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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自古就是与匈奴接壤的边界要冲,边民彼此交往通婚,来往商旅,鱼龙混杂,出兵根本不可能保密。霍去病也索性不费什么心思掩饰,皇上雄才大略,只给他一万骑兵,人数多不多少不少,足够匈奴人去揣摩了!但自出度过黄河,涉乌逆水之后,他就命令杀掉遇到匈奴牧民,部队偃旗息鼓,不要队型,也不顾掉队,放弃水草茂密的惯常道路,避开匈奴人的城镇和巡逻队一路沿着鄢支山南路前行。
自古战靠群胆,军士们并不怕打,行军累些也并没有什么,他们一万多骑,二十路纵队齐头并进,前面是霍去病带着一千羽林精锐开路,后面是赵破虏断后收容,粮食和给养也都是马匹驮运,说歇就歇,说走号角一声,万马奔腾。霍去病骑在虎贲的背上,环顾身边俱是自己精选的虎狼之士,满脸都是彪悍凶狠,只等着渡过山丹草原,着实大杀一场,鼓动得皇上新补充的将士也是一副豪情万丈的样子,他本就豪迈胆大,第一次独自领军胆怯心思居然就抛到了脑后。
一连数日都是行军,并没有看见匈奴人。只是没有确实的向导,在这茫茫的荒原上行军不免有些让人心虚。自过了乌逆水之后,地势就十分的怪,两条大河自山上流下,水声霍霍都有丈宽的样子,流淌至山脚下不过数里,居然干涸得影子都不见。高不识好容易找到了一条略丰富些的小潭,明明只有一亩见方,几十个兵士却全陷在潭边十数丈外的泥沼里不能靠近,旁人不敢救,只能看着他们一点点没入泥中,凄厉绝望的呼喊闻者无不心惊胆战。驻马登高一望,苍苍茫茫一片沙漠瀚海直连到天际,中间班班驳驳地夹杂着些低洼绿洲,近看却也只是些胡杨刺枣夹杂在人高的茅草之间。回头鄢支山也变了模样,高丘低岗狰狞起伏,多数地方一棵树也不见,天色暗晦,风沙一起,黑黢黢一片,简直如同鬼蜮。
这一日晚上露营,赵破虏赶上来会议,说是兵士行军太苦,仅一日他收容的掉队的就有二百余人。逃兵却还没有。
“自明日起,不论官兵,落于全军之后的最后三人斩。”霍去病只低头吃肉,今日行军只走了不过三百里,着实太慢!必须走得更快些。
赵破虏看了一眼愣住了的其他军官,挨着霍去病在火边坐下,他是霍去病亲选的鹰击司马,两人在长安羽林军中就相识,自与其他的将军不同。他自幼在边关长大,又在韩安国手下当过兵,深知当兵的辛苦,翻了翻架上的烤羊,挑羊颈上的嫩肉撕下一条放到霍去病的盘中,“后卫不是羽林,人老老幼幼的,马也不好。这鬼地方,邪行的很,怎么瞧也没有一点人气,谁见了不腿肚子打颤?这个样子下去要出逃兵的。”
“逃兵?“霍去病停止了咀嚼,似乎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他环顾身边,只几天的工夫,早先那种西出阳关,大杀一场的豪气就消磨的干干净净,果然人人一副疲惫晦气的模样,听见赵破虏这样说,说什么的都有,这个念叨“士气不行”,那个说“粮食水草都不足”,还有的浑似无赖一样地撒泼,说什么“这样子跑下去,仗还没有打,人就要累死了!”
霍去病冷冷地瞧着这些怪相,却想为什么在舅舅营里便不见这样混蛋。他将筷子向盘子里一扔,一声脆响打断了众人的诉苦议论。众人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初出茅庐的统帅,只觉得他的眼睛扫过自己就针扎似的不舒服,只觉得这个半大的娃娃就像是一把利剑,不用碰只出鞘就能让人脊背发凉.,只见他阴着脸斜眼瞧着人,阴狠地发话,“自明天起,军中所有的粮食都收到羽林都尉手里统一分发。你们回去就办!”
汉军本多徭役,向来逃兵不下十一,此次出征虽然是皇上精选的骑兵,但谁也没想过会没有逃兵,霍去病这是实在十分狠辣办法,在这茫茫的荒原上,大军过后人畜野兽都跑了个精光,不论是掉队还是想逃跑,没有粮食就只有饿死!
赵破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他知道霍去病为人说一不二,自己又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见别人也都不说话,径自笑到,“今儿个我却得了个彩头。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后面窥探,明明是探子,偏装做商人的模样,怎么询问也不肯招供。我把他们提来了,杀了给大家提提神如何?”
“别杀!”张远本是参议,平时会议绝少说话的,听见赵破虏这一说却是眼前一亮,“骠骑将军,我在匈奴的时候听人说过,鄢支山西麓是羌人的地方,不妨放那两个探子走,告诉他们我们是冲着羌人去的。。。。”
“只放一个,另一个留下。”霍去病推开盘子,接过阿蒙递过来的热汤慢慢地喝,“一定要问出休屠王和白羊王的位置!”
“好!” 赵破虏拊掌大笑,“那个小黑个子是个好汉,猢狲一样的人物,浑身鞭子抽烂了也是一声不吭,就让他回去!那个胖子我瞧只是在他面前硬挺着,倒时候一拔刀子就是稀泥软蛋了!”
一干校佐这才略略活分了些,赵破虏走出帐外依稀听见前面有校佐暗自嘀咕霍去病心狠手辣,却被旁边的人摁住了话头,“你瞧着,这样的人打胜了就好,一旦闪失,被底下的人乱刀分尸都是有的,等着看好了!“
“我们兄弟跟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
听得赵破虏不由得呆在了当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说实在话他也对此次出征没有多少信心,但是心思阴微如此,竟是盼着自己打败仗的他还真没有见过。他担忧地看了看站在帐中和张远说话的霍去病,不由得觉得胸前飕飕的冷。
这边赵破虏的营里,两个匈奴的探子捆绑了手脚被压在了两块石板下面,双手双脚挪动一分都是难的,他们原想今晚必定是一死了,没想到汉军非但没有杀他们,反而分了他们一块羊肉。那胖子叫穆勒,见到同伴昏睡不醒,就想连他那份羊肉也贪了下去,好容易把头靠近了过去,耳边却听见细细的一个声音,“我的帽子里面有铁片!”才知道同伴衣汉离病没有真的昏死过去,不由得大喜,正要去叼他的帽子,就听见几个汉军士兵走了过来,嘴里面唠叨着,“稀泥地面没有垫的坐不得。。。”竟把压在他们身上的石块搬去了,身上的绳索也扯地松了。
穆勒本胆小,同伴在的时候还略挺得住些,本想死也就死了,这一旦有了一线生机,就越发强硬不起来,听见汉军军士靠近,全身都抖了起来。衣汉离也大气不敢喘,眼瞧这汉军搬去了石块,都不敢相信竟有这样的好事,呆愕了好一会才开始摸索着解开绳子。
好容易绳子解开了,远处的汉军却还精神极佳,道苦情,论女人的,聊得不亦乐乎。两人正自着急,却看见一个青年将军撩开帐门出来,指着为首的一个士兵骂,“张大,你小子就知道女人,吵了老子睡觉,到了羌地,老子找最黑最丑的女人嫁你!”
那兵似乎是被骂皮了得,摇头晃脑地嬉笑,“原来出征还带着营妓,十个里面总有两三个是可人意儿的,只这次,营里连匹母马都没有一只,既是鹰击司马赏我女人,黑写丑些又有什么关系?”
说得那个鹰击司马笑不可遏,那些兵士又继续羌女长,羌女短地胡嘈了一阵,终是不敢搅扰长官,不多会散的散,睡得睡,也就消停了下来。汉军此次进军的目标竟然是羌人,这个消息太重要了,穆勒衣汉离两个人都听得两眼发光,心里卜卜直跳,黑暗中只相互盯着喘气,点声音也不敢出。好容易等到汉军都睡熟了;两人这才挣开了绳缚向着一为山涧仓惶逃去。刚跑了不过三五十步;就听见身后汉军呼喝着追了过来。穆勒刚攀上一块岩壁小腿上就中了一箭;惨叫一声跌入了涧中。衣汉离身上本有伤跑得比他慢些,只听见箭在耳边嗖嗖地过,却没碰到他一根毫毛。他翻过一道石梁,觅了个石隙躲了起来,搜山的汉军士兵在身边走来走去,吓得他心都快跳出了胸腔,却偏偏没有发现他。等到汉军下山,天己微露霞色,他这才觉得浑身已被冷汗湿透,背上的伤日钻心的痛。他跪在地上连喊了三声“昆仑神”,只觉得浑身都要溶化了般地累,趴在地上喝了几口涧水,强忍着痛消失在茫茫山间。
这边穆勒已被汉军自涧中捞了上来,湿淋淋地捆作一团拎到了一座帐中,那个昨夜透露羌人消息的鹰击司马劈头就问,“休屠王的大营在哪里?”他不由得一呆,汉军不是要进攻羌人?己在背上挨了重重一脚,正要咬紧牙关挺住不说,腿上箭创之处就被重重踩了脚,只痛得他眼前发黑,看到那军士还要再踩,已半点倔强不敢有了,双手抱着伤腿嘶声求饶,“我说!”
赵破虏轻蔑地一撇嘴,笑着拍了下身边的张远,“你来问他,我去给骠骑将军复命!”
黑水寨说是寨,其实是一座石头城,就倚着鄢支山山口而建,方圆不过两里,层层围垒都是鄢支山山上粗可环抱的巨木,又用尖石加固,设了不知多少弩机强弓,端的坚固无比。这城紧遏鄢支山口,距离休屠王的王庭大营也不过四十里的距离,与王庭互成犄角之势,最是险要不过。只是这里距离边界太远,汉匈打了十几年,战场总在云中、河朔一带,这里从来就没有过烽火。倒是西域各国商旅往来,开设市集都经过这里,十分的安详繁荣。
这里是太平惯了的地界,守备的两千人也是王庭亲锐,久经沙场的军前悍将,驻守这么一个坚固的城垒本不是什么难事。守卫的当户是休屠王的外侄阿古度,在大单于帐下打过几年仗,极沉稳的一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阿古度自早上一个噩梦惊醒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十分,已经说不清楚是第几次登上高台远眺。这正是晚饭时分,营中造饭的几十股炊烟自寨中袅袅升起,慢慢消散于渐渐凝起的暮霭之中,半颗血红的落日挂在极目无尽的地平线上,残留的光芒染得半边天一片浓厚刺目的金红,另半边天却班班驳驳,一朵朵浓云黑中透着红,张牙舞爪地随风移动,如同一只只狰狞的怪兽在空中无声地翻腾咆哮,“当户大人,天色不好,怕是有雨呢!”随行的护卫小心地看他的脸色,总觉得当户大人今天未免有些奇怪。
“唔。”阿古度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突然一阵疾风吹过,寨门前的几挂马铃咣咣乱响,听在他的耳朵里总觉得有写心惊肉跳,不那么吉利。正皱着眉,几滴冰冷的雨水已打在了脸上,自右贤王战败后,漠南诸王中就是以休屠王,浑邪王兄弟的势力最大,他们吸取与汉军作战的教训,王庭周围集中了主力数万人马,彼此抵角相连,相互呼应,即使是汉军千里跋涉来到这里,非但啃不动他们,反而易被他们迎头痛击,所以并不把一万汉军骑兵放在眼里。又有可靠的消息,此次汉军的兵锋所指的是西羌,数日前就已经离开鄢支山北麓南去了,休屠王几万大军只等着汉军返回时,将他们挤到山丹草原北面的荒漠上,截断他们的后路,等他们粮尽之后轻轻松松地来杀。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叫人不安的征兆,但不知道为什么自早上起来就一直恍恍惚惚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似的,这时候看见雨下了下来,他似乎才心安了一些,这样的天,草原上避雷电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有什么人往来。但他素来稳健,仍然问了一句,“去巡逻的都回来了没有?”
“除了大抖拔谷的,都回来了!”
“大抖拔谷?”这地名也让他陡然一惊,回身极目远眺,只一片浓黑中鄢支山也只是在炸雷闪电之后才能瞧一个轮廓,其余的什么都瞧不清楚了。正要派人再去,已有一个随从过来禀告,“
“大抖拔谷巡逻的人都回来了,还带回来一群羊,休屠王庭走失的,已到了寨门了。”阿古度仍有些惊魂未定,却只能笑自己多疑,和汉军打了这些年,胆子竟是越来越小了。看见巡逻的人混杂着几百只羊,挤挤挨挨地到了寨门前,这才放下心来。“今晚这风实在蝎虎,巡逻的不能撤,按平日里的规矩…..“
话还没有说完,寨门前已是乱了,原来安安静静的羊群突然骚动,几十只羊突然站了起来,竟然是披着羊皮的汉军士兵,转眼间已砍倒了十数个寨门口的卫兵,将寨门推得大开了。阿古度尚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寨外一声炸雷一般的呼喊,电闪雷鸣间四面八方都是汉军骑兵,黑压压地乌云一般漫卷过来,转眼就要冲到了寨前。阿古度一把推开仍呆楞的随从,站在了望高台上嘶声大吼,“快!顶住寨门!“话音未落,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利箭,直直穿喉而过,一个倒栽冲直坠了下去。
这样的天气,守卫的匈奴军士本都聚在帐中烧酒吃饭,被这样的突变一扰顿时大乱官寻不着兵,兵找不着官,寻找刀剑弓矢的,呼兄唤弟的,争夺战马的,一锅粥一样地搅成一团,有几个机警灵醒的,觅了刀剑与混入寨门的汉军撕杀,但那几十个汉军都是霍去病精选出来的,人数虽少,却各个勇悍敢死,身陷数倍于己的敌人之中尤自死战不退,转眼间汉朝骑兵已经潮水一样涌进了寨内。
总算这支匈奴都是王庭精锐,剽悍了得的虎狼之士,虽然不成建制,甚至是赤手空拳仍敢和汉军拼死鏖斗。空手扑击的,抱住马腿的,甚至三五成群与汉军游斗的不一而论。但终究是抵不住汉军装训精良,又是有备而来。割麦子一样被齐刷刷割倒。一场大战,直杀的天昏地暗,足足一个时辰才结束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黑水寨中只听见大雨哗啦啦地瓢泼下来,夹杂着马靴踏在地下溅起的水声,间或一两声呻吟或是凄厉的哀号更是让人心里发颤。
路博得打马小心地越过积累成堆的尸体,走到霍去病的身边,惊诧撕杀了这么一夜,他仍干净地象是来阅兵似的,刚刚经过一场血战的八千精锐,匆匆忙忙地在他身边列队集结,这都是商议好了的,除了路博得的一千五百人外全军攻进黑水寨,一鼓作气,速战速决。路博得瞧着一地狼籍,马蹄踢着砍下的头颅到处乱滚,伤口尤自吱吱冒着血泡的,一张张清白呆滞的脸孔,自己人的,匈奴人的,支离破碎地残碎的肢体,呻吟的伤兵,他路博得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如此惨状,仍不免让他心中发颤
似乎都不在霍去病的眼睛里,他直直地瞧着匈奴王庭的方向,那一道火光不知是多少匈奴武士在气急败坏地狂奔救援。突然一匹战马奔过,溅起不知是血是泥,霍去病啐着转过脸来,看着仍有些怔忪地路博得,“记住,顶住一个时辰,向西跑至少三百里!”
“明白!”声音大的路博得自己都吓了一跳,霍去病却似乎丝毫不觉得异样,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最让路博得惊心的是他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似乎浑然不记得在军事会议上面的争执议论。自负得太可怕,还是浑不知这世上的阴微艰险?正在沉思间,霍去病的八千人马,已经摘去了马铃,落下旌旗,在茫茫大雨中窜出了黑水寨,一条黑蛇一样无声地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这也是商议好了的,霍去病那不要命的计划已经完成了第一步,这一万人的性命又要再为更疯狂企图拼命。
“大人,王庭的援兵距离这里不过五里了!”哨兵匆忙来报,让他陡然一惊,这样险要的地势一个时辰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就是守的住还要杀的出去,这样的雨天,谁也不曾恶战过,是祸是福只有天知道了,他环视这个坚固的堡垒,眼光扫过身后兵士或怔忪,或兴奋的脸,其后的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有任何的闪失,每一步都是险中求胜。
“弩手就位!”他振臂高呼,此次出征前霍去病似乎是知道要这样殊死一战似的,竟要求监造司在出征之前制备一亿只箭装备部队,皇帝亲自下旨连京城武库的造匠都派来赶造,杀了七八名工匠,方在出征之前制造完备。因此每个士兵身后都有四五只箭囊,行军时固然累赘,此时却派上了用场。他的兵都是原先李广在云中做太守的时候练过的,硬弓强弩冠绝全军,一声令下,纷纷下马拉弓就在匈奴人建造好的工事上摆开了阵势,眼瞧着匈奴人的火把铺天盖地地越来越近,人人手里都是一把冷汗。
“赵和,匈奴人还没到你把弓张开干什么?” 监造司新制的硬弓能在八十步外射穿匈奴人的牛皮硬甲,但没有百十斤的力气却根本无法拉开,这样强张着,匈奴人还没有来,胳膊就要张坏了。话音刚落,那叫赵和的郎官已经松了手,一张硬弓啪嗒一声掉在了泥水里,仔细看来只见脸色死白,连嘴唇都是青的,眼神恍惚发直,瞧得人直发糁。说话竟像是惨叫,“路将军,这是顶不住的,骠骑将军为什么把我们留在这里?他是大将军和皇后的外甥,感情是让我们替他掩护送死么?”说话间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严守军机是霍去病的严令,只路博得和副将吴都晓得霍去病的惊天大计,兵士们本来就懵懂,被他这样一号。竟是人人呆若木鸡般的僵在了当地,眼见匈奴人越来越近,都能察觉马蹄的震动,却没有人要动弹的样子。
吴都跳了出来大吼,“骠骑将军自有他的安排,我们与匈奴人一战未交,正是建立功业的时候!弟兄们拿出点男儿气概来,他们羽林能杀人我们不能么?你们都瞧见了,皇上有功必赏,敢深入,能杀贼之人封赏尤厚,骠骑将军不过二十岁的娃娃,一战封侯,只看你们敢不敢拿命来博了!”仍然是没有人动,一千多双眼睛直直地剜在他身上,路博得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颤,心里不由的一阵凄楚,混杂着莫明的惶恐,长吸了一口气,跳下马来。
“弟兄们是跟我路博得自云中到骠骑将军军中的,现在这里没有什么都尉将军,只有我路博得问大家一句话,我有没有拿弟兄们的血去邀功请赏的时候?”人群中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轻松,有人仍然半信半疑,终究不是原先那样僵持着一触即发的样子了,已有人扯着嗓子大叫,“将军既和我们在一起,还有甚好怕的?老子就死在这里罢了!”立时就有人附和着,扯开了衣襟准备厮杀。
路博得只轻轻一笑,“听着,我们并不是什么掩护,是诱敌之兵,并不是要大家死在这里。我竟然把大家带到这个死地,自然有把握带大家出去!”环视周围,看见人人脸上都带回了人色,咣地拔出了配剑,“现如今我只问大家,敢不敢和我路博得去厮杀?钱罗锅,你跟了我有十年了,你说!”
“将军待我们是没说的!将军敢死,我们有什么不敢的?我在云中杀过匈奴的一个队长,如今再杀一个就是赚头!”囤兵本来积弱,但自古猛士不过敢死,既然死都不怕,自然士气如虹,只听见人马躁动,却看不见是谁在攘臂大呼,“和他们拼了!”
“哪个孬种,老子活剥了他!”
“将军,小的叫崔德贵,若是死了,您和我老娘说一声,她儿子死的不窝囊!”
“……..”
此时西方已是杀声震天,火把照得半边天都是红的,路博得似乎也被他自己鼓动起了感情,抬起持剑的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把拎起泥水里面癞皮狗一样的赵和,眨眼间一颗人头已经割了下来,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划过一道弧线掼到了寨外,铁铸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厮惑乱军心,留他不得。哪一队退后,我杀队长,”用尚滴着血的长剑在地上一划,“过此线者死!弟兄们给我齐声喊----杀!”
“杀!“一千多人齐声大喊,登时盖过了雨声和匈奴人的声音,顿时全军胆气都是一壮。
匈奴人的骑兵赶到便迅速集队冲击汉军的营垒,但远远瞧去只见黑压压一片塞子,似乎是有些人影幢幢,却静得颇为怪异,只偶尔几声羊叫马嘶倒显得突兀不已。领军的是休屠王的王子那殊,也深以为不比寻常,一万多骑兵局促在这样一个小塞子中总该多些动静,但终究自已的三万人马正在集结,就算是攻不破,围也围死了他们。再加上父王已带人赶到了叔叔浑邪王那里,也有数万人马枕戈待旦地等着接应,总不会奈何不了这小小的一万汉军。
攻势开始,弓弩手掩护着骑兵阵列潮水一样狂湧了上去,他们都清楚黑水寒倚山而建,西面又向着鄢支山口,本是严防汉人入侵的重地,巨木磐石,碉堡箭楼修的是坚固无比,真不知道汉军是插了翅膀飞过去的还是如何,竟然不到两个时辰就占据了黑水寨全城。但寨子的东面却是向着休屠王庭,防卫远没有那样深严,因此那殊毫不犹豫地把进攻的主力放到了东面。
强攻之下才知道眼前的这只汉军并非等闲。几千骑兵滚雷般地冲了上去,汉军营垒中竟不见人影闪动,更连一声喊叫也无,冲到近前只听见惊天动地一声喊杀,使看见密查查的箭雨水泼似的迎头飞来,任那殊挥舞大刀连连呵斥督促,枉自在阵前抛下了上百具尸体,人人杀的手足酸软,连冲了数次竟连寨门也没有摸到。不得不约束部队休息以利再战。
这面路博得也已是精疲力尽,他接过亲卫手中的水壶大灌一口,仍只觉得口中干涩,眼中也似要冒出火来。终于熬过了一个时辰,士气一哀则百哀,现时最不能歇,人已杀红了眼,一歇就要生出恐惧来。他焦燥地看着远处匈奴人窜来窜去地集结,下令兵士看见匈奴人抢回尸体伤兵也不许射箭拦截,他只期待匈奴人能重整旗鼓再冲一阵,他就能从布防薄弱的西面杀出去。刚刚恶战之时,他已命人在西边的围栏之上扒开了口子,如果此时匈奴人不冲等到天明,那围栏上的缺口仅用柴草羊皮遮掩,必不能逃出匈奴人的眼睛,到时候自己这一干五百人必会被匈奴蹅成肉泥!
“将军!匈奴人又要冲了!”这一声直喊得他浑身一哆嗦,不由把眼光转到了吴都的身上,他们早已商量好,一旦匈奴人中营就尤吴都带五百人殿后,其余全军趁乱杀出重围西去。两人忘年知交,生死与共了这些时候,此时别离都知道绝无相见的机会,铁血男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日,只将手重重一握,吴都眨了眨眼,眨去眼中一点晶莹;却仍是一笑,放开他的手转身大吼,“后队跟我,其余随路将军去!”转眼只见人马移动,他已不见了踪影。东边阵前立时杀声震天,路搏得只觉得心中一痛,不无哀伤地看了一眼吴都消失的方向和五百坚守原地的弟兄,转身用刀背狠狠一磕,高喊一声,“弟兄们给我杀!”一千人马箭一样射出营去,围困的匈奴兵促不及防,防线顿时被撕开一条口子,黑夜中也瞧不清多少汉军卜楞愣绝尘西去。这边塞门终于被攻破,数千匈奴骑兵与寨中剩余的汉军顿时搅在了一起,火光熊熊、喊杀中天中路博得终于去得远了。
皇帝配给霍去病的自然都是好马,路博得这剩余的一千骑兵所乘皆为良驹,可是毕竟抵不过匈奴骑兵二换一、甚至是四换一地疯狂追赶。路博得此刻总算是知道霍去病那西去三百里是多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的一千人光跑就跑没了将近三分之一,借着黎明前的黑暗,他们拼了命地向西狂奔拉开的距离渐渐越缩越短,队伍已经没有了编伍,只拉成了长长的一缕,掉队的军士仿佛激流中的一片残叶,瞬间就被匈奴大军吞噬得无影无踪,而跑在前面的人除了自己的生死再不能顾及其他。
“我们跑了多远?”路博得抬头看天,只见一轮骄阳白赤赤地斜挂在天上,他自突围以来水米未进,顿时一阵眩晕,抓紧马鞍方自稳住了身形,等了良久仍无人回答,回头一看身边的卫士都跑得不见,倒是钱罗锅那单薄得树叶一样的身子摇摇摆摆地伏在马背之上,听他相问,勉强半支起身子,“回大人,少说也有二百多里了吧!”
说话间,他的侍卫已经是寻了过来,“大人,这样跑可不行,与其跑死不如和匈奴人拼了!“
“不行!”路博得眼前浮起霍去病那双刀一样的眸子,“西去至少三百里!”只有将匈奴王庭的主力调离得足够远,在霍去病攻打王庭的时候他们才没有足够的时间回程驰援!他抬头看了一眼那炽热的太阳,咬紧了牙,“再跑,务必再跑!”话音未落,眼前已是一篇白灿灿,身子一晃已是跌下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