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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皇帝与反贼恋爱的第六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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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火光一熄,康熙反而看出来了,他们这是在个戏班子后台——想来便是这江宁天地会乱党的老巢了。
他借着月光把视线放在一边闭目养神的黄天霸脸上,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
这乱臣贼子长了一张凛然侠义的脸,哪怕现在自己就在这里被他的手下绑着,康熙觉得对他也讨厌不起来。
简直像是中了邪。
黄天霸打坐打得气定神闲。他当然能感受到康熙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可他这些年被各种视线看惯了,闭上眼睛之后,见不到那皇帝的神色,便连刚刚莫名其妙的紧张都没有了。
他暗自揣测,鞑子皇帝定是看着自己咬牙切齿,苦思脱身之计。
一想到这里,他就开心得很,好像为那些惨死的冤魂到底报了些仇,如此多一分,他心里就好受一分。
他无意识地又去抚摸无名指上的装饰,心里更多出一份安宁来。
这样的小动作,自是瞒不过一直紧盯他一举一动的康熙的。
康熙说不清自己看看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时候的心情——他似乎是应该大惊失色,可他竟只是生出一股淡淡的“果真如此”的感慨来,淡定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将舒……将舒……是了,除了他,又还有谁能如此符合自己的心意,如此牵动自己的思绪呢?
可是……竟然真的是他的将舒……不,该是他的天霸才对。
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吧?
富有四海的皇帝像接受今天午膳有点淡一样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见到的事实,实在是他自己也想不出更完美的解释,更无法忽略心底逐渐蔓延而出的狂喜,那多年不曾有的激烈心情险些将他淹没。
他忍不住便想与他的天霸多说几句,黄天霸却在这时候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溢满寒光。
康熙正欲开口,就见一个天地会众快步走了过来,在黄天霸耳边切切低语。
他心里一阵不快,只觉得那身穿布衣的汉子极其碍眼,不管是他贴在天霸脸上的手掌,还是他附在天霸耳边的嘴巴。
“公公来了?”黄天霸讶然地看着来传话的手下,他想不明白在现在这种时刻舵主来干什么,明明只要明天他们将康熙顺利转移出城,便胜局已定,他现在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吩咐手下看好康熙,黄天霸独自一人走到外间,便见一个浑身缟素的苏三背向他婷婷而立。
“公公。”
苏三转身,水袖半举掩面,脸色哀哀戚戚,行如弱柳扶风。
“黄班主,你瞧我这扮相如何?”
“自……自是极好的。”天霸干咳一声,倒也没有着意奉承——这公公与戏剧一道造诣颇深,无论是刺杀旦还是闺门旦扮起来,都别有一番风情。
公公轻笑:“久闻香主戏名,若有一日能共出一台戏,才不枉了一场相识。”
黄天霸被他的语气说得浑身不畅快,只得拱拱手以示退让,想将这话题岔开:“不知公公深夜来此有何吩咐?”
公公却不放过他:“香主莫要如此……以香主的扮相,想来‘长生殿’也是唱得的,在下虽不精生角儿,可若是与香主对戏……扮扮那艳福不浅的唐明皇,也是乐意之至。”
“……公公过誉。”
苏三翩然而至,长长的白纱拂过他面颊。黄天霸闭了闭眼,将心头一股邪火硬生生压了下去。
“还是说正经的吧。”公公终于放过他,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呵气如兰,“今日前来,是想与班主借些兄弟。”
黄天霸眉头一皱:“借人?公公,明天就是……”
“我自是知道明天事关重大的,只是黄天霸,总舵主有令,我来江宁期间江宁分堂一律听命——你难道不是这分堂之人?”
“公公!”黄天霸转身直面他,加重了语气,“明天押送那鞑子皇帝不容有失。”
“我的计划,更是不容有失。”公公从腰间抽出令牌,说得斩钉截铁,“你这里的人,我现在便要带走,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黄天霸握紧拳头,有心抗命。可天地会等级森严,公公级别高于他,便是他不同意,在此处的兄弟也必须随着公公手中的令牌行动,“——遵命!”
他只能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戏班子里的兄弟鱼贯而出,在院子里沉默地站成几排。
公公拍拍他的肩:“好了香主,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你这些兄弟我借走了,自然会找人来给你补上。”
黄天霸转身,皱眉不语。
“久闻江宁宏化堂会众精锐,如今一见,果真非同凡响。你这些人,我要用些时候,在这期间,你便领着青木堂调来的兄弟们吧。”
公公朝他一笑,亮出令牌:“明早转移康熙之前,他们自会来找你。”
“黄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宏化堂众人见这场景,早已按捺不住,“我们一向是跟着大哥的,怎么忽然出了这等变故。”
黄天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位公公要借我宏化堂弟兄一用……你们先跟他走吧,任务完成之后,早日归来便是。”
他自然不想让这些一手调教出来的兄弟们离开——就算不说如此一来戏班肯定会暴露,单单是要与这些亲近之人分离,就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只是公公令牌在手,天地会的规矩,总是不能打破的。
“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从小便跟着黄大哥,凭什么让别人指挥我们!”
“就是,其他人来,我们可不服气!”
“我们只服您,黄大哥,我看这舵主是想夺权,您……”
“行了!”黄天霸沉声一喝,阻断了手下众人喧喧嚷嚷的吵闹,“我们都是天地会的人,不论是我还是你们,都要听从总坛号令!”
他看了公公一眼,咬咬牙:“舵主有权调度分堂人马,你们莫要让我们宏化堂被各堂兄弟看轻了去!”
一时无人言语,宏化堂帮众看公公的目光都是火气,却再没嚷嚷什么不服之事。
“如此便成了,”公公柔柔顺顺地一笑,“香主深明大义,让人佩服得紧……诸位壮士与我来吧,这段时间,你们便要听我号令了。”
训练有素的人马趁着夜色很快走了个干净,顿时偌大的院子里便只剩黄天霸一人。
他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心累。
这些年在天地会他早已明了,哪怕是这个满是反清志士的正义之师,内部斗争倾轧也一点不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战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黄天霸不傻,相反,年纪轻轻就成为一堂之主,他所倚靠的绝不仅仅是一身傲人的功夫。他完全能明白这次突如其来的调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正因为明白,才更是心寒。
无非是宏化堂这些年功劳颇多,加上这次擒得皇帝,又是出了名的上下一心,总坛忧心他不听指令,玩了个架空中枢的最低等的手段罢了。
也罢,他本也就无心争权夺利,只希望那些兄弟能得到好生对待,也不枉他一番辛苦。
只最可恨的是那些人也太过心急,虽然抓到了皇帝,可这不过是计划的第一步,明天的转移才是重中之重。骤然架空他,派来一队不知底细的青木堂人马,着实使明天的行动又多出不少变数,万一……
黄天霸转头,遥望向黑乎乎的室内,雄厚的内力使他可以借助微弱的光线看清被用一种绝不怎么舒服的姿势被绑着的皇帝,忽然觉得荒谬可笑。
如今山河破碎,号称正义的天地会净耍些不入流的手段,倒是这被他们视作仇敌的鞑子皇帝深得民心,在江宁几年,他可没少听说百姓称颂这位君主的贤明。
江南文人本是最念前明的一股力量,近年来反对之声却愈发少了,不少文人都投身科举,当了满清朝廷的官,包括他的老师张化龙……
对于这些人,黄天霸是理解的,对其中一些甚至是钦佩的——他明白单凭天地会一群武夫打打杀杀难成大器,深入朝廷为官一方,才有机会保护民众、造福百姓。
可这些心怀仁愿之人能在朝堂谋得一席之地,不正也说明了如今朝廷清明,任人唯贤吗?
他摇摇头,不愿再多想,更不愿进屋去与那个让他浑身不舒坦的皇帝单独相处,索性席地而坐,将五感放到最大,用心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
月亮悄悄地被云彩遮了起来,天穹下寂静的江宁府,更是暗了几分。
不知为何,黄天霸心里总是隐隐不安,对于明天的行动,总归是多了几分忐忑。
……惟愿一切顺利吧,这次功成,对这天下的局势,可将会有一番风起云涌的改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