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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寒门多将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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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寒门多将才
八月的秦川,秋高气爽,阳光照在渭河两岸,照见漫山遍野的金黄。稻菽含秀,粟禾垂颖,冬麦也悄悄从黄土地里冒出头,绿茸茸可爱地登场。山丘上桃木枣树红垂翠累,肥壮的牛羊成群结队在青草地上闲逛,野菊花嫣红姹紫铺了满丘满阪,秋色霜下,画出五谷丰登的繁华。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起了半空中一只雄鹰,它打了个旋,翅膀一拍,击上长空。
很快,一队士兵出现在长安道上。领头的汉子身高臂长,一脸憨厚,铁挫样粗糙的皮肤折叠出长期风沙肆虐过的痕迹,头发虽然星星斑斑,骑在马上却仿佛躺在塌上一样稳当。汉子的身后紧随着一个青年汉子,容貌打扮和中年汉依稀仿佛,也是魁伟高健。两人都佩着宝剑。青年汉子手里又牵着一匹黄骊马,马上绑着个披发右坦的匈奴。
三匹马穿过横门,沿着华阳大街转进东市,停在一家酒肆门前。
当垆小二迎上前来,一边热情招呼着,一边从中年汉子手里抢过缰绳:“两位这是。。。”刚说了半句话,猛然一顿,眼中冒出惊喜的亮光,“这,这不是李将军么?”
中年军士一笑:“你认得我?”
“吴王他们造反的时候,我正在将军手下当兵,亲眼看见李将军把吴王的旗子给夺了。”
“原来是这样。”听见店家谈起自己的得意战功,李广不禁有些骄傲,言语之中便亲切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盛,是灞陵人,家里还有一个兄长。本来我们打算一辈子在乡下种地的,哪知道刚刚傅籍,就碰上吴王造反,两个人都上了战场,分到将军下面。”
“后来呢?有没有立功?”
“跟着将军在万马军中冲杀,也挣了点小功劳。”高盛将李广让进酒肆,换条手巾擦了擦桌子,继续道,“我当了队长,还升爵成了簪袅,可惜,兄长却死在昌邑,我的背也被人砍了一刀,没办法种地了。”
“所以就来了这家酒肆?”
“我是个种地的,没有将军的本事,到了长安,也只能开开酒肆。好在十几年过去,总算也攒了些名声。”高盛笑,又问,“将军这是要回长安了吧?有没有地方。。。”
“父亲是回京述职,随便把这家伙送给陛下。”年轻军士,也就是李广的长子李当户挟着被捆成一团的俘虏进来,随手将他丢到地上。
高盛瞪大了眼:“这、这是个匈奴人!”随即佩服地赞道,“早就听说将军在边地当太守,每天都跟匈奴人打仗,把匈奴人给打得屁滚尿流。有一次,将军只带了一百个人跑出长城,却硬是把成千上万的匈奴吓锝不敢动弹。”
“你这稀里哗啦的,说什么呢?还不把你们这的好酒拿出来?”李广大笑,“这么多年没来长安,都忘了长安的酒是什么味道了。”
“哎呀,看我这糊涂的。将军,您等一下。”不一会,高盛提出来一只矮矮胖胖的酒樽和几只红漆耳杯,都放在席地中间,长杓在酒樽里一晃,优雅浓郁的酒香飘散了出来。高盛将酒盛在耳杯中,恭恭敬敬地递给李广:“这是我们店最好的酒,关中白薄酒。”
李广将耳杯在鼻子底下轻轻一晃,见酒色清冽透明,笑道:“果然是好酒。”
高盛得意:“将军如果早来半个月,我这里还有更好的枸酱酒呢!可惜,就那么一壶,全让东方先生给喝光了。”
“东方先生?”
“他是陛下求贤求来的,性子有点怪,不过,人到蛮好相处。这阵子,陛下迷上了打猎,想重修上林苑,把南山下好大一块地方都划了进去,东方先生说,他得想办法打消陛下的主意。”
“这么说,我不在长安,倒错过了许多事情。”
“将军离开长安许久,还真是错过了好多热闹。”高盛指手画脚,“比如上个月,有一颗星孛在天上划过,那可是不祥之兆,大家都议论着,是不是又有什么刀兵灾疫了,还是匈奴人要来进犯,听说就连陛下也沐浴斋戒,祭了上帝。”
“然后呢?”
“原来是闵越国,就是我们大汉东边海边的一个小属国,发兵围攻另一个属国东瓯国,把他们围的一颗粮都没有了。东瓯王就派了使者来向陛下告急。陛下马上就派了大军前去救助。结果,我们汉军还没到,闵越王倒先害怕了,连夜逃了回去。东瓯王感念陛下的恩德,上书说想让他们的国民一起搬到内地来。那东瓯王进长安的时候,我还去看了,比将军差远了。”
高盛正手舞足蹈,门外又有轻微的马蹄声。不久,一个俊秀的少年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幼童。
高盛连忙迎上前:“还是十个包子,对吗?”
少年微笑着点点头:“有劳了!”在靠门口的地方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高盛果然拿了十个包子过来,瞧着腻在少年身上的幼童,笑道:“又是去病闹着要吃包子,你也太宠这小家伙了。”
幼童突然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闪着愤怒的光芒,狠狠地瞪着高盛,仿佛一只被激怒的小猫,炸开了全身的毛。高盛被他的眼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去病。”少年轻轻唤了一声,幼童才不甘不愿地回过头来,胖胖的小手伸到桌面。少年连忙将包子拿起来,掰成两半,细心地给幼童喂食。幼童边吃边乱动,连吃了三四个,才满意地停下来,摸了摸鼓鼓的小肚子,一双手绕上少年的脖子:“抱!”少年便伸出一只手,将幼童稳稳地抱起,又向高盛借了个食盒,将剩下的包子装进去,提着走了出去。
“这两兄弟倒蛮友爱的。”李当户想起了留在陇西的幼弟李敢。随后,僵直了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手臂一压,就这么跃上五、六尺高的俊马,仅靠双腿的力量驭马而行,好像天生就长在马背上。
高盛从门口回来,笑道:“他们不是兄弟,却是一对甥舅。”看了一眼门外,又说,“论起新鲜事,这也是一件。将军猜他们是什么人?”
“看他的年龄打扮,不会是南军北军的校尉,应该是宫里的骑郎,是哪家郡守的公子?”
“骑郎擦点边,郡守公子就太抬举他了。”高盛脸上浮现出一个暧昧的笑容,“这个卫青是平阳侯家一个歌姬和人私通生下的孩子,后来长大了,被公主看中,做了侍候公主的骑奴。不过,他运气实在好,做骑奴才半年,一个姐姐被陛下看中了,带得他也进了宫。”
难怪,对一个酒肆的小二也那么低声下气。李广鄙夷地想着。李当户却有些好奇:“没听说宫里有个姓卫的妃子呀?”
“要不怎么说他运气好呢。皇后娘娘那么尊贵,妃子当然也不能是一个贱民,所以他姐姐没当上妃子。可是这个卫青却仗着一手养马驯马的本事,留在宫里专门给陛下养马,还有一帮骑郎也跟他称兄道弟,陪着他喝酒吃肉。他们最常在我这个酒肆里聚,因为卫青的外甥,也就是那娃娃,也是个私生儿,爱吃我们这里的包子,每回,他都要带些回去给那娃娃。”
“父亲,看来我们真的是错过了很多热闹。”
“在长安热闹是看不完的。昨天,江都王来朝觐,那架势,车子从横门一直摆到这里。”小二手舞足蹈,划了一道长长的横线,直到无处可划。
陇西太守李广在未央宫前殿朝见天子。
刚刚渡过十九岁生辰的天子意气风发。一个月前,他还是个手无实权,一言一行都要仰附太皇太后鼻息的傀儡君主。可是闵越国的叛乱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借口即位之初,不愿意出虎符让郡国发兵,巧妙地掩饰了虎符不在自己手中的事实,用天子节取而代之,从窦太后手里夺取了兵权。
第一次享受到君临天下的绝对权威后,他去了永巷。当年阳信公主府出来的小歌女哭泣着跪倒在地,请求天子允许她出宫。天子抱起了小歌女,捧着她虽然憔悴了许多却依旧梨花带雨般惹人怜爱的面容,告诉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有那个狗胆敢欺负她。
就在昨天,刘彻收到了医官的报告,卫子夫怀孕了。少年天子知道:他在至尊的位置上坐得更稳了。当谒者高声唱着陇西太守李广觐见的时候,刘彻的心依旧在一圈一圈地膨胀。
君臣见过礼,刘彻稳了稳神,将脸上灿烂的笑容压低一些:“李将军戍守边疆十余年,鞍马辛劳。从西北的陇西、北地,到北边的上郡,东北的云中、雁门,代郡、上谷,举凡有匈奴出没的地方,都做了李将军的射场,可谓国之栋梁。这次又不辞劳苦,千里奔波,亲自送俘虏入京,朕十分敬佩。”
“臣惭愧。”
“李将军不必自谦。”刘彻将目光转向李当户,“这位是李将军的公子吧?”
“是臣的长子当户。这次臣送来的匈奴百长就是他擒获的。”
“果然是将门虎子,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刘彻目光在李当户身上逗留了一圈,又转回到李广面上,“朕请李将军上京,正是和这件事有关。将军的奏表里提到匈奴南下,是为了搜索大月氏人,李将军不妨详细说说。”
“是。臣这次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李广抬头看了看端坐于案后,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少年天子,朗声答道:“前不久,臣领着一队军士出关巡查,在草原上遭遇数百匈奴。一番激战之后,臣等将他们驱散,歼灭匈奴二十四人,还俘虏了领头的百长。臣本来以为的这些匈奴是看见田里谷子熟了,趁机南下抢劫;后来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匈奴休屠王的部下,奉单于的命令在草原上抓拿大月氏人。”
“卿提到,单于之所以要捉拿大月氏人,是因为听说大月氏人想向匈奴报复,正在寻找同盟。”
“是,不但是休屠王,匈奴右部所有小王:折兰王、卢胡王、浑邪王。。。”李广停顿了一下,在脑海中思索着陌生的部落名。
见父亲迟疑,李当户悄声提醒:“遬濮王、稽沮王。。。”
“嗯,都接到了单于的命令,把所有的大月氏人都搜出来。单于还派使者到西边各国,命令所有的胡族都不许接纳月氏人。”
“看来,单于还真是被月氏人吓坏了。”刘彻笑,“那么,大月氏到底因为什么和匈奴结了仇?”
“这是因为月氏王不肯听从匈奴的号令,也想做大漠的霸王,结果打起仗来,月氏大败。匈奴人杀了月氏王,还拿他的头颅骨当酒器用。月氏人受到侮辱,发誓一定要报仇,可惜,其他的胡族都不敢得罪匈奴,没有一国响应。”
有底气和匈奴争霸,看来大月氏倒是匈奴的一个劲敌,刘彻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地图:“大月氏是否在匈奴的西边?”
“。。。陛下圣明。休屠王的部落的确是在西边,大月氏应该更远。”
“月氏和匈奴杂处,他们的生活习性是否和匈奴相近?国势又如何?”刘彻追问。
“这,臣不清楚。”
见天子转头注视着自己,李当户连忙回答:“臣父所知道的关于大月氏的情况,都是俘虏来的匈奴百长所招供。臣父已经将这个百长带进长安,不如现在就将他提来,由陛下亲自审问?”
刘彻点点头,心想:一个头一次听到名字的胡族,连具体方位在哪里都不知道,要李广说出它的详细情况,到真有点强人所难。正要吩咐将俘虏提上来,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耀眼的身影:“韩嫣,你在那藏头露尾地,做什么!”
人影走了进来,果然是锦衣绣绔的韩嫣。他好奇地看了一眼李氏父子,走到天子跟前,笑嘻嘻坐下:“陛下今天说要去打猎,臣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陛下出来。”
天子接见边郡将领,讨论的是军国大事,原本气氛郑重,却被韩嫣嘻嘻哈哈地打断了,不免有些尴尬,便将脸色一沉道:“没看见朕这会儿正忙。”
“有什么话不能以后说?非要现在忙?我知道你是在敷衍我。敷衍我倒没什么,可是,江都王这会儿还在上林苑等着呢,难道你也敷衍他,让天下人说你这个皇帝言而无信吗?”
听见韩嫣居然用这么轻慢的态度对待天子、言语轻佻,李广父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李当户血气方刚,首先按耐不住,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在陛下面前无礼!”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韩嫣纠下来,抓住他的胳膊狠劲向后一拧,将韩嫣压倒在地上。
韩嫣是名副其实的王孙公子。刘彻还是胶东王的时候,两个四五岁的孩子就在一起读书认字,骑马射箭;等到年龄稍长,刘彻对韩嫣更是宠爱,常常撇开皇后,令他陪宿宫中,出入永巷不禁。十几年荣宠尊贵,韩嫣根本想不到除了天子,还会有人对自己动粗,更遑论在天子的面前,当时一股热血冲上头,抬起腿就往后踢。李当户条件反射地向后一闪。韩嫣双手得到自由,哪里肯放松,又是一拳疾挥了出去。
“哐当”,天子塌前的一只茶盏从几上跌落,正在扭打的两个人立刻僵住。漆雕的茶盏腾腾腾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停了下来。刘彻抬起脸,带着薄怒的眼睛看了看扭着李当户的胳膊韩嫣的右手,又看了看搭在韩嫣肩膀上的李当户的大手掌,脸色逐渐涨红:“闹啊,继续闹啊!”。
韩嫣首先清醒过来,向李当户狠狠一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殿上一时有些冷场,李广啪的一掌打在李当户的肩上,低喝道:“畜生!还不跪下。”自己也低头请罪:“臣子失仪,请陛下恕罪!”
上边安静了一刻,刘彻再开口的时候面色已经缓和下来:“朕倒觉得李公子很有胆气。朕想留他在宫中,做一个郎官。不知道李将军是否愿意?”
“臣感激涕零!”
天子淡淡一笑,目光追向门外:“如果不是上大夫提醒,朕差点忘了,朕邀了江都王去南山狩猎。李将军,你们也陪朕一起去吧!卫青!”
“臣在。”门外传来轻轻的答应声,一个高挑俊秀的少年低着头走了进来。
“你去告诉韩嫣,就说朕要他将功折罪,让他坐着朕的副车,带人先去探路,看看野兽的情况。然后,去把朕的马牵来,记得多预备两副弓箭!”
“是!”卫青答应着,依旧低着头退出。直到出了宣室的大门,才抬起头,凝望着远处白衣绣带的人影,追了上去。身后,刘彻爽朗的笑声再度响起,“李将军,你们来得巧,帮朕看看南山这片猎场比不比得过匈奴的大漠。”
章城门到南山的道上,尘土飞扬,色彩鲜艳的旌旗。天子的车驾在南山脚下会合。却不见江都王的旌旗。刘彻也没有在意。和韩嫣在
李广在长安酒肆里见过的
说明:历史上,江都王来朝是在建元四年,这里,为了故事紧凑,我们提前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