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心》柳月荏

6、素素（三）

　　李明睛出事了。
　　素素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过了很久了，他还是听过路的樵夫说的。
　　连樵夫间都在流传，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这些年来李明睛名声显赫，但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
　　越是名声显赫的人，越是不能犯错，李明睛一点小的失误都会被放大成无数倍。
　　这些年素素也听了不少关于李明睛名声败坏的事，却没有一次有如此严重。
　　而事情的起因，却仅仅只是李明睛心软放过了一只鹊妖。
　　那是七夕的时候，一只小鹊妖贪玩化了人形跑到了人间集会的地方，却因为修为不到家暴露了身份，那之后鹊妖一直被追杀，而反抗的时候又失手杀了人。
　　在人类眼中，妖都是需要赶尽杀绝的，何况是杀了人的妖，只有死路一条。
　　各方道士开始加入追杀行列，也包括了李明睛。
　　幸运的是，最先找到受伤的鹊妖的是李明睛。
　　鹊妖反抗很激烈，但李明睛却始终没有攻击她，直到被鹊妖弄得满身伤痕，鲜血淋漓。
　　“你为什么不还手。”鹊妖问他。
　　“你无心害我，只是害怕罢了。”李明睛蹭去嘴角血迹，勾起抹温和的笑，“我若还手，你只会更害怕，那样，只会惹得你更疯狂。”
　　鹊妖怔了一下，然后哭了。她很委屈，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想和人类一起玩，却被这样喊打喊杀。
　　“趁着他们还未寻来，你快回你该去的地方，人间不安全。”确定鹊妖真的冷静下来之后，李明睛就离开了。
　　离开的路上，李明睛碰到了另外的道士，他们瞧见李明睛一身伤痕和血迹，问他是不是找到了鹊妖。
　　李明睛肯定的点点头，而后道，鹊妖被救走了。
　　李明睛的本领那些人是知道的，但李明睛的心软他们也同样知道。
　　但看在李明睛的面子上，他们将信将疑的一起离开了。
　　结果没过两天，就有人找到了重伤正在仓皇逃跑的鹊妖，只不过，这次真的有人来救她。
　　百鸟之皇，凤凰。
　　一团凤火焚尽了那些追逐鹊妖的道士。
　　因此，那些过错被纷纷推到李明睛身上，若不是他放过了鹊妖，那些道士也不会遇上凤凰，更不会被凤火焚得连灵魂都不剩。
　　不分是非黑白的愤怒人类比妖可怕，李明睛被各种唾骂，甚至包括他的妻子。
　　平众怒的方法有一个，那就是他死。
　　而李明睛也选择了如此来抚平众怒。
　　他将被处以火刑，为的是让他也体会一下那些被凤火焚烧的道士的痛苦。
　　素素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秋天，离李明睛处刑的日子没剩几天了。
　　素素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离开了紫竹林，朝着李明睛被行刑的城市而去。
　　素素赶到的时间刚刚好，李明睛正在吃此生最后一顿，也是最丰盛的一顿饭。
　　软禁他的房间里布满了结界符箓，素素费尽周折才终于闯了进去看见了李明睛。
　　李明睛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岁月似乎遗忘了他，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看见素素的时候李明睛愣了许久，才不确定的开口问了一句：“你是……小白蛇？”
　　“……嗯。”素素其实是不怎么想应的，他还是有些不敢直面李明睛。
　　“你终于愿意见我了么？”李明睛笑了一下，“比我想象得要漂亮多了。”
　　他这么些年，根本就没见着过素素。
　　“……”废话，蛇妖是除了狐妖外全妖界都公认的妖娆。
　　“来得真是时候，你再晚些，就见不到我了。”李明睛看上去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似乎马上就要处以的火刑只是个玩笑。
　　“你明明没错，为什么不解释清楚！”素素问他，“凤凰不伤善良之人，更不会为救一只鹊妖火焚道士，明明是那些道士起了贪心才惹怒了凤凰，为什么要将过错都怪到你身上？”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鹊妖确实去寻求凤凰保护，凤凰也确实答应了，只是道士们寻过去的时候凤凰并没有伤害他们，只是劝他们离开。
　　结果有人起了贪心，想取凤翎，想饮凤血，这才惹恼了凤凰，一把火烧了他们。
　　这事儿跟李明睛明明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世间，所谓的对错，都是由多者制定的。”李明睛端了杯酒在手上摇晃，晶莹的酒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们认为错在我，那我便是错了。”
　　“怎么可以这样！”素素皱眉。
　　“这就是规则，人间的规则。”李明睛一口饮尽了酒，笑看素素，“素素，你杀了我吧。”
　　“什么？”素素诧异，吓得破了音。
　　“你杀了我吧。”李明睛看着他，眉目温柔，“我不想死在那些人手里，却也狠不下心自我了断。”
　　“不行，我做不到。”素素下意识就后退了，打算逃离。
　　“素素，站住。”李明睛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而素素的脚步也随之一顿。
　　“过来。”李明睛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素素不受控制的转身走近李明睛，这才发现他手里不知何时捏了张符。
　　“这是张家人教我的，言灵咒。”李明睛笑了笑，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素素，站起身，握住了素素的手。
　　“不要……你放开我……”素素想逃，却逃不脱符箓的控制，想哭，却流不出泪。
　　李明睛拉住素素的手，穿过了自己心口，素素甚至能感觉到李明睛的心在他手心跳动的感觉。
　　以及，自己心碎的感觉。
　　“不要……”素素想说什么，却只是张口喊了这么一句。
　　李明睛看着他，笑了笑，嘴角溢出的血妖冶不已。
　　“小道士……”素素失声，结果才喊了这么一句，就被李明睛堵住了唇。
　　温热的唇柔软的碾压着。
　　那么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忘了该怎么做了。
　　李明睛渡了一粒什么东西过来，他下意识就给吞了下去。
　　“素素，替我保管好这枚内丹。”李明睛松开他，贴心的抚去了他唇上沾上的血迹，“等我下辈子，会去找你讨回来的。”
　　“……好。”素素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应了下来。
　　“还有啊，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李明睛笑呵呵问了一句。
　　“……李明睛，明睛。”素素咬了咬唇，他只是不习惯，不敢这么喊。
　　“等我下辈子来找你。”李明睛勾着淡淡的笑，靠着素素闭了眼。
　　素素就这么一直抱着他，直到他断气直到他的体温变得和自己一样低，直到那颗在他掌心跳动的心终于停了下来。
　　“我会等你的，一直一直等下去。”
　　素素这么一等，就是整整百年，他没等来李明睛的转世，却等到了追杀，最终丧命于张鹿儿之手。
　　李明睛骗了他，他那颗内丹在他体内融了，融尽了他自己的内丹里。
　　李明睛根本就没办法回来找素素不论他是否成功转世，喝了孟婆汤的他，根本不可能记得素素。
　　“其实那会儿我挺后悔的。”张鹿儿看着手腕上的疤，轻叹了一声。
　　可是不管她如何后悔，发生的事已经不会改变了。
　　秋染轻轻笑了一声，忽然伸手放在了张鹿儿手腕上，压住了那道疤。
　　“人妖本就殊途，他还姓李，更何况，如此禁断的相恋。”秋染轻抚着那道疤痕，似乎是在和它说话，“放下执念或许还有相见的机会，你该知道他所做一切只是哄你罢了。”
　　张鹿儿看在秋染惊掉了下巴，因为在秋染说这话的同时，她明显感觉到了，手腕这道疤灼热的痛感。
　　“放下吧，有缘自会再见。”秋染轻抚着疤痕，而同时，疤痕也在一点一点淡化消失。
　　等到疤痕完全消失，秋染才收回了手，顺手端过了一旁的热茶抿了一口。
　　“这是怎么回事？”张鹿儿诧异。
　　“这叫‘泪心’，是动情的蛇族才有的一种天赋。”秋染轻轻吹着茶沫，“一生与爱人相恋不相见的蛇妖会在临死前凝出泪心，附着到离他最近的人身上，形成这么一道疤。”
　　“都说蛇冷血，但动了情的蛇却只知矢志不渝。”秋染轻叹，“这其实也只是执念，只不过，若非你有灵力，拟制了泪心，或许你早就变成他的傀儡替他去寻那个小道士的转世了。”
　　“……”所以说蛇真的很可怕。
　　“那这疤消失了，是说明他执念已了么？”徐子枫开口问了一句。
　　“他的执念，从来只是等待。”秋染捧着茶杯微垂着眉眼，羽睫染了雾气，变得水莹，“妖不比人，人的一生太短，短到无法等待，短到无法痴心，短到，只敢相负。”
　　“什么意思？”徐子枫皱了眉。
　　“意思就是，我等得起。”秋染吹开茶杯里的浮沫，眨掉睫毛凝出的水珠，笑眯眯看着张鹿儿。
　　徐子枫郁闷了。
　　有这么个情敌，搁谁谁都得郁闷。
　　“哪怕妖再痴心，再能等待，人妖终究殊途。”徐子枫反击了一句。
　　“对，人妖到底殊途。”秋染笑眯眯的应下，又补充了一句，“仙人也将两隔。”
　　徐子枫有点懵。
　　张鹿儿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尴尬的匆忙跑出院子找女儿了。
　　人妖殊途，仙人两隔，但并没有规定仙与仙之间不能相恋啊。
　　那些什么说仙都清心寡欲的说法全是骗人的，她最清楚不过，天师道可是有着双修的传承。
　　她还亲眼瞧见祖爷爷带着祖奶奶一起飞升，成了对神仙眷侣。
　　而她，也有机会成仙。
　　她是修道者，寿命比徐子枫要长上很多，哪怕将来徐子枫老死了，她也还有可能是这副年轻模样。
　　那时候，不管她修为如何，只要她愿意，入仙籍根本不成问题。
　　秋染还在等，并且很明确的告诉了她他会一直等下去。
　　“娘！娘！”女儿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张鹿儿的思绪。
　　“怎么？”张鹿儿笑眯眯应了声。
　　“能不能让那个漂亮叔叔教我怎么让银杏树冬天也结果子呀。”女儿闪着漂亮的大眼睛。
　　“……”张鹿儿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呀。”秋染笑眯眯的声音突然就接了上来，“只不过跟着叔叔学法术，你可能见不到爹娘咯。”
　　“那学完了呢？”小姑娘眨着眼问。
　　“学完了当然可以回来啦。”秋染笑眯眯的。
　　“……喂，你不要诱拐我女儿！”张鹿儿有些咬牙切齿。
　　“你不是正担心女儿这天赋么，我教你也能放心吧。”
　　“……你不会对我女儿做什么吧？”
　　“这不一定，万一她太像你，我也有移情别恋的可能。”
　　“喂！”
　　“开玩笑的，放心吧，我会帮你教出一个好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