看,我找到凤凰木了,这就是凤凰木!”

      哪里是什么凤凰木,不过再寻常不过的一棵水杉。

      一次两次,七卿便知晓他是走火入魔了。

      她站在近乎癫狂了的梅弗凉身后,问他:“梅弗凉,你到底是喜欢公主什么呢?”

      “我年幼时高烧不退,母亲去庙里请了菩萨来,说来也是有缘,那菩萨请回来之后,我的病渐渐也就好了。我病好之后,有一回做梦,梦见菩萨对我说,要我往后侍奉在她身后,我正好奇呢,菩萨便飘走了,待我再次醒来,菩萨像便消失了。后来我在京都中有幸见到了公主,公主跟我记忆里的那尊菩萨一样,不,她就是那尊菩萨!我是要常伴她左右的!”

      七卿听着他说完,心内五味陈杂,到最后,她只是看着梅弗凉,说:“那我便遂了你的愿吧,让你去见菩萨,去常伴菩萨左右。”

      梅弗凉正诧异着,便见着七卿举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匕首靠近他,她一边靠近一边狰狞的笑着,“你死了,就能升天去侍奉菩萨了!”他骇然,直接晕死了过去。

      ……

      荡雁山四时之景不同,春日里溪流破冰,哗哗沿着河床淌下,汇入春里潮。山间绿林如织,山花芬芳。

      梅弗凉醒来时还以为自己是升了天,可是阳光下,他分明是有影子的,捏捏自己的脸,又还是有热度的,便晓得自己还是活着的,之前七卿拿着匕首要杀他也是诳他。

      这一觉醒来,他只觉得自己神思清明了不少,想到自己前几日的疯魔行径,必然是吓到了七卿姑娘的,当下便四处张望,没见到七卿,于是开口呼喊:“七卿姑娘,七卿姑娘!”

      无人应他。

      他开始在山林间寻找,七卿还没找到,他却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凤凰木。

      明明,明明他曾从那条山路旁边经过了数十次,从未见过那里有什么凤凰木的……

      但是梅弗凉也没想那么多,他反手抽出束腰后腰的斧子,扬起斧子便往凤凰木砍去。

      斧子临近凤凰木一寸处,梅弗凉收了斧子,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8.

      七卿拦在梅弗凉出荡雁山的路口,问他:“你不是要制的凤凰琴,不是要去侍奉你的公主吗,怎么刚刚那一斧子不劈下去?”

      梅弗凉眼神不敢同她的对视。

      “梅弗凉你看着我!”七卿吼道,待得梅弗凉抬眼看她,她又道,“你回答我,那一斧子你为什么不劈下去。”

      梅弗凉看着她,看了她良久,终是开口:“七卿姑娘,我不可能伤害你的。”

      七卿讶然,有些不可置信,“你知道我就是那凤凰木?”

      梅弗凉闭眼,算是默认。

      他一直寻不到凤凰木,不是因为凤凰木不在这山中,而是因为凤凰木一直以人的形态跟在他的身边,他自然难以发现。

      得了梅弗凉这个反应,七卿突然笑了笑,笑得眼角落下一滴眼泪来,她擦掉眼泪,说:“你看看你自己,扭扭捏捏的,真像一个酸臭书生,也对,你就是一个酸臭书生!我是凤凰木,天灾雷劫都没拿我怎么样,你只是砍我一斧子,我不会有事的。”她将斧子递给他,“真的,我是神木,自我修复能力超强的,今天你砍我一斧子,明天我就长好了,真的,你动手吧。”

      梅弗凉死活不接,转身就走。

      七卿手起斧落,一截神木落到梅弗凉面前。

      梅弗凉回头,只见七卿方才所站之地,只余一棵神树立着。

      ……

      梅弗凉弹出了公主喜欢的琴音,留在公主身边,常伴公主左右。

      公主府琴师数不胜数,有人得宠,便有人失宠。

      梅弗凉到来,琴师凡笙便失了宠。

      有一日,凡笙携着几名琴师到梅弗凉面前,蓄意毁坏凤凰琴,梅弗凉一生懦弱好欺负,那回却是使出了自己所有的狠劲,将凡笙敲昏了。凡笙醒来,状告公主,梅弗凉便被扭送至官府,被扣上了一顶暴民的帽子。

      又几日,重获公主宠爱的凡笙抱着梅弗凉的凤凰琴来牢狱中炫耀,梅弗凉看着凤凰琴,气得眼睛通红,两人很快就又起了争执,纷乱之中,琴断成了两截。

      琴弦绷断,划破梅弗凉的手指,琴头躺在地上,琴尾被他抱在怀里。

      梅弗凉沉默了许久,抬头看琴师凡笙。

      凡笙对上他的眼神,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但是一贯荣宠一下,不容他受那样的眼神,他道:“你看什么,你这凤凰琴断了,往后便是再也没有机会到公主面前了……”

      他话未说完,梅弗凉便暴起了。

      那一天,琴师凡笙一双手被废。

      世人谈论起这一起闹剧,都说梅弗凉废了凡笙的手是因为凡笙断了梅弗凉的念。

      “断的是什么念?”

      “嗨真傻!自然是梅弗凉对公主的执念!”

      其实世人哪里晓得,那断的是凤凰木琴,断的是梅弗凉在信仰菩萨之时私藏于心中的一点情。

      那是很好很好的七卿姑娘。

      是他舍不得伤害的七卿姑娘。

      9.

      梅弗凉废了凡笙一双手,官府判他赔凡笙一双手。

      ……

      春深之时,梅弗凉蜷在城外破庙。

      他活不成了。

      不久之前,他也曾有过这个想法,可是那一回,七卿救了他,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活不了了。

      但是七卿到底还是来了。

      七卿踏着泛泛金光而来,衣袂飘扬如仙,很像是天上的菩萨。

      “七卿姑娘,待我死后,拿我的骨头制一把琴吧,这是梅生唯一能赔你的了。”

      拿我的骨头制一把琴,唯能用这种方式陪着你了,七卿姑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凉风知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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