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j》指间驳色

6、阿紫，我们相依为命

　　和姐姐在一起的第十三个冬天。天空飘飞大雪。那一年，姐姐二十岁，不再念书。母亲说，姐姐不是读书的料。姨父在银行安排了个轻松的工作。以后找个憨厚的男人，结婚生子，衣食无忧。母亲说这的时候，眼光飘向厨房，盈盈的是疲倦。那是被生活逼迫的压力。父亲于那个冬天肝病复发。他躺在床上，清瘦的下巴又尖了一圈。他垂落的大手抚摩我的头发。他说：
　　“阿紫像你的母亲。一头青丝，细腻柔软。会是个善良的女子。”母亲笑了，温柔的眼光和他在空气里流动。她说：“阿紫是最乖的孩子，要考上大学，照顾自己。我们帮不了你。”

　　那天母亲杀了一只鸡给父亲。她把鸡血盛进碗里，倒上黄酒命我服下。我哭了，吓得颤抖。眼前那只僵死的鸡仿佛还在手心抽搐，浑身战栗。一场非人的杀戮。因我而起。
　　后来，姐姐来了。她把我拉到门口，当着我的面仰头吞下一口。姐姐说：“阿紫要当日本小矮子吗？”日本小矮子是堂弟的绰号。刚上小学的堂弟异常漂亮，可惜身材矮小。姐姐说他像日本的男人。日本的男人站在她的身侧仿佛仰望富士山上最高的白雪。我们信以为真。
　　“喝了就会长高吗？”
　　“我说会就会！”
　　她拍拍胸脯。虽然她没有骤然变高，但我依然拧着鼻尖勉强咽下。初出社会的姐姐在我们这群青涩的孩子里仿佛天上滑过的流云，远远高出一截。
　　后来我才知道，姐姐骗了我。鸡血混酒是民间补血的土方，和身高没有干系。

　　梨花簌簌飞舞的季节。姐姐领来了银行工作的第一份工资。她没有交给姨妈半分。请了我，堂妹，和杭州来的小堂弟去宁波第一家肯得基开了眼界。
　　她把美丽的辫子剪去，烫成婉转的波浪，海藻的颜色。我终于想起她的容貌。秋水为神的眼睛，绝美的眉毛，自然间流淌一股女人丰盈。风情万种。她穿雪色的洋装，尖细的提花吊鞋露出半截细长的腿。姐姐很漂亮。周围的人看着她。充满乖巧。
　　姐姐给我们介绍她的朋友。她让我们叫她茱迪姐姐。我们诺诺应了一声。那个女人点起一根MANLEAF，吞云吐雾，黑色的唇膏画在油白的脸上，一下子衰老。
　　她说：“驳色，你比我命好，女凭父贵。连一双姊妹都像模像样。一个个粉雕玉琢的。我像她们那年纪，见到陌生人就哭。撕心裂肺的，缺个心眼。”
　　“来，姐姐给红包。”
　　茱迪手指一划，瞬间变出一叠钞票，她也不急，徐徐排开。递给我们。
　　“不要。”我喝了口可乐。冲弟妹使了个眼色。他们伸出的手缩了回来。姐姐笑了，她说：“姐姐说收着就收着。快谢谢姐姐。”
　　“可妈妈说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口短。邻居家的小胡子就是给坏人叔叔用棒棒糖骗去的。”
　　“我也是坏人？”
　　茱迪哈哈大笑，她拿冰凉的指甲掐我的脸。“好伶俐的丫头。牙尖嘴利，比你姐姐驳色还要高明出百倍。”
　　姐姐陪笑。“小孩子不懂。阿紫她家里管得严。你听过我姨那人。她和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同人不同命。阿紫？”
　　“是绯紫。”
　　“多好听的名字。不像我们是放惯了的山羊，连父母给的名字也桃红柳绿的。自己编个假名，便以为多出一条身份。谁想到，小猢狲见了西洋镜还自鸣得意呢。”茱迪笑得酸酸的。我和弟妹们拿金黄的薯条蘸翡翠蔬菜汤。埋头苦吃。姐姐怔怔望着茱迪凝神不语。

　　临走的时候，茱迪把红包按进我手里。她说：“你真好福气。”她看着我的眼光盈盈的，流出泪水。又吸了进去。然后我看见一辆崭新的黑宾士将她接走。窗口里一个男人，秃头肥肚，舌头纠缠着她。茱迪面无表情。忽然间，我想起她刚才的吻，觉得恶心。

　　晚上，姐姐送我们回家。弟妹们拿了红包都满满地笑着。我问姐姐，茱迪是不是坏人。
　　她笑了。她说：“钱才是好人。永远不嫌多。落到哪里，哪里待你就像好人。”
　　“可那个男人是坏人。”
　　“他怎么坏了。他的肚子里是钞票，是家好银行。”
　　“他欺负茱迪姐姐。”
　　“你爸爸也欺负你妈妈。”姐姐冷冷笑着。
　　月亮照在姐姐的背影，她把头发散下。露出一道青白的光。姐姐说，回去，拿着钱该怎么花就怎么花。那是对钱的尊重，也是对茱迪的。
　　她说，不要告诉姨妈。甚至茱迪火红的头发，蓝色的眼影全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