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角落的我们》钧墨

51、番外 独家记忆5

　　石雨鹏几乎只是在奶奶的灵位前过场似的晃了一下。院子里亲戚们的脸，除了少数几张略感面熟外，其他的鲜有印象。
　　这到底是为什么？
　　热情有余的亲戚将她送到院子门口，“因为你得了严重的病啊。”
　　石雨鹏停下脚步：“什么？”
　　亲戚尴尬地摆摆手：“不是我。”
　　她回过头，目光凝聚在说话的人身上。一个中年女性，穿着二十几年前时兴的上衣和厚厚的紧身打底裤，饱经岁月的脸色灰黄，布满北地的风霜，挤出的笑容聚拢了皮肤上的沟壑，使真正的感情藏在一层厚厚的面具之下。
　　“因为你得了很严重的病，就算过年你妈也从来不让你和亲友来往，你忘了吗？对了，好像记忆丧失也是这种人格病的症状之一，你这里——”她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附近，“有问题的啊。”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霎时间，院子四周的目光齐齐向石雨鹏身上聚拢来。
　　恍然间有种感觉，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嘲笑和恶意，站在中心的那个人是自己，有过无数次了，但那个无法控制身体，无法从心所欲行动的灵魂，没有一次做出过反击。
　　“鹏鹏？”
　　是石妈妈的声音。或许是从铁门上的漏口看到石雨鹏出门的身影，却久久没有等到，而向里张望，目睹了一切。她犹豫一下，疾步走过来，想要拉住石雨鹏的手——
　　砰！
　　一拳到肉的声音。
　　不仅旁人投向她的目光惊恐，连石雨鹏自己看着自己方才挥到那个女人左脸颊上的拳头，表情中都带着几分惊讶。
　　她突然看向面前的女人。
　　对方捂着脸，被重重一拳打到的地方肉眼可见的迅速肿起。
　　石雨鹏前进一步，对方立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干……”
　　石雨鹏脸上还带着一丝不解的表情，腿却毫不犹豫地行动起来，一脚踏上她胸口，将她整个人踹飞出去，仰面倒在地上，扬起大片煤灰，剧烈咳嗽起来。
　　做完这一切，石雨鹏环视四周，每个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
　　只有一个人疾步靠过来，拉住她的手腕：“鹏鹏，怎么这么慢，快点跟妈妈回家去！”

　　石雨鹏坐在出租车上，抱着自己的背包。
　　长途跋涉令她的头脑有些晕眩，车内滞涩的空气更加强了呕吐感。她摇下两边车窗，令窗外新鲜的空气灌注进来。强风一下子将她的身体吹彻，原本柔柔顺顺贴着脸颊的头发也凌乱地被风摆弄成奇怪的形状。
　　“妈妈把你以前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了，堆在阁楼里，你回去之后挑出还需要的那部分，带着去新家，剩下的全都会处理掉。”
　　石雨鹏低低应了一声。
　　她把头撇向窗外，行道树以飞快的速度向后掠过，眼前的景象变幻，很快便驶过一个老旧的居民聚集区，墙面肉眼可见的上了年头。新城区建设后，居民楼都被划分为小区，有固定的物业服务，而这片建筑显然落成在那之前，狭窄的建筑间距和陈旧斑驳的墙面，散发出令人不舒服的阴冷气息。
　　这里有……
　　记忆中的画面一闪而过，石雨鹏抓住出租车司机的肩膀：“停车！”
　　她的力道之大，令车身瞬间滑过一个S线，路边趴伏的野猫险些被车轮碾过，尖利地惨叫一声，迅速钻入低矮的灌木之中。
　　“鹏鹏？”
　　撇下正和司机道歉的石妈妈，石雨鹏任由脚步指引，钻入那片由老房子组成的钢筋丛林。
　　石妈妈从后面追上来，“鹏鹏，你在干什么？”
　　“这里我以前经常来对不对？”
　　她仰起头，入目自下而上的一排防盗窗，唯独顶楼的房间没有安装。裸露的窗台上，摆着几盆枯萎已久的植物，已死的枝条攀着向外伸出，能容纳一人站立的阳台边沿，衰败不堪。
　　石妈妈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
　　“我想起来了啊，最后一次来这里的事情。”

　　出乎年轻警察的预料，石雨鹏的请求很简单。
　　“我有东西落在梁家，想上去找一下。”
　　时隔五年，两个仰望顶楼阳台的少女身影重叠在一起。她见到一个人影蹲在那个能容纳一人落脚的阳台边沿，侍弄正在瑟瑟风中盛放的花朵。
　　那是梁佳钰的继父，在傍晚时分给他带来的花草松土是他的习惯。
　　不经意之间，抬头仰望的石雨鹏与那个男人对上了视线。
　　虽不甚分明，但那张私下里一直带着邪.恶.欲.念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恶意，却清清楚楚落在她眼中。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之前，回头对身后的警官露出一个微笑：“我很快就会下来的。”
　　不知为何，这短短的一句话，竟让警官感到一阵恶寒。他随手点起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平复烦乱的心绪。
　　梁佳钰低头跟在石雨鹏身后，从他身边经过。沾着不明污渍的白色裙摆晃了一下他的眼睛，抬头看去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一前一后两个少女的手在那一瞬间拉在了一起。
　　楼道里静悄悄的，少女们似乎并没有交谈，只有两道节奏一致的脚步声缓慢却坚定。随后便是钥匙转动，开门的声音。
　　大开的防盗门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少女们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进入了房间。
　　寂静。
　　年轻警察背靠墙壁，烟雾围绕在周围。一名和他私交甚笃的同事走近，从他指尖夺过那根抽了一半的烟，自己放在唇边吸了一口。
　　“让她上去拿东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句话除了打开话题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如果真有什么问题的话，警.车里的领导就不会默认。他呼出一口气：“那个女孩子，真可惜啊。我们好像什么也没能为她做到。”
　　同事将烟递还回去，耸耸肩：“她杀了人。如果欺凌她的人是魔鬼，她的行为和魔鬼又有什么区别？”
　　年轻警察知道，这样的争论一向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摇摇头，想将心头的不安甩去，却听见就在此时，有什么重物落在建筑之外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他心头猛地一跳，不详的预感侵袭了全身。
　　“顶楼的花盆突然掉下来！”
　　他的反应很快地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同事紧随其后。
　　在顶楼大敞的门口，他们恰好目睹暴戾的中年男人一脚踢开梁佳钰娇小的身体，拎着石雨鹏的领口，将她的头狠狠向地上砸去的情景！
　　“警察，不许动！”
　　那男人因为他们两人闯入而停顿的一瞬间，石雨鹏奋力用被铐住的双手砸向他的胸口，挣脱了钳制。两名警察立刻来到他们身边，但一切为时已晚，男人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脸上露出极其短暂的茫然，紧接着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攀上阳台的台口，跳了下去。
　　他们什么都来不及做，趴在窗台上时，只见那具扭曲变形的身体和迸裂的鲜血在地面上，像是在北地的深秋盛开的艳丽的花。买完菜路过的中年妇女被这一幕吓得跌坐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在两位警官没有注意到的背后，刚才为止突然一动不动的石雨鹏睁开眼睛，被勉强爬到她身边的梁佳钰紧紧抱住。
　　石雨鹏想伸出手抱住她瘦弱的身体，却因双手被铐住而无法将手抬起。她轻轻用脸颊蹭了蹭梁佳钰被额头上蜿蜒而下的血迹弄脏的脸蛋。
　　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身上。
　　石雨鹏敏感地抬起头，只见年轻警察居高临下，目光复杂。
　　本以为是潜逃少女抓捕行动的结尾，没想到却牵出了新的命案。
　　石雨鹏和梁佳钰在快速的伤口处理之后，被带到了警局做笔录。
　　梁父竟会在那种情况下跳楼自杀，简直无法让人信服，可又的的确确是两名警察的亲眼所见。如果不出意外，必然是以自杀结案。
　　要问的问题很少，将梁父家暴的情况简单记录之后，年轻警察带着两名少女来到医务室检查伤口。
　　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赶到时看似正被梁父毒打的石雨鹏身上几乎没有新添的伤口，反而梁佳钰的额头和手臂都有严重的擦伤和挫伤，腹部更是浮出大片淤青。
　　在医生为梁佳钰消毒时，他将石雨鹏拉到角落低声问：“他真的是自杀吗？”
　　梁佳钰警觉地抬头向这边看来。
　　石雨鹏向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同样压低声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呀，当时的情况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他自己从阳台上跳了下去，摔成了一滩肉泥。”
　　年轻警察被她的措辞吓了一跳，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当时的一切的确是亲眼目睹，不容置疑，可直觉却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他平时也一直家暴的。不仅家暴，还会做更过分的事。佳钰身上的伤，有一大半是他所为。有一天我让她来我家留宿，他竟然半夜爬上我房间的窗台，从外面向里偷窥。他早就该死的呀。”少女脸上带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轻松表情，从那唇畔，甚至泄露出一丝丝笑意，“真是太好了，他终于死了。”
　　他皱起眉头，想继续追问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石雨鹏回到梁佳钰身边，轻轻用被铐住的双手握住她没受伤的一只手，两人靠在一起窃窃私语。一开始声音低如蚊蚋，渐渐地变得能够分辨字眼，不过是一些日常琐事。年轻警察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琐碎小事能让这个年纪的少女如此感兴趣，但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梁佳钰的笑容。
　　额头上贴着纱布的瘦弱少女，紧紧握着石雨鹏的手，双唇微微张开，被笑意照亮的脸庞娇美无比。
　　医生收拾好药箱，临走时悄悄告诉等候在一旁的年轻警察：“那个女孩子身上有被长期性.侵的痕迹，她的右手臂骨折了，其他的伤口也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真是想不到，怎么会有人对这么小的女孩子做这种事。这件事我会保密的。”
　　“……”
　　这位青年警官低着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当他必须带着石雨鹏离去时，忍不住回头，只见病床上的少女用打着厚厚石膏的右臂和完好的左臂交叠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再次恢复初见时的寂寥。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时，青年觉得自己一定是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些声音，才使得那位本来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少女回过头向他站的方位看来。
　　四目相对，他不得不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好……好久不见。”
　　五年的时光一晃而过，那位少女身形变化了许多，面容早已褪去了初中时的稚嫩和独属于少年时期的愤世嫉俗。
　　真好啊，她看起来……过得不错。
　　石雨鹏自然认出了这位在刚刚解锁的回忆中频频出场的人物。她还在思考要如何回应，石妈妈却抢先道：“真巧啊，聂警官。这些年来，多谢你对我们的帮助。”
　　看着青年向自己的母亲微微颌首的样子，石雨鹏觉得这个世界有些……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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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失踪人口回归！最近学业太忙了，之后尽量一周稳定一两更（发出卑微的咕咕声