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心》柳月荏

10、鬼夫（一）

　　“鹿儿。”轻巧的叩门声伴着略显苍老的男声轻轻唤醒了还在睡梦里的张鹿儿。
　　“啊？”张鹿儿应得明显心不在焉，艰难的爬起床披上衣服拉开门，看着门外的父亲，一双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模样，“爹啊，什么事？”
　　“城西杨家请我们去做法事，小澜不知道闹什么脾气不肯去。”门口的父亲显得得有些无可奈何以及痛心疾首。
　　“嗨，不就是因为杨家小姐不肯嫁他怕见着人尴尬呗。”张鹿儿伸了个懒腰笑了笑，“也不知道他当初到底是怎么以为人家喜欢他的。”
　　“说起这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再不自己找一个，我和你娘可就私自决定了啊。”
　　“行行行，我一定尽快把自己嫁出去，绝不让您二老担心。”张鹿儿嬉笑回应一句，关上门，靠着门无奈叹了一声。
　　果然是年纪大了就要被催婚么？哪怕她现在的样貌不过还是个少女模样。
　　张鹿儿收拾好心情，备好法器符箓，启程去杨家。
　　今日是头七，杨夫人一身素缟面无表情的跪在灵位前，毫无反应的看着面前的人来人往。
　　杨夫人气色不是很好，眼底一圈黑，而眉宇间也凝了层黑气，明显是招惹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过杨家白事，杨夫人肯定很忙，这几日又巧是阴气正重，被阴气缠身也是无可避免的。
　　张鹿儿冲了杯符水递给杨夫人喝，又叮嘱了她好好休息，只不过杨夫人一直如同木偶，不应答，却乖巧喝了符水。
　　法事安排在夜里，阴气最重的亥时，所以张鹿儿还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可以做准备。
　　杨夫人在守灵，张鹿儿就是由杨小姐带着在家里走，杨小姐年初的时候已经嫁了人，这次是为了哥哥特意回来的，她说过了这头七，她也该回去了。
　　只是可怜了她嫂子，年纪轻轻就守寡，当年追的人可不少，却偏偏嫁给了她短命的哥。
　　张鹿儿只是保持微笑安静听着，杨夫人若歆当年可是名满全城的美人，上她家门提亲的人都踏破了几个门槛。
　　只是若歆却偏偏选了杨公子杨子铭。
　　杨家当年也只是一个普通商贾人家，若歆嫁过去也只是不愁吃穿而已。
　　所有人包括杨公子自己都想不明白，若歆为何偏偏选择他。
　　这其中原因，大概只有若歆自己知道吧。
　　张鹿儿随着杨小姐在杨家走了一圈，在几个气息不正的地方都留了符，怕出什么意外。
　　杨公子是横死的，头七回来肯定是带了怨气的，若不小心应对，出了什么意外就来不及后悔了。
　　她一向喜欢安排妥当了才开始进行法事。
　　午间，到了饭点，杨夫人依旧不动如山的端坐灵堂，张鹿儿接过给她送饭的任务，亲自端了饭菜来到灵堂。
　　“杨夫人，吃饭了。”张鹿儿跪坐到她面前，将饭篮打开，取出饭菜摆开。
　　“是我，杀了他。”杨夫人一直安静的看着张鹿儿摆好饭菜直到张鹿儿将一碗饭端递到她面前，她才突然抬眸，说了这么一句。
　　“先吃饭。”张鹿儿只是扯出淡淡一笑，将手里饭碗塞给了杨夫人。
　　“我当年，是为了报仇才嫁给他的。”杨夫人端着饭碗，双目有些放空的看着张鹿儿，“可是后来……我爱上了他。”
　　“所以你杀了他？”张鹿儿有些不是很理解的看着杨夫人。
　　“我想和他一起去死，可是我却被救回来了……”杨夫人忽然捂脸哭了起来，“我本来还想去死，可是他们却说我怀孕，我舍不得孩子。”
　　张鹿儿没有应声，只是安静的看着杨夫人在哭。
　　“子铭是个好人，我不怕他带我走，可是我舍不得孩子……”杨夫人忽然伸手抓住了张鹿儿，“拜托你，让我见见子铭好不好？让我去和他道个歉，等我生下孩子我就去陪他……”
　　“我做不到。”张鹿儿很诚恳的应声了，她做不到，她没学召灵。
　　忽然间张鹿儿就明白了杨家为什么要她弟弟过来了，她弟弟会召灵。
　　只不过，人鬼殊途，就算相见了又能怎样呢？到头来不是徒添伤悲吗？
　　只不过，杨夫人的模样也确实可怜。
　　张鹿儿长叹了一声，应了杨夫人一句：“我回家劝劝月澜，让他来帮你。”
　　“谢谢！”杨夫人俯身磕了个头。
　　“夫人客气了。”张鹿儿伸手扶住杨夫人，没让她磕下去。
　　吃过午饭，张鹿儿就回家找弟弟，但是张月澜是说什么都不肯去杨家，张鹿儿也只能无奈回去告诉杨夫人她失败了。
　　但是令她惊讶的是杨夫人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反而还强行扯出一抹笑对她说“没关系”。
　　张鹿儿也只能一叹，可是准备晚上分法师。
　　才在杨家走了一个院子，她就忽然发现杨家里的阴气是上午她来时的几倍重。
　　她离开的短短一中午，杨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鹿儿锁起眉，去检查了一下自己上午设下的那些符箓，果不其然，符箓都被阴气染黑。
　　担心杨夫人出事，张鹿儿就急忙赶回了灵堂，结果杨夫人除了气色不怎么样以外，一切安好。
　　仔细叮嘱过杨夫人之后，张鹿儿重新设下符箓，还特意使用了朱砂澄符。
　　重新弄好了一切之后，张鹿儿开始在灵堂外架设法坛，引了朱砂符封了桃木剑为晚上做准备。
　　张鹿儿做好了一切原打算是去陪着杨夫人的，结果却忽然感觉杨府右侧有异，匆忙赶过去一看，原来只是有小东西不小心激活了符箓。
　　张鹿儿莞尔一笑，却在一扭头的同时想到了“调虎离山”这个词。
　　当即心下就是一咯噔。
　　杨夫人说是自己杀了杨公子，而且当初是为了报仇才嫁来杨家。杨公子死后是可以在阴官那儿得知这一切的，难保杨公子不会产生怨恨。
　　杨夫人可能危险了。
　　张鹿儿皱紧了眉，匆匆忙忙跑回灵堂，恰好看见显形了得杨公子的鬼魂正抓着杨夫人。
　　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却突然被张鹿儿惊扰，双双扭头看着张鹿儿有点懵。
　　看见杨公子的鬼魂抓着杨夫人，张鹿儿二话不说召出灵剑就朝他劈去：“放开夫人！”
　　杨子铭轻轻一转身就躲了过去，伸手轻轻一推，就将张鹿儿的剑锋退离。
　　深深看了杨夫人一眼，杨子铭的声音清淡空灵：“你等着。”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配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杨夫人有点懵，而张鹿儿则当这是威胁，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还不忘同时悄悄塞了一枚附身符在杨夫人怀里。
　　杨夫人没来得急阻止，杨子铭和张鹿儿就双双笑死在她的视线里。
　　“子铭他，只是来跟我告别的啊……”杨夫人讷讷看着空旷的灵堂门口。
　　张鹿儿一路追着杨子铭，却忽然间不小心就跟丢了，她对阴气并没有很敏感，一时间也辨不清那只鬼具体的逃走方向。
　　她对阴气远远没有妖气那么敏感。
　　想着那鬼刚才“威胁”杨夫人的样子，张鹿儿也就赶紧的又回去了。
　　结果一推开门又看见那只鬼抓着杨夫人似乎想说什么。
　　张鹿儿：“……”
　　“张姑娘等等！”杨夫人拦住张鹿儿。
　　而趁着这一瞬的空档，鬼又跑了。
　　张鹿儿轻轻拂开杨夫人抓她的手，翻过来拍了拍她：“夫人不用担心，我会抓住他的。”
　　“不是啊，我是想说……”杨夫人有着怔，才想解释，就见张鹿儿夺门而出。
　　“能不能听我说完？”杨夫人有些哭笑不得。
　　结果张鹿儿追了一圈又是没有追得，回来一看，果然，这只鬼又来找杨夫人了。
　　这么来来回回几次，张鹿儿恼了，一排澄符将灵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看你还怎么来！”张鹿儿一声哼，拉着杨夫人坐在灵位前。
　　“张姑娘……”杨夫人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她。
　　“喊我鹿儿就好。”张鹿儿扬起笑应了一声。
　　“……那只鬼，是，我丈夫。”杨夫人声音放得很轻。
　　“我知道。”张鹿儿点点头。
　　“他没想害我……”杨夫人有些讶异，却又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轻声又道。
　　“我知道。”张鹿儿继续点头。
　　“那你为什么……”杨夫人不解得看着她。
　　“人鬼殊途，你现在身体很虚，他的阴气会无形之间害死你。”张鹿儿看着她，“我知道他对你没恶意，不然我放你身上的护身符会攻击他。”
　　“护身符？”杨夫人一怔，可是在身上翻找起来，最终果然在怀里翻到了护身符。
　　杨夫人不解得瞪大了眸子。
　　“放心，这护身符只是起保护作用。”张鹿儿手腕一转翻出一柄灵刀，直朝杨夫人劈去。
　　杨夫人一时懵了没来得及躲，眼瞧着就要劈中，她手里护身符突然金光大放，挡开了灵刀。
　　随后张鹿儿就直接用手拿过了杨夫人手里的护身符，展开，澄黄的符纸上朱砂的痕迹已经淡去。
　　张鹿儿顺手望唇上一抹，沾了一手红色，接着就用这胭脂色补起符箓上的痕迹。
　　“我只带了这一张护身符。”张鹿儿一边叠护身符一边说着，“也忘了带朱砂，不过这应该还能保护你一次。”
　　张鹿儿将叠好的护身符递给了杨夫人。
　　杨夫人接过来，顺手塞进怀里，轻轻道了声谢。
　　“我再出去检查一下，你自己小心。”张鹿儿叮嘱了一声，离开了灵堂。
　　杨夫人看着张鹿儿离开，掏出护身符，沾了一旁茶水将胭脂融掉，然后叠好护身符塞回怀里。
　　等了一会儿确定张鹿儿走远了，杨夫人其实打开了灵位前的骨灰盒，里面飘出了一股烟雾，满满凝成人形。
　　“子铭。”杨夫人看着面前的丈夫，泪眼朦胧。
　　“别哭。”杨子铭看起来有点慌乱，一脸无可奈何。
　　“对不起……”杨夫人捂脸，哭得很伤心。
　　“没事。”杨子铭伸手想抓杨夫人，却忽然被一道金光挡开。
　　两人一时间都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