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皇帝与反贼恋爱的第四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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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一年，江宁府。
又……梦到那天了。
黄天霸自梦中惊醒，只觉周身冷得刺骨。他摸摸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指饰，默默起身叹了口气。
不过是童年的一场相识，到如今，那人的样子和名字早都模糊不清，偏偏记得离京那天，大雪中温暖而颤抖的胸膛。
都十五年了，可笑自己竟还戴着这多少有碍打斗的指饰，也不知在念着些什么。
当时年少无知，现在想来，那人锦衣华服，举止不凡，定是满清勋贵家娇养的阿哥。自己满口悖逆之言，人家还愿相交不曾告发，实在算是仁至义尽。
他翻身下了床，给自己倒出一杯冷茶，竟再睡不着了。
那日得知身世，随师父张化龙离京，算到如今，也有了十五个年头。
这十五年在江湖上奔波，黄天霸不是没有过迷茫和困惑，他眼见着天下升平百姓安居，眼见着战争的疮痍历经苦难才逐渐平复，有时候便会茫然自己、自己效忠的天地会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大家希望兴复的，究竟是海清河晏的大明盛世，还是汉室一家天下？
可他闭上眼，便又会想起少年时永无止境的苦训和逃杀，想起师父给他描绘当年父母亲族惨死的场景，想起青梅竹马的桂兰像一块败絮被踢入黄河，想起后来见面的孪生妹妹被一箭穿心、马蹄践踏，想起清兵锋锐的马刀，毫不留情斩向身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两年前，义父李渔也在杭州离世。自那以后，他夜里便常常难以入睡，唯有如今严丝合缝嵌套在无名指上的金属，能在极寒中给他生出一些暖来，推着他想起总角之龄、言笑晏晏的过去。
窗纸外传来扑棱棱的响动，黄天霸支起窗子，将那只信鸽接进来，取下竹筒就着月光细瞧。
宏化堂接迎舵主 。
舵主？黄天霸俊秀的眉毛一挑，缓步踱回桌前，摘下灯罩看那字条慢慢燃尽，心下提了起来。
他自幼于练武一道天赋极高，入会后又从名师，因此年纪轻轻便担当香主，独领一堂，整个江宁一府的天地会会众都阵列麾下，担得起一声年少英雄。
宏化堂地处江宁此等要地，往来机密任务皆不在少数，但一向由他这个香主统筹安排，从未出过什么意外，不知此次是何等大事，竟要劳动一位香主远道而来？
反正也无睡意，黄天霸索性披衣出门，将周围风吹草动细细勘察一番，权当消磨时光。
宏化堂在江宁的营做方式在会中也算独树一帜——他自幼于戏一道师从当代大家李渔，便算是后来跟随师父学武，也会时常探望义父，戏曲功夫从未拉下。天地会中收容的不少穷苦孩子都得他教导，授戏授武。到后来他组建宏化堂，为掩人耳目干脆便搭了家班，在江宁府堂而皇之地稳定下来。
戏园中三教九流来去无数，实在是个合适交流消息的好所在，处于江宁府这样的交通经济枢纽，更是再稳妥不过。
黄天霸之名，不论是在天地会众的口耳相传里，还是在朝廷的通缉名单上，都算是赫赫有名了。
黄天霸没想到，舵主竟来得那样急，收到消息的次日早上，他便在戏班后台撞见一位美目流转的潘金莲。
啧，班子里谁不知道，黄大哥最讨厌潘金莲。
当时黄天霸正扮着周瑜，准备出《群英会》，甫一见到潘金莲，惊得他头顶上的翎子都是一跳。
不过瞬间便反应过来，想来这人就算不是舵主，也定是与舵主此行相关的人物。
那潘金莲瞧见他，目光就是一亮。
“好一位俊秀的郎君！”浓妆艳抹的刺杀旦款款执起水袖，露出一只眼睛看他，作势欲投怀而入。
黄天霸尴尬了片刻，便吩咐戏院伙计先出一台文戏补上，朝那潘金莲抱拳：“不知可是舵主大驾？”
“正——是——”对方却不理他示意的正经答对，反而更是舞将起来，将一个勾人的潘金莲演绎得淋漓尽致。
此时在后台的会中兄弟都已经围拢上来，黄天霸瞧见有人看得两眼发直，不禁暗暗皱了眉头。
“舵主——”
“唤公公便是。”中间的人见他不悦，掩口笑了片刻，终于不再用戏腔说话，可一举一动仍是风流难言，媚态天成。
黄天霸有点不耐烦，他看得出这位舵主武功高深，气息流转圆融如意，只是行为举止实在异常，难免令人心生不快。
因此话出口难免有些僵硬：“公公此来江宁，可是会中有要务下达？”
对方兴味地瞥他面容一眼，行止依旧轻浮柔弱，吐出的内容却带着道道煞气：“刺杀康熙。”
黄天霸蓦然一怔，猛地抬头看他，公公朝他一笑，朱唇轻启，水袖一扬，便凌空纵跃出窗外。
一时四周寂静无声，后台众人都被这惊天的任务震住了，只拿眼去看他们的香主，无人敢先开口。
“自去准备吧。”黄天霸想着那位公公临行前留下的“金钱豹”三字，又加上一句，“贴出告示去，近日我只每日亲上一台‘金钱豹’，时间不定，请他们自己琢磨着吧。”
“是，黄大哥。”
黄天霸缓缓坐下，把刚上好的油彩都卸下去，恢复了日常装束。
这鞑子皇帝怎会亲来江宁？会中又是如何得知这隐秘的消息……
他忽然想起那“潘金莲”临走时状似刻意露出的一招玄女心经，和坚持的莫名称谓，心中渐渐有了些眉目。
这位舵主定是皇帝身边的人了——只绝不可能真是位公公，怕是想借这次行动，除去那狗皇帝的一位心腹吧。
如此……不论何时开始，第一次刺杀，看来是定不能成功的了。
黄天霸将刀出鞘半截，凝视片刻，又面无表情地将之推了回去。
时机未到。
话是这么说，当公公扮着金钱豹在台上告知刺杀信息的时候，黄天霸的心里还是紧张而彭湃的。
那毕竟是满清的皇帝，他们若能将之抓住，天地会长久的心愿未必不能实现！
次日，包公祠。
康熙此来江宁，确实是为了寻找顺治的。他一直以为，自己对那所谓的汗阿玛所有的，不过是些君君臣臣的浅薄感情，可时隔多年终于听到他的确切消息，竟还是忍不住有所期待。
有什么可期待的呢？当初他走得那般决绝，还不能显示出他对这家国天下、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不屑一顾吗。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在面对一位同样薄亲缘的千古名臣之时，竟油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青天之名，流传千古，可惜我朝没有包公啊！”
秦大悲躬身，笑道：“世事不平，方才有包公，我朝君明政清，民无冤屈，又何须有包公？”
这话说得巧妙，也教人舒坦，康熙于是宽和地笑笑，未再多言。
只是心间不以为然——他知秦大悲对他一片赤诚，恐怕连尧舜再世都够不上他主子万一。这样的话听听也就罢了，若真往心里去，他也就不是康熙了。
可什么时候都不会缺了败兴之人，皇帝心里头刚刚好受些，偏就马上听见有人骂他昏君。
这样指着鼻子还毫无根由的指责，恐怕雅量再高的人也是不会欣然海涵的。
他与那落魄算命先生一样的中年人对上了劲儿，直到一问一答竟直奔着皇父所处之地而去，皇帝禁不住屏了息——哪怕是个骗子呢，可这追寻了二十年的答案，便近在眼前了……
“杀——”
今日忘了看黄历，定是不宜出行。
包公祠两扇沉重的大门轰然阖上，手执兵刃的英武汉子从隐蔽角落中一涌而出，黄天霸面覆黑巾一马当先，利箭一般直冲康熙而去。
秦大悲惊呼一声，飞快拔剑迎了上去，刀剑相交，两人雄浑的内力交错，各自都是一震。
“这大概便是公公想除去之人了，只不知他究竟想如何操作……”黄天霸含着一口气，并未使出全力，反而暗暗观察皇帝一边情况。
随行大内高手皆武艺甚强，而对于他所处的境况来看，当朝万岁实在显得有些过于镇定了。
“好个康熙！”黄天霸暗赞，已决定再缠斗一会儿便率众退下——今日便是按计划也不过试探情况，犯不着白白让兄弟们多添伤口。
只是见那鞑子皇帝气定神闲心里实在有气，随手一掷，便将那案上香炉飞了过去。
这一下纯属泄愤，倒是显得有些孩子心性，康熙挑眉朝那蓝衣领头人看了一眼，飞身将那香炉往别处踹去。
“咣”的一声，这巨型暗器到底是没白出手，醉醺醺靠在桌案边的中年人被砸了个端正，悄无声息歪在了地上。
“住手！”
康熙和黄天霸均条件反射喊出口，两人对视一眼。黄天霸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看向一边，康熙瞧见他眼睛，却是眸光一亮。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皇帝与反贼恋爱的第四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