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山君篇(10) ...
-
这期间,这位神君一直没有露面,直到有一日,他从北天门外款款走过,身边还跟着一个婀娜多姿的仙娥。
笙七失望透顶,伤心欲绝,终于追上去破口大骂,那神君也不甘示弱,二人当众大骂了三百回合,笙七狂吼一声喷出一口真火,将北天门烧成了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无意将火精吞下了肚,是呕也呕不出来了。
这一下身上多了两条大罪:烧毁北天门,偷盗上界火精。
天帝和烛阴帝联手将他一顿骂,斥责他的感情有违人伦,后将他押入爻山悔过,由此,阿笙与赤鹿相识了,赤鹿好奇的打听了他的故事,并深表同情,第二日就瞒着上界偷偷将他放了。
但他并不是赤鹿第一个擅自放走的犯人,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大公平吧,他有两条大罪才被押上爻山,最后还能被你放走,我不过是个小小一个罪过,你怎么不发发慈悲放我走?”
“他是弱水三千只肯取一瓢,何错之有?倒是你,舀起一瓢是一瓢,喝了几瓢还嫌少,嘁,我看不惯你这样,自然不会放你走。”
“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原则,不过就算你现在放我走,我也不想走了。”
“为什么?”
像笙七一样离开,的确可以游荡山水,看遍桑竹,再称霸一方水塘,吃了睡睡了胖,逍遥还自在,可是一个人始终是一个人,不会明白有另一个人陪同的种种滋味,就像现在一样,会更加期盼的往前走。
我回过神来,赤鹿正低头看我,睫毛低垂着,像两把扇面,我喜欢他的眼睛,像含着一汪弱水,印在里面的千山万水都往下沉。
“对了,你明知逆鳞不能受刺激,为什么还朝阿笙放了一道青光?”
他炸了眨眼,“那道光不是我放的,这个问题我也奇怪,正想问你呢。”
我垂下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卯月:“我怎么会知道啊?”
“你最好不知道,要是敢骗我,我就忍着恶心吃了你。”
“……”
告别之前,阿笙告诉我们附近有一个千年的钟乳洞,里面躲着许多妖兽,或许有混杂爻山的逃犯,我与赤鹿一经离开便匆忙赶去了。
那洞口足有七八丈高,洞内却一片漆黑,不时还冒出一股异香,香喷喷的像肉香。
我留在洞外,赤鹿独自进去了,不久后,洞里便荡出一阵喧嚣,随后呼啦啦飞出一团黑蝙蝠,又溜出一只遁地的小妖精,它探头看见我吓得一头撞在一旁的石头上。
我柔声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有一个天君,见人就打。”
我放下心来:“那就好。”
等了半晌赤鹿也没出来,我靠在洞口的树下睡觉,刚合上眼便听见耳边一阵蚊蝇在叫,我抬手去挥,手却拍到一张脸上,睁眼一望,惊的跳起来。
卯月倒挂在树上,脸悬在我耳边,咧嘴学着蚊蝇叫。
我在他胸口揍了一拳:“你还来干什么?”
他从树上跳下来,将长发在头顶胡乱团成一团:“我不是说了我还会来嘛,来救你于水火之中嘛,感动不感动。”
才过去几个时辰他又找上门,感动个屁,我别过头去,“你既然自由了,就寻你的好日子去,犯不着总来自找麻烦,要是让赤鹿看到你难免要打起来,还有,我劝你尽快把胖胖放回爻山,不要刁难小孩。”
他咧嘴一笑:“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你会不会把我的事都告诉他,我猜你不会,你果然不会。”
“那可未必,全看本姑娘心情。”
他呵呵一笑,却不回答,又问:“想不想知道是谁朝那条烛九阴放了一道青光?”
“是你吗?”
他摇摇头,双眼一眨:“保准你猜不中,如果你现在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我自然不傻,跟他走的后果非死即伤,听赤鹿的话,尚有一丝生存的希望。
“你骗我一回,还想骗我第二回?缺德不缺的?再说了,毕竟是我亲手动了爻山定环,让赤鹿神君陷入负罪的境地,我现在一走了之就是不仁不义。”
他闻言抱臂,对我又是摆头又是叹气:“十一,我以为你这回与众不同了,没想到你还是中了赤鹿的邪,你不了解他,都不懂他有多危险。”
那时我觉得他神神道道,嘴里没几句实话,自己听的似懂非懂,遂没放在心上,“我现在不在乎他有多危险,只想知道你是谁?”
他暮然一笑,“还不是时候,以后我会告诉你。”
树林深处传来一阵咆哮,卯月突然炸了毛似的跳起来:“又来了又来了!我要走了,千万别说见过我。”他跃上树梢,像梢头的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背后猛然涌来一阵疾风,我回头一望,身后立着一只两丈高的赤金毛狐狸,九条尾巴似毒蛇般盘踞在身后,她瞠目瞪着我,又绕着我四处嗅,突然对着我面门开口大吼,一股骚味扑面而来。
“又是你这个贱人!你把他藏哪儿啦!”
我万万没料到,阿青的毛不是青色的,而且本体粗壮彪悍,一反她人型的温柔魅惑。
她又吼我:“不喜欢他还要勾搭他,装什么无辜,骚浪贱!”若没有那句骚浪贱,我真有点喜欢她直率的性格。她又道:“他妈的,老娘稀罕他这么多年,他就是装作看不见,睁眼瞎!”
她骂了一阵,想到伤心处浑身的毛便蔫下去,在一团白烟中化成人型,瘫软在石头上哭。
见她哭得很凄凉,我忍不住道:“他不是瞎,只是你缠的太紧了。”
她翘起兰花指,怼我的鼻尖:“怎么你这贱人一上山,他就缠你了?现在出了山还要缠你,呸,他也是个可怜虫。”
她的骂声尖利刺耳,竟传入山洞,又传出回音,我示意她小声点,她却来劲了,眉飞色舞,上蹿下跳,指桑骂槐,连典故也拿出来说。
我堵住耳朵望眼欲穿,终于将赤鹿盼回来了,他已经收获满满,补回了一大堆的妖兽,他将满载的收妖瓷瓶拎在耳边摇晃,淡淡扫了阿青一眼,似乎并不在意。
阿青看见了他倒是打了个激灵,嗷呜一声趴在我肩上,嘤嘤哭起来。
赤鹿走近了,道:“我还没动手,你哭什么?”
她一个旋身盘坐在赤鹿面前,用水袖遮住哭红的双眼,柔声道:“谢神君不打之恩,可是一想到待会儿就要进神君的瓷瓶,和一群臭烘烘的男人挤在一起,心里就委屈。”
赤鹿好笑的望了我一眼,似说:瞧瞧人家这机灵应变。
“想好了跟我回爻山吗?”
阿青:“回,反正逃出来也是孤苦无依,受人欺负排挤,不如回去。”
赤鹿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委屈你,不把你收到瓶子里了,这一路你跟着我走就行。”
我跳起来反对,这突兀的一跳,使他们俩都扭头看着我,我突然疑惑了,我为何反对,凭何反对?
“你干什么?”
“腿麻了。”我没骨气说,就此作罢了。
我并非讨厌阿青,只是三人行,总有一个不高兴,而我已经不高兴了。
阿青生的长颈纤腰,却是小个子,腿短,走两步都费劲,时不时要停下来等她。
等她的间隙里,赤鹿问我:“方才听来,你与她有情债?”
“这是常有的事,谁没有呢。”
他微微沉思:“山上有能入你法眼的?是谁?”
爻山上有只玄龟精,我胡诌道:“就是山上脑袋大,头发少的那位。”不等他回想,我想借机反问,可那句话在喉头一绕,出口却成了:“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啊?”
如果他说喜欢花,他可能会喜欢娇艳的人,如果他说喜欢云,他可能会喜欢淡雅的人,如果他说喜欢酒,他会喜欢随性的人,可他偏偏说:“没有。”
哦。
他目光追过来:“‘哦’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也会窥探人的心声,我倒退三步,将身后气喘郁郁的阿青架起来,假装对阿青嘘寒问暖,总算躲过这劫。
近来我心绪有些乱,乱的自己也理不清。
夜来躺在银河下的青野上,左耳盛开一片野花,风过有花音。右耳是阿青低声问我:“你是不是喜欢赤鹿神君?”
喜欢娘,不喜欢爹,喜欢海,不喜欢山,喜欢雨,不喜欢云,喜欢赤鹿,但还是可以喜欢天下人。
娘说,喜欢一个人就落落大方,但不必拘泥于喜欢一个人,不将心锁死,这样最好,不执,如此一想,我放心的点点头。
我反问她:“对了,卯月有没有让你跟他上西廷阁?”
阿青想了想:“有啊,可我没答应。”
“既然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听话呢?”
“我九狐一族喜欢一个人,就是为了让他将我亲亲抱抱举高高,谁要为他听话?”阿青的眸子在暗夜中像两团火,“再说了,他一肚子坏水,谁听谁傻。”
连阿青都能看透,我真是头猪。
一句卯月,就能引得阿青的苦水滔滔不绝,我与她聊了一宿,看来这世上没有女人是天生就相互排斥的。
但到了第二日,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清晨睁开眼,阿青正蹲在我身侧,她将手心最后一颗野樱塞入口中,“我和神君趁你睡觉的时候去后山摘了果子,我们都吃过了。”她噗一下将果核吐到我面前,塞给我一团芭蕉叶,里面裹着一条鱼:“喏,这个是给你留的,别说我们没想着你。”
我们?
“为什么不叫醒我?”
“计较这个做什么呢?”阿青将我的手轻轻一推:“快吃啊。”
“不要。”
鱼被我甩飞,落在了赤鹿脚前,他自然不明白,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鱼,将眉头一皱:“不饿就好,不饿就上路。”
好像有什么微妙的改变,自从那日清晨后,他们一路肩并肩走在前面,留我一人落了单。
何其苦闷,只能远远看着他们笑,却不知为何而笑,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插不上。我噎着一口骨气,偏要越走越慢,想离的远远的,可他们却停下脚步等我,等我稍一靠近,又走的飞快。
从前赤鹿总与我斗嘴,为什么不同她斗呢?是我与众不同,还是她与众不同?
连从前空有皮囊的阿青,如今也变得妙语连珠,举止有度,这一比较,我竟浑身毛病,一无是处。
这日走到一处山谷入口,赤鹿折回来对我说:“这次你就别进去了,在这里等。”
我根本不想笑,却不知怎的笑出一声:“我看我也没必要等了。”
“你去哪?”
“去哪里都行,就是不想待在这里。”
他若是问我为什么,我会说且会说很多,可他偏不。
“去哪里都不行,要回也是回爻山,站在这里不准动,等我回来。”说罢他向阿青走去,二人肩并肩,你一言我一语,亲密无间的消失在山谷的入口。
我顿悟了,那夜阿青问我喜不喜欢赤鹿,大概就是盘算着这一天,得了,她赢了。
正因为她的赢,我才明白赤鹿的背影是如此不同,而这不同却无以用世上任何辞藻来描述。阿青有多讨厌我,我就有多讨厌她,这世上关于情这个字的种种,唯独在感同身受之后,才有理解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