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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堑无涯本疏离,梦幻泡影夜微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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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们回来了。”苏合纳闷地看着门口的马车,随口问道,“难道没见到白公子的朋友?”
零陵笑了笑就要解释一二的时候,白檀自己掀开帘子了。
“看是看到了。”白檀下了马车,双手抱臂环在胸前,靠在马车车厢旁,身上一袭月白衫,被天光衬得逍遥而优雅。
流箁城里的水气重,徘徊彷徨,这男子一身散漫,倒像是笼雾着的明月。
白檀半垂着眼,倚着车厢,修长的双腿轻轻相叠。
“不过,有些出入。”
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告诉着苏合,白檀似乎有事和他说。而且这件事让白檀犯难。
苏合勾起一丝浅笑,朝白檀道:“怎么了?”
马车里传来声响。
随后一道身影轻快地落地。
苏合还没反应过来,白檀身边已经多出一位五六岁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有双漂亮的眼睛,明亮如一泓秋水,粉雕玉琢甚是可爱。
苏合的第一反应是:白檀犯难不会是因为又要他多管一个人的饭了,所以不好意思了吧?
随即又觉得不大可能。
“师父,”小女孩扯了扯白檀的衣袖,脆生生地唤了一声,“这里是哪儿?这位哥哥我该怎么称呼啊?”
师……师父?
苏合一惊,怎么白檀出去一圈,就多出一个徒弟了?
“她是我友人之后,托付于我。”白檀由着小女孩扯着他的衣袖,却没先回答小女孩的问题,而是对苏合简单地解释了一二,“我要去参加巫会,她年龄小,临时我找不到人照顾,只能带在身边。参加巫会必须有请帖入门,一张请帖最多可以有一个参赛资格加两个观赛资格。”
白檀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苏合听明白了。
“所以……我去不成了。”苏合低声喃喃道,他大觉沮丧,一双眼里的神色都黯淡下来。
他用的不是反问,而是肯定。
理所当然。
一个是他的徒弟,一个是他的侍从,只有自己……什么也不是。
哦,或许还是有关系的——师父的师妹的儿子。
隔了一弯三道,便像是天堑无涯。
在某些时候,那就是他怎么也跨越不过去的距离。
可若是苏合会抱怨一下,白檀还不会如此在意。
但这人直接下了结论,认定了他是被抛弃的那个,而且坦然接受了这般结果。
没有不满和抱怨,只有失落……
白檀便不由冷哼一声:“谁说你去不了。”
大不了费这功夫,问问看有没有那个酿酒师还没有带满人数,总好过跟着自己这个制香师还落得去不成的情况。
“公子,既然如此,我便不去了吧。”出人意料的,是零陵主动提出了留下,“苏老板比我更需要。”
白檀斜眼瞥向零陵,没有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苏合连忙摆手道:“零陵小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
但是,只有我是外人啊……
“呵……”
白檀微微一笑,有几分突兀。
“零陵,那你就留下吧。”白檀不知为何,同样没有挽留。
这一主一仆当真古怪。
苏合在旁边看不太懂,但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白檀的决断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而零陵笑着应声道:“那公子一路小心。”
“恩。”白檀漫不经心地承了这一句。
零陵的去留他并不在乎,或者说是早有预料所以不意外。
他心里想得是寻风留下的一卦。
他问这巫会一行凶吉如何。
下坤上兑,萃卦。
得来的便是这么一个卦象,寻风甚至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解释。
想到寻风,白檀这才记起他还多了个徒弟的事。
“苏合,酿酒师,你可以叫他……”白檀指了指苏合,顿了顿,这才继续介绍道,“叫他师叔好了。他勉强算我们这一脉的吧。”
“师叔!”小女孩立刻乖乖地喊了一声。
软软糯糯的。
苏合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子,抬手摸摸小女孩的头,很是亲近地问起她的名字和喜好来。
一时间两人气氛融洽。
“你识字吗?”白檀不看气氛地突然问道。倒有几分恶劣的孩子气。
他并不是不懂看气氛,但这种把他排斥的气氛……哼哼……
小女孩犹豫片刻才回答道:“认识,还不全。”
“一个卦,我亏了 。”白檀也不避讳他收女孩为徒的理由,“不过我既然答应收你为徒,便会尽到教导之责。你得先学认字。”
“苏合,麻烦你教他识字了。”白檀笑得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可不客气。
说完就拂袖痛快地走人了。让你们气氛融洽啊……
留下苏合和小女孩大眼对小眼。
你徒弟为什么是我教啊?
气韵甜蜜微凉,仿佛是夜从静静的檐角轻轻滑下,跌落在月色溶溶的墨色纤长兰叶上。一湖澄清柔波,泛着青青幽辉,荷花的清香,如同枝叶一般不蔓不枝清清淡淡地传开。
线香已经燃到了尽头。
白檀跪坐在矮塌前,微阖双眼,静默不语。
苏合和白檀新收的弟子寻梓月在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识相地保持沉默。
白檀对面跪坐着一人,明明有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却是一脸严肃。看眼神,他大概是真的很认真严肃,可惜有一张嫩脸,看不出具体年龄,那模样反倒像是生闷气的小孩子。
“降真香为主,辅以少量海南沉香、丁香及微量安息香、白檀、甘松香。白檀的量加的很好,既不喧宾夺主,又恰到好处地揉合了香味,只是……”白檀慢慢悠悠地道来,说到这里他睁眼看向对面,停了下来。
虽然知道白檀乃是香料名,但骤然从白檀自己口里说来,苏合听着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偏偏当事人无知无觉,很是自然地评论着此香中的白檀。
苏合发现白檀这一停顿,像是故意吊着对方胃口,只微微浅笑,就是不说“只是”什么。
对方居然很是了解地配合地掏出一个药瓶,往矮塌上一放。
“这是我所制的七流参露丸,一共三粒。”说完这“娃娃脸”就满眼期待地看着白檀。
白檀唇角微扬的样子,狡黠如狐。
他坦然受之,把药瓶拿了过来。
手里把玩着白净药瓶,一边懒懒地说:“只是这丁香用量上太保守,导致丁香的甜香不显。还有,海南奇楠香量太过这味合香你大概是想用来镇痛,奇楠味凉,并不需要这么多,反而醒神,浪费。”
“娃娃脸”挠挠头,认真地说着:“为了保证能燃烧,我不敢多用丁香。至于……奇楠香……我偶然所得,忍不住找你炫耀一下。”
看这人一本正经地说着炫耀之语,苏合忍不住在旁边偷偷笑了起来。
“咦!零陵哪里去了?你怎么换了侍从,还带着一个小女孩?”他竟是一副才注意到旁边苏合和寻梓月的样子。
“他不是我的侍从。”白檀垂眸,修长的手指抚过药瓶的瓶颈,阳光照进木质窗棂时,流转过镂花小窗,跳跃在他眉睫之上,打下迷乱下的点点疏光
说完,便再也没有多的解释。
那“娃娃脸”像是好奇心很重的样子,只是脸上依旧崩得很紧,严肃地问道:“难不成还是你的徒弟?”
白檀放下药瓶,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是不说清楚。
苏合不知为何,觉得白檀好像是在故意逗这人玩?
“或者是你的……师弟师妹?你师父新收徒弟了?”
果然那“娃娃脸”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白檀懒懒地支着脑袋,挑眉一笑:
“你继续猜。”
“娃娃脸”脸色变得很精彩,那绷紧的脸终于被破功。
苏合这才知道为何他要一直绷着脸了,这么看去,不只像看小孩子,还像在看小女孩。
这一张嫩脸真是嫩得有些过分了。
“难不成是你的妻子和女儿?”他露出疑惑的神色,继续猜测着。
苏合错愕至极地盯着“娃娃脸”,终于忍不住反问:“你说什么?”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家三口吧!
“哈,宁倾彦,你的想象还是这般天马行空。”白檀慢慢拍手鼓掌,缓缓拍了两下后他放下手慢条斯理道,“继续猜吧。”
“不猜了!”那人明明是意识到自己被白檀耍了,却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甩手之后又腆着脸问道,“你就不能直说吗?”
苏合连忙自己做自我介绍了:“在下苏合,是白檀的……”
的……朋友?
好像不合适。
苏合生生停下这样的自我介绍。
露出一丝苦笑,改了原本脑子里想说的话:“我母亲是白檀的师叔。”
白檀就是这样的人,与谁都保持着一段距离,只是距离的远近不同罢了。让他甚至不敢承认“朋友”这个词。
“这个是白檀的徒弟——寻梓月。”苏合也不忘替小女孩做介绍。这一刻,他真的觉得,寻梓月是幸运的,至少凭借“徒弟”二字,她与白檀就有了直接的联系。
白檀温文尔雅,俊朗潇洒,又有一丝脱俗傲气,安静淡漠。
香的千姿百态,如梦似幻,似假还真,一如众生实相,皆是存在与虚无相续间的泡影。
他便如这些香,烟雾缭绕,朦胧不清,似近还远,似是而非。
他只知道白檀也是一味香,不知是怎样的香,和白檀的脾性可相符?
苏合忍不住发散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