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脚下有坑》秋涧时鸣

4、第四章

　　Ⅰ
　　阿莉艾尔一脚踢开了卧室的门。她把搭在肩上的碎发拂到脑后，表情波澜不惊:“乔伊，为什么你在我的房间里？我记得我们已经解除了精神结合。”

　　king size的大床上黑发黑眼的清秀少年支起身体，露出心碎的表情:“艾莉，你不要我了吗？”

　　“没错。”她的回答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而且那已经是六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六个月内你七次闯进我的公寓。如果有下一次我会告诉保安部，你再也别想靠近这个公寓楼一步。”

　　接着阿莉艾尔眉眼一厉，闪电般扑身上前，脑门对脑门咚一声巨响，把床上少年牢牢制在身下。她掐着对方修长脖颈，面上是难以忍耐的怒意和“果然如此”的倦怠。她低声喝道:“乔伊·罗尔斯！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精神攻击被迫中断了。乔伊不住咳嗽着，白皙面庞泛起窒息的红晕。他咳嗽着断断续续说: ……艾莉……你知……知道吗……我咳咳……我真的……不甘心啊……”

　　“我当然知道。”阿莉艾尔语气冷酷，“每个和我解除精神结合的向导都这么说。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背后又是一声巨响。有人踢开大门闯进了房间。阿莉艾尔头也没回:“文森特，你进来做什么。”

　　她背后身形修长的青年穿着一身黑色布料饰以银边的连身礼服，抱着手臂靠在摇摇欲坠的大门上，唇角牵起三分似笑非笑弧度，有一种昂贵的美丽。他低低声笑起来，浅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呵……艾莉？阿莉艾尔，这是你的小情人给你起的昵称吗？”

　　乔伊和他比起来，外貌黯然失色，气质更是近乎天差地别。少年勉力用眼角余光瞪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恶狠狠地呲着牙:“你是谁？！”

　　“我是谁？”青年微微瞥了他一眼，“此刻能站在她身边的人。”

　　少年听出他隐晦的警告:你没有资格。

　　他顿时更加大力地挣扎——扭动起来。于是压在他身上的哨兵转头向身后递了个不耐的眼神，抬手一记切在了他的颈间。

　　眼前迅速黑暗下来。

　　阿莉艾尔拎着少年走出房间，然后砰的一声，跟某人撞在了一起。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有上半身微微后仰显示她接收到这次冲击。而撞到她的人连退几步才堪堪站稳，抬眼看她的时候表情即惊且怒:“阿莉艾尔·格兰特！你又干什么？！为什么不去出席总参的会议？！”

　　“如你所见。”阿莉艾尔向他展示手里的东西，“处理一点私事。”

　　对方完全没有因为她给出了合情合理的理由而缓解怒气——实际上他反而显得更生气了，脑后的马尾好像都在颤抖:“就为了这点小事你就逃了会议？！”

　　“哦，不。”阿莉艾尔回答他，“我亲爱的安，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比起我没有去开会，我想你更加不愿意见到明天我就变成一个有向导的哨兵了。”

　　安喷薄欲出的怒气好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了。他有些僵硬地转开目光，站在她身后的金发青年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挺惊险的。”文森特评价。

　　于是安彻底没有话说了。他冷着脸去接阿莉艾尔手里的人，哨兵却轻巧地躲过他的动作，捞起他耳边一缕棕色的碎发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后轻笑一声:“柠檬味的。”

　　她的声音低沉里带着点沙哑，身上缭绕着若有若无的烟酒气，不知道为何听起来性感得要命。翡翠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如雨点落入水中，荡漾开了湖上潋滟的波光。

　　真好看。他想。她笑起来总是这样。

　　在他发愣的时候阿莉艾尔从他身边已经走了过去。她身后的文森特语气不咸不淡:“该走了。”

　　公寓楼外有人等着他们。同样军装服色的少年快步上前，向阿莉艾尔伸出手:“您慢了。”

　　他银色的头发和深紫色水晶一样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注视哨兵的眼神却沉静得不像他的外表。阿莉艾尔耸耸肩，把人交到他手上:“告诉保卫部，以后不要放他进来。”

　　“我已经通知他们了。” 她的副官回答。

　　“真乖。”她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当初选中你真是太好了，诺德。”

　　“这也是我的荣幸。”诺德说。然后他转开目光，向另外两个人打招呼:“日安，海因希里先生，路德维克先生。”

　　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作为阿莉艾尔的副官他都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却莫名让安觉得有点火大。安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文森特，确认他也有同样想法。那双金色眼睛虽然还是笑着的，光芒却渐渐冷了下来。

　　阿莉艾尔侧身瞟了他们两眼:“诺德，把人送回家。我先去开会。”

　　少年点头敬礼，扛着人步伐极快地消失在了视线里。

　　“除了老跟着我之外，诺德作为副官真是完美。”阿莉艾尔注视着他的背影对身后二人说。

　　作为回应，她收到一个来自安的冷哼，一个来自文森特的轻瞥。

　　含义不明。

　　Ⅱ
　　她皱着眉头从黑银两色的巨扇里抽出银光闪闪的扇骨，粗暴叠起锦缎长衣的后裾，把头上银线织成的珍珠发带抽下来，用它把撑开的灰色裙摆贴着小腿捆好。阿莉艾尔黄金般的头发像一圈光环围绕那张苍白的脸。她的美丽如一位高贵的公主，行动间却又像强大的战士。

　　“真是太不搭了。”西维这样想，对阿莉艾尔说:“你该对你的衣服温柔点儿，这可是向导送你的礼物。”

　　哨兵抬起眼睛看她，头发上尚带露水的白蔷薇轻轻颤抖:“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文森特不会怪我的。”她充满信心地说，“我们是朋友。”

　　西维看着她身上式样繁重古老的礼服裙，胸前和晨光一样白的珍珠，耳垂坠着的红宝石红得像东方天空的朝霞，一身珍珠宝石装饰的璀璨光芒，然后她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真是太难懂了。”她充满挫败的承认。

　　阿莉艾尔把身上的衣物弄得尽可能便于行动。好友难得的认输在她听来就像是蚊子嗡嗡叫了两声。她绿玉那样的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那是某种充满野性的、令人敬畏的东西。“我走了！”她在嘈杂声音里难掩兴奋的喊了一句，像丛林中敏捷的狩猎者，迅速消失在窗外漆黑的夜色里。

　　西维目送她离开，再次叹了口气。

　　“文森特快要被气疯了吧。”她喃喃地说，捂住自己的眼睛，“难得阿莉艾尔愿意陪他参加宴会。”

　　回到黑暗的感觉就像婴儿回到母亲的怀抱抑或是雄狮回到自己的领地。阿莉艾尔调整到了最佳的战斗状态，她借着建筑物间的高度差在屋顶上轻巧的起落，小羊皮的高跟靴子和薄脆的琉璃瓦接触不发出一点声音，敏捷得像猫。

　　然而她所追逐的人似乎拥有着完全不逊色于她的技巧，即使凭借哨兵锐化后的五感追踪，阿莉艾尔也只能保证自己跟在对方身后而不被甩脱。因为猎物似乎对这片区域极为熟悉，总会消失在各种匪夷所思的角落里，

　　月亮像块美丽的玉石似的升到天顶了，浓稠的黑暗被银雾一样的月光稍稍驱散。脚下土地的气息和形貌已经是全然的陌生，侵入者的脚步声忽然在某处停下。

　　阿莉艾尔放开听觉。

　　两个呼吸声。那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心跳，心跳。一个非常快，一个很平稳，没有受到惊吓？无关者？不，不是，他们身上有相同的味道。伏兵？哨兵？情绪过于平稳……

　　是个向导。

　　思维闪电般运转，得出结论。阿莉艾尔把应对措施一二三四在脑中过了一遍，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她在狂奔中抬手抓住一座水塔的铁梯登上高点，然后发力起跑，从塔顶一跃而下。

　　她划过夜空的身影就像闪电切开灰色的云层，向前翻滚一周卸去力道，脆弱屋顶如计算那样适时开裂，灰尘瓦砾裹着哨兵落下，狭小空间回荡轰然巨响。

　　目标剩余一人。

　　月光从房顶大洞照进来，屋内一片烟尘弥漫。阿莉艾尔压低重心移到墙角，重新捕捉到方才失去一刹的心跳。双方不约而同静止一瞬，同时暴起！

　　阿莉艾尔走的是军中格斗术的路子，朴实，刚硬，沉重。她笔直出拳，沉重的力道带起风声。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接下了这一拳，嘴角溢出闷哼的同时将手对准她的胸口，微缩的金属凶器闪烁森冷光芒。

　　阿莉艾尔瞳孔骤缩。

　　时间只够她在子弹出膛前稍微偏转身体，然后小腹炸开一蓬血花。哨兵咬住牙关，闪电般扑身上前撞进袭击者怀中，随即接上一记猝不及防的膝撞，撞得对方面容扭曲地跪在地上。她放下高抬的腿，一脚把人踢的失去了意识。

　　这时房间里的烟尘还没有散尽，月光明亮地穿过它们，就像白银的颜色那么美。阿莉艾尔卸掉持枪者的手臂，又把另一个人从碎瓦土皮下挖出来一起捆好。最后她拾起手枪上好膛，倚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她漂亮的黑缎长衣和灰色裙子都沾满尘土，美丽的白蔷薇在头发散开的时候被勾住了，垂在她胸前。阿莉艾尔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拈起缠着金发的花枝。花枝的颜色是深绿的，而头发像一束细细的金丝，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好看得多。

　　温热黏腻的液体浸过手指，寒意像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阿莉艾尔蹙起眉头，有些不满和期待的看向屋外深蓝天空。

　　“文森特怎么还不来？这花看起来真漂亮，送给他当道歉礼物吧。”

　　Ⅲ
　　阿莉艾尔任凭那只手在自己头上揉揉，撑着下巴闭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喂！你是猪吗？吃了睡睡了吃？”

　　“不是。”她闭着眼睛，精准地抓住的那只作乱的手往自己额头上一按，“但是我很困，你能安静地陪我一会儿吗”

　　那只手热得灼人，将他冰凉的肌肤温暖了。阿莉艾尔精致的脸仍带着几分年少锐气的英丽，在古老的白炽灯光下却显得极为沉静和疲倦。安觉得自己心里某处被触动了，像风吹过地上的黄叶。他犹豫了一下，妥协般握紧了那只手。

　　阿莉艾尔闭着眼打趣他:“今天这么听话？”

　　“你需要休息。”他低声说。

　　似乎被这直白朴实的关心惊到了，哨兵终于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他。

　　“卧槽你不是吧？”她惊讶道，“爱丽丝你穿什么男装？胡闹什么啊这是？”

　　安额头上立刻暴起青筋，一巴掌摁她头上气冲冲甩手就走。阿莉艾尔没有起身拦他，在躺椅上瘫着一动不动，说话语气懒懒散散的，仿佛充满无奈:“开玩笑都听不出来，你是一年级的小朋友吗？情商这么低？”

　　向导在原地站住了。尽管只是个背影，阿莉艾尔还是能够想象到他脸上的精彩表情。于是她没忍住笑了，向那个背影伸出了手。

　　“听话，回来。”

　　她像母亲呼唤调皮的孩子，或者主人叫着心爱宠物的名字——也许后者的成分还要更多些。安在原地天人交战了三秒，然后又怒气冲冲铿锵有力地走回她身边。

　　“乖。”阿莉艾尔微笑。“头低下来点。”

　　安的头发是和眼睛同样柔顺的浅棕色，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随他的动作甩来甩去，看起来和主人一样活泼。此刻它越过他的肩头，正巧垂在哨兵手边。阿莉艾尔眼疾手快揪住自己眼热了许久的马尾，用力一拉。

　　木质躺椅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阿莉艾尔拽着安的后领把他从脸着地的绝大危机里解救出来，放在自己身上。“我觉得你该去看看医生。”她抱怨道，“你不觉得自己最近老是犯傻？”

　　非常罕见的，安没有回嘴。实际上他连说话都忘了。两人在窄窄的躺椅上叠成夹角极小的“X”形。哨兵温热的呼吸正好洒在他耳廓，难以形容的热意扩散开来，身体里像是融化又凝固了，只剩下浆糊似的大脑还在缓慢运转。

　　空气静了一下，有什么悄悄弥漫开来，喷在耳廓的吐息变得缓慢，仿佛掺进了蜂蜜，甜得诱人。安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阿莉艾尔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了散发出蜂蜜香味的向导后颈。

　　“睡吧。”她沉声说。

　　怎么可能睡得着？！安想这么回答她。但哨兵的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他真的觉得睡意涌了上来。

　　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