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黄]连枝愿》沧海焦树

14、 皇帝和反贼恋爱的第十三天

　　自从康熙知道黄天霸就是他惦念多年的童年伙伴之后，可没少让皇家暗探暗中调查。

　　他是从小认识天霸的，知道他出身梨园，自小对戏上便颇有灵气，也习练刻苦，再加上被抓那天分分明明看到的戏班后台场景，他不用多加思考便能想到，加入天地会后需要一个掩护身份的黄天霸，十有八九会仍旧投身梨园。

　　他有调查方向，查起来便容易许多，当最后挖出来那个叫“李康”的名震江宁的武生时，皇上脸上的笑容可是连回报的暗探都不禁起了好奇心。

　　康熙当然高兴，光从这个名字上就不难看出来，就像黄天霸之于他一样，他自己在天霸的心里占据了怎样重要的地位。

　　他于是经常一个人偷偷跑去“李康”常驻的戏园看戏，挤在人群里看那个英姿飒爽的青年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颇有一种诡异的“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满足自豪感。

　　那个清澈灵秀的孩子，竟已长得这般大了，长得这般好看，还全身都是那有一副相同相貌的李渔所没有的勃然英武——他最喜欢的那种如同鹰隼的气质。

　　因此他对天霸如今的身法招式也熟悉极了——不管是多么普普通通的一趟拳、一轮剑，让他使出来，都是常人万分难见的漂亮潇洒。

　　江宁第一武生，着实是名不虚传。

　　今日陪老爷子前来看戏，他见园外戏单上并没有想要见到的那人，本已有些百无聊赖，可刚刚惊鸿一瞥的那个白衣武生漂亮的身段却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带有几分挑剔地想道：瞧着倒也漂亮呢，却定是不及他家天霸万一的。

　　正想着，刚才的生旦二人又对打着从“出将”门里纠缠了出来。

　　观众们轰然叫好，热烈的掌声几乎有了平时天霸正身出场的架势。

　　这时那刀马旦长刀横扫，虚晃一招，白衣武生并不为她虚招所扰，反而翻身迎上前去，手中长枪甩一个漂亮的枪花，正正与落在实处的刀锋对在一处。

　　刀马旦借着二人兵器相冲的力道猛然后仰，一脚踹向对面。

　　武生本要回枪挡住的，却不知何故身形一滞，被那脚生生踹中肩背，重重摔倒在地上。好在他在对面紧跟着的刀锋袭到之前挺身而起，堪堪用枪架住，却不免踉跄着退了两步。

　　观众又是一阵喝彩，老爷子瞪着眼睛挺惊讶：“那武生是谁啊？”

　　小红仔细看了两眼，自信道：“那是马超！”

　　“刀马旦又是谁啊？”

　　“这你都不知道，那刀马旦是穆桂英！”小红一脸向往，“她可是我的偶像！”

　　“穆桂英……”老爷子一愣，“马超打穆桂英？那不是汉朝打宋朝嘛？这什么戏……哈哈哈，乱七八糟的！”

　　大家都是一笑，摇摇头也不计较。

　　台上的打斗却渐趋激烈起来，穆桂英和马超刀来枪往，招招都是往死里打的架势。

　　康熙心里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看戏看得竟连心都提了起来，明知道台上不过戏中人生，却是止不住地担忧紧张。

　　——这感觉除了将舒从前，还没别人带给他过。

　　马超忽然斜刺一枪打乱了穆桂英的步骤，逼得对方旋身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躲避，可那武生正要追上去出刺的时候，竟突然站立不稳，趔趔趄趄地前冲了几步，终于不支半跪在地，全靠长枪支地撑着才不至于瘫倒。

　　“这是在干嘛？”小红不满道，“这戏班子也太业余了吧，那马超莫不是有什么急症？”

　　康熙觉得自己的心简直拧了起来——他看见那白衣的马超一脸痛苦虚弱，竟是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相代。

　　不好！他忽然一惊……这种感觉久未有过，难不成那竟是天霸？

　　难道……这并不是一场错乱的戏文？

　　这是那穆桂英忽然露出一抹邪笑，将刀一扔：“你毒性发作，慢慢等死吧！”话尾余音犹在，便双脚连踏，凌空自观众们头顶上飞跃，自戏院二楼的窗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康熙来不及关注她，连忙去看台上，却见白衣的武生仿佛用尽全力般将自己撑起来，前后晃荡两下，捂着肩头跌跌撞撞地跑到后台。

　　他心中蓦然一痛，也不管还伸长脖子寻找“穆桂英”的牛老爷子和小红，飞快跑到僻静处把随身的秦大悲及轮班暗卫叫出来：“快去找那个武生！记得，千万千万不要伤他！他已经中了毒，定是打不过你们的，一定要把人完完整整给朕带回来！”

　　“……嗻。”三个人互相看看，朝他抱拳，随后同时不见了踪影。

　　寻找一个重伤的黄天霸，着实不是多费力的事情。

　　那飞刀上的毒素很是霸道，黄天霸心里一松，只勉强跑出戏园，便连扶墙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恍恍惚惚见着面前跪着一个人影，看到自己便惊慌失措地连声吵闹着求饶，吵得他本就昏沉的头更是沉重无比，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昏迷之前，黄天霸只来得及在脑中一晃而过牛妞的安危，至于自己……反正他也无能为力了。

　　他所见跪在墙根下的人正是那日他们转移康熙的时候，被康熙拿剑比了脖子的倒霉知府——这人不学无术还贪欲甚重，被表明了身份的康熙一撸到底，摘了官帽，还被命令在这人来人往的闹市墙根下罚跪，现在见了黄天霸，可谓是又惧又喜。

　　在绑架事件过后朝廷才终于掌握了天地会匪黄天霸的大致长相，虽然万岁爷不知抽的什么风下令不许将那画像张贴到外头去，可内部人员却是人手一张，对那张清俊中透着坚毅的面孔熟悉万分——因此此时这贾知府见了他，才能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

　　他第一反应自是害怕的。大抵贪财的人总是格外怕死，这贾知府不愧为个中翘楚。他本身虽与黄天霸没什么恩怨，却对一个反贼身份的通缉犯惧怕到死，黄天霸还什么都没干，他就一连串求饶的话不带思考地窜出嘴去，生生烦得人家毒性发作。

　　可要说他胆子小却也不然——赶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尸位素餐的知府怎么想也不能是个胆小鬼——就像现在，他一见黄天霸晕过去，不用一秒钟思考便意识到这着实是一个借机立功重得皇帝信任的机会。

　　当下连罚跪的命令也不管了，起身便扛着黄天霸要往衙门走。也得亏黄天霸身形修长清瘦，不然凭他一个享乐多年的知府老爷，可还真不一定扛得动。

　　——这么一来，半路上就遇到了被主子爷派出来的秦大悲三人，这三人刚刚对戏台上的动静都未怎么关注，此时近距离一看，都是大吃一惊。

　　“呸，竟然是这个大胆匪寇！”秦公公翘起兰花指，简直义愤填膺，“便是他搞得万岁爷遭了那档子罪，当真是恶有恶报！”

　　贾青天连连赔笑道：“是啊秦公公，这样的大胆反贼，就算处决一万次都不为过！您看，我这不是就要拿他去见万岁爷呢嘛。”

　　“拿什么拿！”秦大悲一拔剑，“如此恶人留之何用，咱家这就送他去见他的崇祯先帝！”

　　“哎公公，”暗卫之一手疾眼快地举刀架住他的剑，急急言道，“公公不可，万岁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咱们全须全尾将人带回去……公公这样，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秦大悲用力架开他，“你别拦着，今天咱家还非要为这大清除害了！”

　　“公公！”另一个暗卫也急忙上前拦阻，“您想啊，万岁爷说的还能有错吗？万岁爷那么吩咐，定时知道这贼寇掌握着什么天地会的机密……咱们冲动下若是坏了他老人家的事，可怎么是好？”

　　也难为两个平日沉默寡言的暗卫急智下憋出这么一长串的话，好说歹说才让一心护主的秦公公打消了念头，急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秦大悲这儿好不容易才消停，贾青天却又闹出了幺蛾子。

　　这个立功心切的糊涂官儿死活不肯将“擒获反贼黄天霸”的首功让给他们，尽管三人再三保证会在万岁面前说明情况，也死死抓住黄天霸的一条胳膊不肯交人。

　　眼看这皇上嘱咐不能咽了气儿的重要人物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两个暗卫索性一边一个夹起贾青天，再由秦大悲托扶着些黄天霸的身体，三人运起轻功飞快地往回赶。

　　如今也只有指望施先生的医术可千万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好在这戏园离他们下榻的行馆没有多远，几人紧赶慢赶，刚好在行馆门口截住了刚刚把牛妞安置好一瘸一拐跑回来的施世纶。

　　施世纶一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多言，气喘吁吁地上前就给黄天霸把脉，随着他们一边上楼，一边把第一轮针行过黄天霸的身体。

　　康熙早已等在楼上，施世纶分明察觉到自己等人一进门万岁爷整个人都激动了片刻，可等他拔出最后一根银针转头认真去看，对面已经又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大清帝王了。

　　他暗暗摇头，却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