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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魇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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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轩一怔,这才想起在浅水楼下被胭脂盒子砸中的事,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集市上不留神染上的,我知道你闻不得这气味,待我去洗了澡换身衣服。”
方明在一旁忍不住笑道:“卫大哥,好端端在集市上怎么会染上胭脂香气,该不会是有姑娘特意撞到你怀里了吧?”
卫长轩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胡说!”
这院落里没有旁人,便没有那么多顾忌,卫长轩大喇喇地提了水在院中擦洗。他褪去衣衫,蜜色胸膛上肌肉的线条凌厉而流畅,水珠顺着身体滚落下去,好像周身都泛着光。
杨琰对这一切却无知无觉,他抱着手中箜篌,只能听见耳边水声。
方明又道:“卫大哥这身形相貌,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吧,怪不得惹了那么多姑娘家为你倾倒。”
“你今天的话怎么这样多。”卫长轩拧干了布巾,有些无奈地看向他。
方明嘿嘿一笑:“没什么,只是今日到内府走了一遭,好些姐姐妹妹向我打探你的消息,看样子多半是想和你结亲呢。她们还说,若是得了空,下月初五还想去西坊看你射柳。”
他口中说的那些姐姐妹妹自然是内府里的侍女,穆王府的侍女们不乏花容月貌者,卫长轩却兴致缺缺,只道:“让她们看旁人射柳去吧,我往后不再去了。”
这下不止是方明,连杨琰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将脸转了过来。
“今天碰到个老朋友,愿意管顾我们往后的花销。”卫长轩向他们解释道。
“那人是谁?”杨琰忽然问道。
“就是你三哥从前的伴当,叫做陈绍的,”卫长轩笑了笑,“我们先前一起练刀时有过私交,他为人还算不错。”
杨琰轻轻点了点头:“他回了建安?”
“听说他叔父被调入京中,他便跟着一起回来了,”卫长轩挠了挠头,“我今天惦记着去取你那张旧箜篌,只随口聊了几句。”
杨琰听完这番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对了,明天我约了他去喝酒,怕是要晚上才能回来,”他转头看向方明道,“好好看着公子,别总是偷空去内府里瞎转悠。”
方明赶忙点头应了。
入夜,穆王府内院书房,杨玳翻着手边几张信笺,他眉头皱得很紧,挤压出一道竖纹来。过了片刻,终于把信笺摔在桌上,而后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主子。”祁连阳悄无声息地跪到他面前,“宫城外的禁军今日已全数换成了羽林卫,那陈言仗着皇上旨意,把禁军全部重新编整了,如今我们的人已大多调回了左右骁卫。”
杨玳脸色不善地听他说了这些:“起先调了边关戍将来做这羽林卫大将军我便觉着不对,他们果然是打着削弱我手中兵权的主意,杨解常年不管事,定是受了那帮公卿大臣的教唆才下此旨意。”他叹了口气,“他们的胃口这样大,恐怕不会满足于此。”
祁连阳低头道:“不知拓跋家那边可有回信?”
“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几句话,”杨玳阴沉地道,“我总觉得他们对我并没有完全的信任。”
“拓跋公性情孤傲,若是要获得他的信任,并不容易。”
“而且我只是他儿孙辈的人物,恐怕他也不肯轻易把我放在眼里,”杨玳冷冷笑了一声,“你说,若是我以他那唯一的外孙做交换,能否让他尽全力替我谋得西北大都护一职呢?”
祁连阳有些讶异地抬起头:“主子要放四公子到拓跋家去么?万一他……”
“自然不能白白放了他走。”杨玳轻轻叩了叩桌面,“不过,我们握着他那小伴当的性命
他那小伴当的性命留了这么多年,总该派上些用处。”
祁连阳怔了怔,低声道:“主子,那卫长轩今日溜出府去,见了陈言的侄子陈绍,他们似乎是交情不错的朋友。”
“那小子竟和陈家扯上了关系,”杨玳喃喃自语,忽然道,“陈绍不是原先三弟的伴当么,说起来,三弟现在过得如何?”
“三公子现今在并州,听说还算安分守己。”
“并州?”杨玳想了想,才想起去年似乎有张请柬送来,说是由李老太师主婚,杨玦与并州刺史赵涵迟的长女结了亲。
“他如今还在赵刺史府上住着?”
祁连阳点了点头。
“堂堂一个王府公子,住在妻家,形同入赘,恐怕已沦为笑柄了吧,”杨玳摇了摇头,“他为了回到中原,竟不顾人言可畏,倒有些忍辱负重的意思,可着实不像他的性子。”
祁连阳听出他话中疑虑,不由得问道:“主子觉得不对?”
“他出身楚中卢家,再不济,卢家也不会弃之不管,怎么到现在大半年连房地也不置购,难道是说,他根本不想在并州长住,”杨玳目光一冷,“他还想回建安?”
祁连阳浑身一凛:“主子,属下立刻派人去并州盯住三公子。”
杨玳微微点了点头,他拿过纸笔,低头写下书信,而后递了过去:“这封修书即刻送去给拓跋信。”
祁连阳接过书信,问道:“待拓跋公来了,主子真的会让四公子跟他走么?”
“且看拓跋公的意思吧,不过……”他说到这,外面忽然响起几声凝涩呜咽的声响,而后又逐渐清脆跳脱,那琴声似曾相识,杨玳几乎屏住了呼吸,凝了神细细听去,而后那弦响又慢慢消逝了。
“这是……有人在弹箜篌么?”祁连阳微有些奇怪,自从老王爷过世之后,府中再无人弹弄箜篌了,他一转脸,却见主子脸色大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四弟在弹箜篌吧,就是那张往日里父亲爱不释手的箜篌。”杨玳冷硬的脸色慢慢消解,唇边又浮现出那似是而非的笑意,“祁连,上次你说的那个方士,明日把他寻来。”
祁连阳稍稍一怔,还是拱手道:“是。”
翌日午时,方明正在别院的厨房里忙活,忽然听见院门被敲得震天响,他忙不迭把厨房里的米面等物藏了起来,生怕被管事的发现。谁知开了门之后,那几个管事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随手把他拨到一边,而后向正屋道:“四公子,王爷设了家宴,请你过去。”
屋内略有些动静,而后杨琰慢慢扶了门出来,低声道:“方明。”
方明赶忙上前去扶了他,却被那管事一掌推开,呵斥道:“王爷家宴,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去的,”他转向杨琰,“四公子,小的扶你过去吧。”
杨琰虽听他口气不善,但还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有劳。”
眼看那几个管事像挟持一般把杨琰带走,方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直觉那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家宴,偏偏卫长轩又不在。他没有飞檐走壁的身手,只能在外府院门边徘徊了许久,这才寻了个没人的时机跑了出去。
这家宴设在内府一处花厅内,杨琰许久不曾踏足内院,脚下走得有几分犹豫,等兜兜转转到了摆宴处,便听管事的向内道:“四公子到了。”
“四弟来了,快入席吧。”杨玳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招呼了他一声。
杨琰摸索着坐下,微笑着问道:“今天什么日子,大哥还特意设了宴。”
“普通家宴而已。”杨玳向左右道,“去给四公子布菜。”
杨琰只闻一股脂粉香扑面而来,便知道来为他布菜的是侍女之流,他微微偏过脸,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忘了四弟闻不得脂粉气。”杨玳低低笑了一声,“换个人去吧。”
杨琰听见身畔脚步声响,当真换了个人来到近前,那人身上虽无脂粉气,却另有一种类似草药的奇异气味。
“四公子,先进一口热汤暖暖脾胃吧。”那人声音暗哑,不知怎的,听得人有些神魂恍惚。
杨琰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人便端了汤碗递到他唇边,那汤有一股异香,直窜鼻腔,惊得他向后一仰,几乎摔了下去。
而后四周低语的人声,盘盏碰撞的声响,还有廊下鸟雀的叫声都渐渐远去。他恍惚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静谧的庆安堂配殿里,空气中是熟悉的药味,有个声音向他道:“来,到父王这来。”
他跌跌撞撞在黑暗中抓紧了那双手,那是父亲的手,还有父亲低声的呢喃:“你什么都不要争……我只要你好好活着。”而后,握着自己的双手瞬间紧得如同钢箍,“接下来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跟外人说。”
父亲后来说了什么?他脑中一直回响着这句话,震得他的头都快要裂开了,他不得不紧紧咬住自己的手指,却仍旧浑身发抖:“父王……父王……”
耳边一直有个人沙哑地道:“你再想想,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父王……”杨琰痛苦地捂住头,再说不出其他的字来。
耳边那沙哑的声音微微一叹,忽然,一声惨叫从远处传来,那是卫长轩的声音,杨琰慌乱地想站起来,却脚下发软,跪到了地上。
“那是你很亲近的人吧,如果你再不说实话,他就要死了。”那声音如同鬼魅,一丝一缕地钻入了杨琰耳朵里。
“卫长轩……”杨琰在地上四处摸索,似乎想辨清身在何处。
“也奚,救救我!快救救我啊!”卫长轩的声音声嘶力竭似的,几乎都有些变调。
杨琰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这一咳撕心裂肺,唇边很快溢出几点殷红,而后便晕了过去。
花厅内此时空空荡荡,除了昏迷的杨琰,便只有杨玳和那穿着黑衣的方士,方士在杨琰鼻息下微微一探:“不碍事,只是晕了过去。”他摇头道,“连着对他动用了两种秘术,寻常人的身体自是熬不住。”
杨玳冷笑道:“你先前不是说你的这门秘术,便是死人也可开口吐出真话,怎么折腾了这么半天,他还是没有吐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王爷莫怪,”那方士躬了躬身,“常人被秘术所魇,根本不知道周遭是幻是真,往往轻而易举便能吐出心头秘辛。除非有意志极为坚定之人,方能识破此道,这位公子看起来倒不像,说不定只是心中并未藏私而已。”
杨玳连连摇头:“等他醒了,再试一次便知。”
“王爷,”方士期期艾艾地道,“此术虽不会伤害身体,可对心神大有害处,多试几次怕是会致人疯癫。”
杨玳摆了摆手,刚要说话,却听屋外有人道:“王爷,雍王府大管事刘益求见,说是带了雍王殿下的口信来。”
“雍王找我做什么?”杨玳略有些狐疑,他咳嗽一声,“请他到偏厅稍后。”
等他换了身衣服,来到偏厅时,那位刘管事显然已等候多时,他身后跟着两名仆从,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个锦盒,三人俱是恭恭敬敬,见了他,慌忙上来见礼。
“管事大人,不知大伯父有什么话要带给本王?”杨玳靠在椅子上,神色悠闲地问道。
刘益满脸陪笑地道:“小人受我家王爷吩咐,说穆王府四公子诞辰将至,特命小人备了薄礼送来。”说着,便拿过那锦盒,递了过来。
杨玳似笑非笑地道:“大伯父年纪大了,怕是记岔了吧,四弟的生辰还在下月。”
刘益面露窘迫,咳嗽了一声道:“我家王爷年岁渐长,记性不比当年,想必是记岔了。”他又笑道,“不过下月倒也快了,这贺礼也不算太早。”
“如此,那本王替四弟谢过了。”杨玳说完,示意左右接过,转眼时却见这位管事仍没有告辞之意,不由挑起眉毛。
刘益又讪笑道:“不瞒王爷,我家王爷说好些年没见着四公子了,心里很是惦记。特让我这次来瞧瞧公子,倘若小的回去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怕是要被王爷责骂呢!”
杨玳从起先便看出他来意,此刻便故意笑道:“真是不巧,我今日与四弟在内室宴饮,四弟他酒量浅,多喝了几杯,还在睡着呢。”
“这……”刘益怔了怔,露出几分愁色来,“我家王爷今日提起四公子,还感叹了良久,说他年纪幼小,眼睛又看不见,实在命苦。又说不知他这些年长高了几分,是胖是瘦,若不是我等劝着,只怕王爷已亲自来了府上。”
杨玳看他说到这里,轻笑一声道:“既然雍王殿下如此惦记,我让下人扶四弟来便是。”说着,向左右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