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难为》十弋

3、第 3 章

　　此时沈府三小姐沈萱正端坐在被绿竹环绕的听风轩前，聆听陆夫人教诲。

　　“班大家乃世间女子之楷模，其《女诫》共有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叔妹七章，堪称字字珠玑，鞭辟入里。两位小姐需将此文放在心上，以此为诫，反查己身。这才是世家贵女风范。”穿青色深衣的陆夫子端坐在案前，背脊挺直，目视桌案，肃然说道。

　　听着陆夫人的话，沈萱弯弯的柳叶眉轻轻抬了一下，眼中闪出一点细碎的光，脸上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却是眉目如画，见之忘俗。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态归于平淡，盯着夫子的眼神越发恍惚。

　　陆夫人抬头，威严的扫视课堂，唯二的两名弟子——沈芙、沈萱，陆夫人想起沈萱低头时茫然的眼神，开口问道“三小姐，何为卑弱？”

　　被陆夫人点名，沈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椅子上弹起：“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清脆的声音流畅的背出了卑弱卷内容，声如莺啼，婉转动听。

　　陆夫人点了点头，声音缓和了点，继续问到“意为何解？”

　　沈萱抬起眼角看了眼陆夫人，又将头深深低下，嚅嗫着“学生驽钝，尚未能解”。

　　闻言，陆夫人深深吸了几口气，面对着几乎每天上课都会出现的情景，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汝子甚愚，吾从未见如子之人也。”用几乎不能保持平静的语调说完后，陆夫人闭目，再也不看向她。

　　听见陆夫人的话，沈萱的脸白了白，脸上淌出了冷汗，不知所措站着，一动不敢动。陆夫人的评价，对于任何一个女子，都是极为重要的，甚至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个女子的命运。

　　陆夫人乃范阳卢氏的嫡女，在及笄之年嫁给了吴郡陆氏幼子。自嫁过去之日起，上敬公婆，下抚姑嫂，与丈夫更是相敬如宾，可谓贵女之典范。

　　然而好景不长，成亲仅仅一年的时间，陆公子便突染重病，熬了半年，还是没有熬过去，留下了新婚妻子。卢家心疼女儿，陆家也不是不讲理人家，两家说好，陆夫人以陆氏夫人身份守够三年，以后便能归家，自行婚嫁，再不干涉。

　　然而陆夫人坚决不从，面对娘家人苦口婆心的劝告，凛然回答：“身为女子，以夫为天，吾既以嫁来，便是陆氏之人，纵使夫君不在，也不能改我心志，既一日为陆家妇，则终身为陆家妇。”此话一出，世人无不钦佩，一时间，娶妻当娶卢氏女成为风尚，卢家的门槛都被磨低了几寸，自此之后，陆夫人成为天下女子的典范。

　　至于陆夫人怎么成为沈府小姐的先生，这就不得不提沈二小姐的母亲，沈府大老爷的平妻宋氏了。

　　宋夫人的父亲虽然是读书人，自己却大字不识几个，嫁来沈府后，由于不认识字，在叶夫人手里很是吃了几个亏，犯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被丫鬟婆子在背地里看了几场笑话。直到生下大少爷，得到了部分管家权后，下人才不敢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之前受过的嘲笑却深深的烙印在心头，宋夫人心里堵着一口气，要将女儿培养成最出众的贵女。沈芝出嫁那年，叶夫人以家中没有适龄女孩儿为借口，将沈家女学的几位名师送去了叶家，后来沈芙年岁渐长，宋夫人也不乐意求叶夫人请回这些老师，自己打听的那些女先生，又都有着这里那里的不如意，这个问题慢慢地成为了她的一块心病。

　　正在这时，传来陆家坏了事的消息，陆氏族长言语不慎触怒新帝，全家都受到牵连，宋夫人心中一喜，这正是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别人害怕插手这件事会得罪新帝，作为文坛魁首的沈府却不害怕。

　　因此极力劝说沈老爷，出力救下了陆夫人，将其请为沈府女学的先生，特意根据陆夫人喜好，在后院僻静处移入青松、绿竹，建听风轩，供陆夫人授课，从此，陆夫人就成了沈府二小姐沈芙的授业恩师，至于沈萱，则是沾了沈芙的光，为了衬托沈芙的完美，才有机会上课的。

　　沈萱知道，得到陆夫人这样的评价，通向高门大户的门已经对她关上了。想起小时候一次回答，自己得了夫子的夸奖，而沈芙没有得到，回去后小院炭火消失不见，差点病死的经历，沈萱半点也不后悔自己在课堂上的表现。作为沈府小透明庶女，沈萱从来就没有想过能够嫁入什么高门士族，对于未来的亲事，唯一的盼望就是能再得老太太关照，做主将自己嫁给哪个新科进士。

　　“陆姐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芙儿惹你生气了，你该怎么管就怎么管，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正在气氛僵持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声，沈萱反射性抬起头，只见宋夫人带着贴身丫鬟石榴走了进来，宋夫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大红百子图夹袄的，一头青丝松松的挽在头侧，五官单看略显平淡，整体来看又出奇和谐，观之十分温柔可亲。

　　“贵府三小姐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陆夫人依然语带怒气“吾教此子近十载，仅教会其背诵一项，不通文墨，不懂道理，怎么能蠢笨若此。”

　　“姐姐，毕竟萱姐儿现在年纪还小，您也别对她要求太高了，等过两年萱姐儿长大了，懂事了就好了”，宋夫人温温柔柔的劝道“看孩子被你吓的成什么样了，正好今天我也有点事找你帮忙，要不今天授课就先这样，快让孩子下去歇着吧。”

　　陆夫人回头看了看沈萱，果然看见惨白的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心中更是闪过一丝厌恶：“行了，今日授课就此结束，吾需向吾姊多加学习。”

　　收到陆夫人的命令，沈萱才敢动弹，对着陆夫人及宋夫人施了个礼，自己动手快速收好桌上的书本文具，带着小丫头豆沙走了出去。

　　出了听风轩的门，沈萱掩面快走，一刻钟后回到了自己院子，回到自己的地盘后，沈萱才放下了提着的心。这个院子却是在沈府后院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平时也没有什么人会来，相对而言，沈萱在这里的活动也没有多少人会关注，不要担心时不时会出现在身旁打量的视线以及各种无端的指责。

　　“小姐，小姐，我给您盛好了热水，您快去梳洗一下吧~”小丫头豆沙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欢快的说着。豆沙是前两年从外面采买进来的丫头，在外院学了两年规矩后被送了进来，刚来这个院没几个月。

　　可能是豆沙年纪比较小，两年的规矩学习并没有扼杀她活泼的天性，自分到这个院子后，天天叽叽喳喳的没个停歇。沈萱觉得豆沙来了后这个小院里多了很多人气，热闹了很多，也没怎么制止。

　　“你呀，真不知道是不是猴儿转世，怎么就这么活泼呢？”看着豆沙，沈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眼波流转，色如春花，哪里有半点木头美人的样子。

　　“小姐，你真好看。”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沈萱这样笑了，豆沙还是看直了眼。

　　“又在说傻话了。”看见豆沙的样子，沈萱笑的更开心了。

　　“小姐，奴婢说的是真的，平时您就应该多笑笑，您笑起来真是哪哪都好看。”豆沙一脸真诚的看着沈萱，似乎怕沈萱不相信，还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说的都是真的。

　　听见豆沙这句话，沈萱想起了因为这张脸，沈芙曾经找过的那一系列麻烦，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兴致缺缺不再说话了。

　　豆沙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得小姐生气了，一边服侍着沈萱梳洗，一边绞尽脑汁的想着新的话题，试图挑起小姐的性质。

　　“小姐，宋夫人真温柔啊，难怪老爷会不忍心她被那家人逼死，而娶了她。”想起刚刚见到的宋夫人，豆沙眼前一亮。

　　“哦，你们都是怎么说的啊？”听到这个在沈府内讳莫如深的话题，沈萱反而提起了一丝兴趣，拉长音调问道。

　　看见小姐期待的眼神，豆沙绞尽脑汁回忆在家时听到的传言“小姐，奴婢在家的时候，听村上的说书先生说，当年老爷和宋夫人的父亲同窗学习，成为了好友，后来老爷考上了进士，成了官老爷，宋老爷连却连考三次都没考上。

　　后来宋老爷病重，拜托老爷照顾他唯一的女儿，老爷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对她比对自己女儿还好。为宋小姐精心挑选了亲事，谁知道成亲前夕，宋小姐的未婚夫婿暴病身亡，那家人找了守一法师算，法师说宋小姐克夫，因此认为是宋小姐害死了他们儿子，要送去地下陪他。

　　我们老爷没办法，为了证明宋小姐不克夫，娶了宋小姐当平妻，这才救了宋小姐。说书先生都说我们老爷了不起，为了好友女儿的性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原来传言已经传成了这样。”沈萱眼里出现明显的讥讽，轻轻吐出几个字，低到连身边的豆沙都没有听见。

作者有话说

　　好像真的是一个人的自娱自乐，好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