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心》柳月荏

1、雪忆（一）

　　刚过完年，天就飘了场春雪，鹅毛大雪纷纷扰扰下了一天一夜，给大地万物裹上银装。
　　山腰的梅林正开得妖娆，走在山路上的女子也是美丽。
　　看上去不过双十的女子裹着一袭红披风，在一片银装素裹的山路里显得突兀又和谐。
　　被红梅团簇的一株雪梅树上，坐了个精致的男子，靠着树干捏着一柄翠绿的折扇，赏着美景。
　　张鹿儿走进林里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心跳忍不住加速起来。
　　“秋染。”一句话憋在嗓里百转千回了许久，终是唤出了这个心心念念的名字。
　　“好巧。”秋染闻声回眸望她，勾起抹温柔的笑，“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我既有闲情出门赏雪，自然安好。”张鹿儿微敛了眸子，想温和回答，出口的话却依旧带着毒舌。
　　“老性子还是未变啊。”秋染笑了笑，他早就习惯了她的口气，“有七年未见了吧？”
　　“嗯。”张鹿儿颔首应了一声，而后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看你，顺道给你送些东西。”秋染翻身下树，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封纸包，递向张鹿儿。
　　张鹿儿接过纸包，轻嗅了一下，眉峰微挑：“燕窝？”
　　“嗯，那小两口托我给你捎来的。”秋染笑。
　　“……这是朝我吐口水的意思么？”
　　“……”
　　张鹿儿勾唇笑了起来。
　　这是她和秋染认识的原因。
　　那会儿她本来是去赴会，路上遇见了只兔妖，便和兔妖打了起来，等好不容易收服了兔妖，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正值初秋，又恰好是入了枫林，秋色正在一丝一缕的浸染着枫叶，张鹿儿那么一瞬间感觉，其实迷路了也不错。
　　入了秋，山里樵夫便多了起来，都要为入冬做准备。所以张鹿儿一点也不担心。
　　说也奇怪，大片整齐的枫林里，却参杂了几株银杏，叶儿都已经偏黄，在秋风中摇摇欲坠。
　　一边寻着出路，张鹿儿也一边赏着风景。直到忽然感受到了一缕妖气。
　　极淡，但她不会认错，确实是妖气，而且，是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燕妖。
　　他们张家是天师道传承家族，相传是由太上老君传下来的家族，家里祖祖辈辈都是抓妖降鬼，业界也算名声显赫。
　　她自小就受到家族的严格训练，对妖气的判断从来没有出过错，所以她自信之余也有不解。
　　燕妖怎么会入秋了还在枫林里出现？
　　不过，不管为什么，她只要寻到燕妖收了它就可以了。
　　空气里的妖气极淡，哪怕张鹿儿开了灵识也只能捕捉到星星点点的气息。
　　很明显，这是故意隐藏了妖气。
　　在张鹿儿的认知里，妖会故意隐藏妖气，就说明它在狩猎，而且多半是狩猎人类。
　　张鹿儿并没有察觉到林子里还有除了她之外的生人气息，这让她很有些担心。
　　也许，燕妖已经杀了人。
　　事实与她的猜想差不多，寻着断断续续的妖气找过去的时候张鹿儿看见了一个樵夫，已经死了，满身血污和墨黑翎羽。
　　尸体还有余温，可见才死不久。
　　周围的妖气被清理得很干净，张鹿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追寻下去。
　　看着樵夫可怜，张鹿儿便念了段往生咒，也借此看看樵夫最后的记忆。
　　人在死亡的一刹那，会记住死前的最后一幕，烙印在灵魂里，很多地缚灵都是因为忘记了这最后一幕才导致的无法投胎。
　　念往生咒的同时附加一个提取咒术，可以看见这最后的记忆，只不过张鹿儿很少使用罢了。
　　记忆里残留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子，抱着孩子笑得灿烂，似乎是在等待谁的归来。
　　张鹿儿叹了一声，只能无奈。
　　很有一部分人死时并不是记住自己，而是回忆家人，这就造就了很多怨灵的诞生，它们的牵挂太重太重。
　　这个樵夫若不是恰好遇见了张鹿儿，估计也得成个游魂野鬼，过些年估计就得变成恶鬼为祸四方了。
　　张鹿儿有些怒了。
　　凭灵识已经无法找寻下去，张鹿儿便祭出符箓，一纸澄黄符箓化作一只小雀，指引着张鹿儿。
　　几乎是绕了枫林半圈，张鹿儿才终于看见了燕妖，它正在攻击一个孩子。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调皮的年纪，哪怕被燕子攻击了也并没有躲闪，而是捡了枝枯枝在手，抵挡着燕子。
　　燕妖不知是在顾及什么还是单纯不忍，也并没有要置少年于死地。
　　攻击处处留了情也没有使用妖力法术。
　　张鹿儿祭出宝剑，一个踏步上前，先是扯了少年一把，将他丢了出去。
　　随后，在少年不满的叫骂声中，张鹿儿长剑一抹，斩落了燕妖几根羽毛。
　　“这不是你能对付的，赶紧离开。”张鹿儿沉声。
　　少年还在嘟囔着什么，而燕妖也在张鹿儿的逼迫中化了人形。
　　眼瞧着燕子在自己面前化为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衣面容冷峻的青年男子，少年被吓得不轻，丢开手里的枯枝落荒而逃。
　　少年慌不择路的想要逃跑，却又撞见了燕妖，另一只燕妖。
　　燕妖看见少年就直接化形，变为了一名女子，指尖捏着翎刃就朝少年攻击过来。
　　“妖怪……妖怪！救命！救命啊——”少年一边想跑一边咆哮着。
　　和男子战斗的张鹿儿听见求救，刺向男子的剑不经意的顿了一下，而男子则是借机变回了燕子逃跑了。
　　张鹿儿暗道一声不好便拎着剑朝着少年求救的方向而去。
　　少年被女子追着，不小心绊倒摔了，蹭破了皮，在地上染上了些许血迹。
　　女子看上去一副很惶恐的样子，指尖的翎刃指着少年，却在发抖。
　　“妖怪你滚开！滚开！”少年也很慌恐，坐在地上边往后挪，边双手拼命的挥着。
　　忽的，少年触到了一片坚硬的东西，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一小堆石头。
　　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双手就已经攥起石头朝女子砸了过去。
　　被石头砸中的女子彻底被惹恼，手中的翎刃不由分说的就朝少年射了过去。
　　少年吓得一声尖叫，抬手遮住了自己的视线，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少年睁眸，看见自己面前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小树枝正好挡了一下，使翎刃打偏了。
　　不知哪儿出现的一个长袍男子站在女子面前，抓住了女子的手。
　　少年更惊恐了，只因这男子一头淡金长发，薄青眼眸，比起女子，他更像妖怪。
　　少年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阿铃！”另一只燕妖飞来，急切的唤了一声。
　　“璃——”听到呼唤的女子带着哭腔回应了一句，挣开拉住她的男子扑向化为人形的燕妖怀里。
　　张鹿儿赶过来时看见的，就是两只燕妖抱着一起，一旁还有一位，辨不清是妖还是仙。
　　这个一头淡金长发薄青眼眸的男子很明显不是人，张鹿儿也能看出他的原形是株银杏，但他身上却没有一丝一缕的妖气，有的只是内敛的灵气。
　　纯净不已的灵气。
　　张鹿儿不小心看得有点呆，待缓回神看见昏在一旁的少年以及不远处狠狠插在地上的翎刃后，板起了脸。
　　“挺漂亮一姑娘，为何做出如此凶恶的表情？”淡金发的男子勾着一抹淡淡的笑看着张鹿儿，出口的声音清脆若碎玉，温和似山风。
　　张鹿儿没应，只是冷哼了一声，祭出了灵剑。
　　“小心。”一旁的燕妖男子拉了淡金发男子一下，皱眉看着他，“这丫头不简单。”
　　淡金发的男子轻笑的拂开燕妖男子的手，微睐眸勾着笑：
　　“喊打喊杀的可不好，张家的小姑娘。”
　　张鹿儿一怔，皱紧了眉：“你是谁！”
　　“姑娘应当看得出才是。”男子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张鹿儿又是一怔，张家向来只收有妖气的妖，不去招惹那些身周充满灵气的东西。
　　因为这一类“东西”，哪怕不是仙，也只差一步了。
　　面前这个金发男子明显不是她招惹得起的。
　　他是真身示人，哪怕气息收敛得再干净她也能察觉出来。那泄出的一丝一缕的，是比她身上还要纯净的灵气。
　　张鹿儿有些迟疑了。
　　但最终，家族信念还是战胜了一切。
　　张鹿儿剑指燕妖：“我不能容忍伤人的妖精存在于世！”
　　淡金发的男子轻笑了一下，手一挥，地下钻出一根根藤蔓，将昏迷的少年小心托起，送到了张鹿儿身边：“这孩子不过是吓昏过去了。”
　　“不是这少年！”张鹿儿皱起眉，“是一个樵夫！”
　　淡金发的男子怔了怔，扭头看了燕妖夫妻一眼，又将目光扭回来，轻笑了一下，反问：“你怎知是他们害的？玄璃玄铃这小两口自搬来就鲜少出现在人类面前。”
　　“翎刃。”张鹿儿指着稳稳插在地上的那根翎刃，眉目锋利，“和那个樵夫身上的一模一样，连气息都是一样的。”
　　“玄铃？”男子扭头看着燕妖女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抓了珉儿……”玄铃揪住扶着她的玄璃的袖子，哭得很有些伤痛欲绝，“我只剩珉儿了……”
　　“不管怎么样，你杀了人，我就不能让你继续存在世上。”张鹿儿一抖灵剑，剑锋寒芒。
　　“姑娘是否有些不讲理了。”淡金发的男子上前一步一挥手将燕妖夫妻都护在了身后。
　　“秋染……”玄璃看了他一眼。
　　“你们先走，先找珉儿比较重要，林子里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男子回了他一个胸有成竹的淡笑。
　　“你叫秋染？”张鹿儿眉峰一挑问了一句。
　　“对，姑娘若想下咒也无所谓。”男子笑眯眯看着她，“秋色的秋，染色的染，别写错了。”
　　张鹿儿又迟疑了。
　　张家有一门独门秘术，借符箓之威，控制妖怪，只需要知道妖怪的名字和样貌，而一般小妖是没有名字的，有名字的要么是有背景，要么是大妖，所以这门术法才成了独门秘术。
　　如果她在秋染身上察觉到一丝妖气她都会毫不迟疑使用这门秘术，但是偏偏秋染身上只有灵气，这让她很有些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